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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草原上的笛声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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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末。
  草原风雪渐歇,天空荡漾出一抹久违的浅蓝色,躲藏了接近两个月的阳光,在湿润的雾气里晕出片温吞吞的鹅黄,虽不足以驱散寒冷,但只是望着,也心生暖意。
  古祁玛雪山在天边勾勒出起伏的白线,披着雪的雾凇林旁,丹沁河没有完全冰封。这些河水自雪山而来,水面映射着天空,仿佛也是浅蓝色的,在辽阔的银白世界里,好像裹着条柔顺的锦缎。
  一架马车停在雾凇前,两个小小的人影抱着花花绿绿的衣物下来,蹲在河畔洗衣服,叮咚的水声激起一丝别样的清凉。
  “嘶。”铃响震震,穿着青色游牧袍的女孩倒吸一口凉气,将手从河水里抽了出来,撅起嘴巴看着红红的手指头,抱怨道,“老爹也真是的,非要在这种天气洗衣服,就不能到蓝玉都里再洗吗?反正也只有几天的路程了。”
  随意束起头发的少年盯了女孩一眼,一言不发地搓着衣服,好像根本感觉不到寒冷。
  “你还真是块木头。”女孩撇嘴,“为什么我连洗衣服的伴都这么没趣。”
  少年依旧没有理会女孩,眼中倒影着蓝色的湖水。
  “切。”蓝鸢跺了跺脚,忍住把雪丢到少年脸上的冲动,闷闷不乐地揉搓手里的衣服,眼睛却悄悄地瞧着少年的侧脸。
  自从把这个叫做穆凉少年从大夏营地里救出,已经过去一个半月了。他恢复得很快,十天前就开始帮忙干活。商队里的人没想到,这看起来不爱说话的孩子力气大得出奇,干起重活来连气也不见得喘,不过蓝鲁顾虑到其手臂骨伤还未痊愈,所以尽量避免他做重活。少年还在商队遭遇的几次狼袭里立下了大功。好多人都说第一次见到不怕狼的内陆人。
  可是少年的酒量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五天前蓝鲁只灌了他半碗,他就醉成烂泥,翻倒在雪地里,嘴里咕咕哝哝的,天知道在说什么。同行的女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拉上马车,脸色非常难看。
  一开始,因为少年曾是大夏国士兵的身份,蓝鸢非常不喜他。后来,不知为何,在与少年接触一段时间后,蓝鸢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敌意,感觉他像是一只被人丢掉的宠物一样,心中的芥蒂竟然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异样的情愫。
  蓝鸢不太喜欢那个好像从大夏国来的女孩,觉得她小家子气。自从穆凉伤养好了后,她就把所有活都丢给了穆凉。穆凉明明没有养好伤。她一定是在大夏国里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习惯了下人服侍,划破一个小口子也要哭上半天。
  蓝鸢也很讨厌女孩说话的腔调,软绵绵静悄悄的,风大一点就听不清,有时候就算听清了也听不懂。相比于内陆委婉的性子,蓝鸢更喜欢西辽的直脾气。
  当然,最让蓝鸢牙痒痒的,就是这个女孩一天到晚都跟穆凉腻在一起,马车也睡一架,也不嫌害臊。她有时会想,如果那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差一点,自己也有机会多了解穆凉一些了。
  到了这一茬,蓝鸢眼前又浮现穆凉在女孩身旁憨憨的模样,心里不知为何堵得慌。
  突然,一只沾着冰水的手抓住了蓝鸢的手腕,袖口都湿透了,寒气下渗,凉得蓝鸢一个激灵。
  “干什么?”蓝鸢挣脱了穆凉的手,恶狠狠地说道。
  穆凉指了指河水,轻声说道,“衣服。”
  “嗯?”蓝鸢一愣,这才发现手里空空如也,再顺着少年的指尖看去,一条红色的裙子在丹沁河淡蓝的水面上沉浮,飘得很远。
  “你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蓝鸢转头看向穆凉,却看见少年把手中湿哒哒的衣服丢在雪地上,站起了身子,不由地眼睛一瞪,“你又要干嘛?”
  “那件是乐嫣的,我要把它取回来。”穆凉作势要解开衣服。
  “这么冰的河水,伤又没好,你疯了吗?一件衣服而已,丢了就丢了,也不至于拼命吧。”蓝鸢一把拉住少年的衣角,急忙说道。
  “乐嫣身体不好,会着凉的。”穆凉仍然在解扣子,双眸紧盯着越飘越远的裙子。
  “她又不是只有那一套。”
  “乐嫣爱干净,穿久了心里不高兴。”
  “那把你的借给她啊!”
  “乐嫣不喜欢。她说不管洗多少遍,都能从里面挑出虱子。”穆凉迅速地放下棉袍,脱掉鞋子,一脚踩进冰河里,雪白的水花飞溅,在阳光下如宝石般闪烁着。
  “你给我回来!”
  穆凉顿时感觉手上传来一股巨力,再加上脚下湿滑,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雪里,呆呆地抬起头,望着俯视自己双手叉腰的女孩。
  阳光自女孩的头顶倾洒而下,红彤彤的脸庞也勾勒出一圈金边。
  “你……生气啦?”穆凉眨了眨眼,气息一下子弱了起来。
  “我把我的借给她,行了吧?!”蓝鸢咬着牙,忿忿地说,“死木头!不要命啦!”
  “哦。谢谢。”穆凉点点头,又披上棉袍,继续蹲在水旁搓洗着賍衣,但眼神跟着红裙顺着丹沁河溯了很远。
  蓝鸢嘟着嘴,扭头不看身旁的少年,心里酸酸的,“真是的,呆头呆脑的,为了取乐她就往冬天里的冰河跳,值得吗?”
  “值得啊,反正我也只有她一个可以取乐的人。”少年收回目光,嘴角稍稍上扬,似乎在笑。
  “你……”蓝鸢双眉一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发起脾气,“算了,不理你了。呆傻成这样,死了可没人管你。”
  一刻钟后,衣服清洗毕了,两人拧着湿衣,莹白的水珠疏落在河面上,滴滴答答。湿衣略微干了些,穆凉又把它们依次叠好放进篓子里。
  蓝鸢撑脸看着忙碌的穆凉。
  “喂,穆凉,你是大夏人吗?”蓝鸢心念一动,问道。
  穆凉一愣,随后摇了摇头。
  “那你哪里人?”
  穆凉想了想,只是摇头。
  “喂,你是在戏耍我吗?”蓝鸢又生起气来。
  “没有。”穆凉抬头看着天空,长长地吐出口气,“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从小就与爹娘和兄弟姐妹生活在山村里,打猎为生。村边有一条河,叫做繇河。我是兄弟姐妹里学得最快,也是身体最好的一个。跑起来,野猪也追不上我。”
  “你吹牛,人怎么可能跑得比野猪还快?”
  “我没骗你。”穆凉执拗地捏紧拳头,“我曾经一人打下三头野猪,全村的人都来庆贺。那天晚上村长生了火,办了场很大很大的宴席。人们围着篝火吃烤猪肉,喝酒,跳舞,唱歌,热闹了半个晚上。我爹还给我说了门亲事,是隔屋的霖儿。我记得她有一头长发,脸小小的,总是把她娘的旧钗子插在头上,学着富贵人家的式样打扮自己。她从小就喜欢找我玩。”
  “霖儿……长得漂亮吗?”蓝鸢偏着头,挑拨着河水,水珠像是孩子一般在她指尖跃动。
  穆凉愣了愣,点了点头。
  “比起那个叫乐嫣的女孩呢?”
  穆凉又摇了摇头。
  “真是的,乐嫣有什么好的啊?”蓝鸢望着穆凉肯定的目光,心中燃起一阵无名火,不由地嘟嘴问道。
  “乐嫣吗?她很好啊。”穆凉使劲地点头,“乐嫣懂的东西很多,不管是历史还是军事,政治还是经商,都能说出许多许多我不明白的大道理。她甚至还会书法和礼乐,家里穷一点的女孩子一般都不会学这些的。”
  “哦,是吗……”蓝鸢意兴阑珊地撑着脸,敷衍地应和道。
  “对了,有一次我和乐嫣碰见了毒蛇,我正准备拉着她逃命,她却说不要动,要看着蛇的眼睛,慢慢地后退,不然会激怒毒蛇。你猜怎么着,蛇真的没有追上来,盘在原地一个劲地吐信子。”一提到乐嫣,穆凉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平日里也没见他话这么多,“还有一次,我们被土匪包围了。几十个土匪啊,手里拿着尖刀木棒,一人来一下,我们俩就要成肉沫子。结果啊,乐嫣一眼就看出土匪来自南方的靖国,于是就当着他们的面拿出笛子,悠悠地吹了一首靖国的乡音,吹得很好听很好听,硬是把那几十个莽汉感动得涕泪横流,不仅放我们离去,还送来几把防身的尖刀。虽然它们现在都碎掉了,不过在之前确实起了很大的作用。”
  穆凉越说越起劲,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根本没有察觉到身旁女孩的脸色越发难看。
  突然,穆凉的声音变小了许多,目光游离,有些漫无目的地抓起白雪,又放下,“不过……现在我好像,有些看不懂乐嫣了。”
  “为什么?”
  “或许……她是想家了吧。”
  “想家了?她来自哪里?她不是大夏人吗?”蓝鸢疑惑地问道。
  “应该不是。”穆凉苦恼地摇头,“她不常谈起她的家乡,我只记得她说过,她来自北国,是一个终年都在下雪的地方。”
  “北国?”蓝鸢想了想,却没有找出答案,有些后悔当初在老爹讲天下形势时,心里却想着夕阳下的草原枣色的骏马撒了欢地奔驰。
  “蓝鸢你真好。”穆凉认真地凝视着蓝鸢的眸子,没来由地说道。
  感觉到少年亮晶晶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脸上,蓝鸢有些害羞地偏过头,“我又哪里好啦?”
  “你性子很开朗很热情,唱起歌来连草原也会陪着你舞动。你有一个平静的生活,有一个热爱的家乡,有一位很爱你的老爹,还有那么多那么多在乎你、记挂你的人,你真的很好。”穆凉微垂着眼帘,把湿衣裳放在箩筐里,“唯独我和乐嫣,什么也没有。”
  蓝鸢倏地抬起头,却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少年的眼神,就好像注视着一汪沉静的深潭,不断地下陷、下陷,直到四周只剩一片缄默的黑色。
  雾凇林里突然涌来一股寒意,两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
  “咱们走吧。”少年提着竹编的箩筐站起身,静静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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