汉之殇

　　时间一晃，今日便是小玉临盆之期。
　　这几个月间，朝堂之上虽无一人论起此事，但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到了极点，甚至有几位老臣干脆就告老还乡，省的趟这蹚浑水。
　　天禄阁内，刘佑端坐于龙椅之上，一身华服，刘琼与曹满分立两旁。
　　刘佑问道：“阿满，我安排你的事可曾办好？”
　　曹满不敢怠慢，应道：“都已办好，信已送到，产婆已在小玉娘娘宫中候着，快马现在也在院墙外停好了。”
　　“好。”
　　刘佑站起身继续说道：“你先去传召丞相，今天得说明白了。”
　　“是。”曹满推门而出。
　　待曹满走后，刘佑走到刘琼跟前，郑重声道：“小玉产子后，不论男女，还劳烦爱卿保其周全，宝马已备，能走多远是多远。”
　　刘琼下跪，道：“是，陛下。”
　　“难为你了。”
　　“不为难。”
　　刘佑摆手道：“那就按计划行事，你先去小玉处等候吧。”
　　“是。”刘琼接旨离开，偌大的天禄阁转眼只剩下刘佑一人。
　　他找来一块棋盘，坐于一端，剩下的便是静候丞相。
　　丞相府，高踞接道曹满传来的进宫传召，说道：“我已知晓，还请曹公公速回，我这就前去。”
　　曹满看了一眼高踞，轻声说道：“老高啊，你呀，就是太较真。”
　　“我不为这大汉较真，还有谁能？”
　　曹满闻言摇了摇头，上车离了丞相府。
　　高踞这边也登上马车，临行前，他俯身对徐达说道：“按计划行事。”
　　徐达单膝跪地，应道：“是。”
　　说完，高踞上车离开，随着曹满向天禄阁行去。
　　刘佑在阁中静坐了一会，阁外便传来曹满的禀告声：“丞相大人到。”
　　“进。”
　　高踞推开阁门，秉着袖子大步走到棋盘的另一端，安然坐下。
　　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两人相视而坐，一旁的曹满看了一眼，将门锁上后便往玉堂殿赶去。
　　天空乌云密布，隐隐有雷声作响，曹满叹口气，加紧了脚上步子。
　　刘佑先开口道：“岳父大人，请茶。”
　　“都是明白人，皇上有什么就直说吧。”高踞接过茶，沉声说道。
　　刘佑坦言：“既然就事论事，那我也就不喊您岳父大人了，暂叫一声丞相吧。”
　　“随您。”
　　“......”
　　两人一时没了话说，各自盯着对方，只不过刘佑是脸上带笑，而高踞则铁沉着脸。
　　刘佑突然提议道：“许久未和丞相对弈过，择日不如撞日，此时四下无人，不如我们就对上一局，就算输赢，外人亦不知晓，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高踞也未迟疑，接过刘佑递来的棋盒，探了一眼是黑子，落子收手。
　　刘佑见状，紧跟其后，两人一抓一落，白子渐渐占了上风，黑子只能蜷缩在右上角。
　　但高踞面不改色，双目紧盯着棋盘，他可能想着从中找出仍救活黑子的棋招，又或是在想着别的什么。
　　刘佑看了看，心中已有定数，见丞相低头不语，出口言道：“你就这么相信徐达吗？”
　　高踞瞬间将头抬起，直勾勾地看着皇帝，缓缓说道：“陛下，您错了。”
　　“寡人哪里错了？”刘佑难得用了尊称，淡淡问道。
　　高踞没有回答他，啪的一声，将黑子落下。
　　刘又看了一眼，将白子落下：“这里靠不失为一步好棋，但我往这一挂，白字接下来就可以顺势直捣黄龙，而黑子只得挡，最终还是会败下阵来。”
　　丞相抓起一枚黑子，但是没有急着落下，而是抬起头对刘佑说道：“如此看来，黑子只能是挡，但若是不去抵挡，而是从这里逼一下，白子又该如何。”说完将白字落下，掷地有声。
　　“妙，妙，妙，丞相这一手围魏救赵着实妙哉，寡人佩服，佩服。”刘佑将目光落在棋盘左下角，突然大笑道，“这一局是寡人输了，丞相高明，寡人输的心服口服。”
　　刘佑言罢站起身来，接着说道：“丞相，那我们接着第二局，如何？”
　　“陛下请！”高居站起身比了个你先的手势，刘佑笑了笑，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玉堂殿内，小玉撕心裂肺的叫声隔着几道墙都听得见。
　　这个皇宫，十几年内没有诞生过一个新生命，众人皆忙作一团，但也井然有序，各司其职。
　　曹满立于小玉娘娘寝屋内，其里只有那名他亲自安排的产婆及小玉娘娘本人，来来回回进出送水送被的宫女亦都在自己全程目视之下行动。
　　这是刘佑的死命令，不得有半分差池。
　　突然，小雨的叫声高亢了几分，旁边的产婆在旁边不断地鼓劲，因为她能做的他都做了，剩下的就是小玉娘娘自己的努力了。
　　曹满将所有宫女清了出去，静静看着正在分娩的小玉，即便是站着，曹满额头的汗水仍是止不住的下淌。
　　屋外众宫女太监，候命的太医以及提笔记录的史官，每个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听得哇的一声，内屋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随即产婆的声音也传出屋内：“恭喜娘娘，是个皇子。”
　　筋疲力尽的小玉刚想接过自己的儿子，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一个黑影从窗外破入，一个伸手将刚诞生的小皇子从产婆手中掳去，从另一扇窗户鱼跃而出，消失不见。
　　产婆大叫：“快来人啊，小皇子被人劫走了，快来人啊。”
　　曹满一个箭步冲到屋外，对门口的守卫大喊道：“快去追，贼人从东窗跑了，快去！”同时指着一个太医说道：“快进去好好照看娘娘，如有差池，唯你们是问。”
　　此时小玉刚刚分娩完毕，本就筋疲力尽，又突发惊情，生生的晕了过去。被曹满指明的几个年迈太医颤颤悠悠的跑进内屋，将小玉围成一圈，又是把脉又是掐人中。
　　产婆在一旁哭哭啼啼，曹满静静在一旁，额头的汗水已然消去了大半。
　　这个劫走小皇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刘琼。
　　他凭借着对皇宫的熟悉，以及曹满对巡逻人员的调配，得手后便没遇见闲杂人，一路向宫外掠去。
　　此时天上雷声大动，但却没见落下雨来。
　　刘琼将婴儿掩好，将先前穿的夜行衣找了个隐秘处丢掉，一切妥当后，踏着大步准备穿过长龙大道，从安和门正大光明的走出去。
　　至此，一切都按着刘佑的计划行事。待刘琼走出皇宫，骑上事先准备的宝马，一路南下，找个寻常地方隐姓埋名，保得这个婴儿一命。
　　以后若有机会，再将其迎回皇宫。
　　刘佑和丞相两人并排立于雨花台前，两人面前正是这条长龙岛，刘琼在不远处缓缓前行。
　　“丞相，你的计划呢？”刘佑脸色阴沉，缓缓说道。
　　高踞亦是不急不躁，他瞧了瞧天上的云儿，轻声说道：“希望不要下雨吧。”
　　刘佑见丞相没有回答与他，自己便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刘琼。
　　长龙道很长，两边都是暗红色围墙，走到尽头出了安和门，刘琼这以后几十年也将告别这个地方。
　　他看了一眼前方，蓦地停下脚步，他发现一人背负双刀立在不远处。
　　刘佑借着长龙道一路的篝火望去，此人正是徐达。
　　刘琼不急不慢，缓缓向前走去，心中念叨：“看来，该来的还是回来。”
　　徐达见状拔出双刀，迈着疾步迎面奔去，伴着天上雷声大动，大战一触即发。
　　几个呼吸间，徐达便奔至刘琼面前。
　　刘佑望去，两人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相视而立。
　　亮晃晃的双刀架在自己面前，刘琼仍是不慌不忙地说道：“师弟，你现在还不是我的对手，让我过去罢。”
　　徐达沉声道：“我知道，但咱俩这一次必须有个人要倒下，即便是我。”
　　刘琼默不作声，他甚至没打算掏出他的紫青剑，而是空手迎‘敌’。
　　徐达继续言道：“师兄，你可知你这一走，掳走皇子甚至是杀害皇子的罪名必然是落在你头上。”
　　刘琼点了点头，平静说道：“我知道，明日在后宫之内也将会有一具胸口有莲花胎记的婴儿尸体，因此，这个罪名我刘琼将会坐实。
　　徐达见自己师兄无所谓的声音，怒吼道：“那你又可知道，满朝文武虽对你手里这个小杂种忍了足足有近大半年时间，但若你坐实这个罪名，他们为显为君分忧之能，必然弹劾于你，你既然已经远走他乡，你既为护龙曹朱，护龙曹的兄弟们必定受你牵连，而我们又往该何处而逃？”
　　刘琼默不作声。
　　徐达见状吼道：“别你娘的装哑巴，回答我！”
　　“师弟，出手吧，这样我也好安心。”
　　徐达怒火攻心，猛地拍出三掌，向刘琼胸口袭去，但后者却不闪不避，结结实实受了这三掌。
　　“既然师弟一经出手，我也让你三掌，还请给师兄一个薄面。”刘琼说完，双手抱拳躬身说道。
　　徐达不闻不问，提刀砍去。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夜空。
　　远处雨花台的刘佑与高踞毕竟不是习武之人，两人皆被闪住了眼睛，待两人目力恢复，再一往望去，长龙道中，一人趴倒在地，再无二人。
　　倒下的正是徐达。
　　雨花台上的两人，以为当今天子，一位位极人臣，也就是这两人冷漠地看着长龙道，不发一言。
　　刘佑收回目光，对身旁的高踞说道：“今日事毕，丞相，还请回阁中一叙。”
　　曹局言道：“陛下，请！”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天禄阁，刘佑端坐龙椅，高踞立于台下，正声说道：“这两局算是陛下您赢了。”
　　刘佑摆手笑道：“运气罢了。”
　　“那微臣先行告退。”高踞请退道。
　　刘佑点头同意：“丞相辛苦了，还请早早回去歇息吧。”
　　高踞没再客气，转身退出天禄阁。
　　曹满已在外等候多时，见高踞从阁内退出，当即迎了上去：“丞相大人，可否需要小人给您安排一辆马车送您回府？”
　　高踞婉拒道：“多谢曹公公美意，趁着没下雨，我还打算去宫外夜市逛逛。”
　　“那不扰丞相大人雅兴。”曹满说完，便欲入阁内，却被高踞叫住。
　　“曹公公，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曹满赶紧应道：“但说无妨，若是杂家能帮上手，定当竭尽全力。”
　　高踞恳声道：“还请多安排点人，照顾好皇后娘娘，还有多让这个小子去看看皇后娘娘，有劳了。”
　　曹满脸色一哀，轻轻点了点头：“还请丞相大人放心，这本就是杂家分内之事，定然不会让丞相大人您失望。”
　　高踞拱手道谢，转身向宫外走去。
　　曹满看着高踞略有佝偻的背影，轻声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说完便收拾了自身情绪，踏步进了天禄阁。
　　阁内，刘佑眉头紧缩，一言不发。
　　曹满见此，轻声问道：“陛下，今日所有事情都在陛下您的意料之中，大事已成，为何小人看来您似乎还有些难处？”
　　刘佑摆了摆头：“总有股说不清楚的感觉。”
　　“罢了罢了，走，去看看小玉去。”
　　“遵旨。”
　　第二日早朝，曹满立于大殿宣读圣旨：
　　受命于天，光帝诰知：
　　昨日酉时三刻，长玉娘娘诞下一子，寡人甚是欢喜。但丞相所辖护龙曹曹主刘琼因长玉娘娘为匈奴氏族，故起歹意，掳走皇子并屠于昭阳殿后，皇子尸首已于昨日寻得，寡人亦甚是悲痛。大喜转大悲，此乃上天之考验，于国，寡人必将顺应天命，励精图治，不负皇天后土之期望；于己，寡人亦将三省吾身，择不善而改，择善而从，力为完人。但昨夜之灾亦为人祸，寡人甚是愤怒，我朝丞相监管不严，实乃此次事件之大因，但丞相乃我朝栋梁，非其故意为之，寡人故不追究；护龙曹副曹徐达护主有功，虽力不能及歹人刘琼，无功亦无过，现拟提为护龙曹曹主，但其余护龙曹子弟在寡人于危难之时未见其踪，实在有失护龙之名，现全部革职查办，永不录用。经此一事，护龙曹之职令寡人寒心，现定护龙曹之名继续留用，但护龙曹之职不再留之，寡人将另寻他人护寡人周全。另，全国捉拿刘琼，抓之重赏，庇之，诛九族。
　　钦此。
　　第三日，长玉娘娘因失子之痛外加产后风寒入体不治，崩。
　　同年十二月，皇后娘娘久病不治，崩。
　　开光十一年，史称汉殇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