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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小院，离市集尚有些距离，附近有座土地庙，寥寥几户祖辈扎根于此的人家，多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屋前院后，一亩亩良田纵横有序，沟渠穿插田亩间。
羞恼的小姑娘跑出自家院子，并未走远，她蹲在田埂边，田间绿意盎然，肉嘟嘟的手一根根的拔着菜地里的杂草，哪会当真与自己娘亲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妇人家里就姑娘这一颗硕果仅存的独苗。
男人是本本分分的农家汉子，指着自家这一亩三分地营生，妇人则干着杀猪贩肉的活计。
前些年，妇人瞅着愈发亭亭玉立的闺女，不知怎的，死活要送孩子去上学塾。男人拗不过自家媳妇儿，只得照办。因为此事没少遭邻里白眼，夫妻俩更是必须勒起裤腰带过活，学塾对于他们这些寻常人家而言，说是销金窟半点不为过。
弃了屠刀的妇人，静静的站在自家院门前，远远的看着自家闺女儿的委曲模样，两行清泪顺着她脸庞无声滴落，她捂着嘴，小声呜咽。
满是赘肉的肩，被一双布满茧子的宽厚手掌从身后温柔握住，轻轻揽入并不算厚实的胸膛。
妇人脑袋狠狠的在自家男人怀中一蹭，眼泪鼻涕一股脑全给抹了上去，顺手扯过汉子的衣袖，细细擦拭一番，这才罢休。
她挣脱开汉子的怀抱，抬起头，红着眼眶，问道：“吴淳，咱家闺女以后怎么办呐？”
被唤作吴淳的高大汉子遥望着田埂间的娇小背影，咧嘴憨笑，安慰妇人道：“天大的事儿，她老子顶着。再说，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嘛，你别瞧他现在绑得怪渗人的，就跟你平日里宰的那些猪似的，拾掇干净了，不差的。比咱闺女她爹也差不了多少的。”
肥硕的妇人翻了翻白眼，心情倒是好了不少。自己虽然杀猪卖猪肉，但自家可是从来不沾这些的。
她的目光越过汉子，冲着朝自己使劲挤眉弄眼的少年狠狠一瞪，威胁恐吓之意，一目了然。
寄人篱下的林沐撅起屁股，双腿发力，铆足了劲，磨蹭着地面，悄悄向屋内挪了一丈远。
少年倒是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何况这明摆着便是糟老头子有意为之，至于用意，跟随了他有些年月的少年，还未曾想明白。
田埂上，心气劲儿过了的小姑娘站起身，便准备回家与自家娘亲道歉。
她拍了拍沾染在粉裙上的泥土，略带潮湿的泥土却在衣裙上泛漾开。东一块，西一块的，像是和衣在田地里滚了一圈般难堪。
不知所措的小姑娘瞅着妇人替她新买的裙子，眼泪止不住的就滴答滴答的落了下来。泪珠落在粉裙上，泥污愈发泛滥四溢。
小姑娘哭得更伤心了……
不远处，一颗心神记挂在自家闺女身上的妇人偷摸着捂住眼，不忍直视。
吴淳默默的走到小姑娘身边，揉搓着她的脑袋，小心翼翼的将姑娘抱起，搁在自己肩上。
“走，跟爹回家了。”
局促不安的姑娘双手紧紧搂着汉子的脖子，她脸颊泪痕尚在，侧着脑袋问道：“爹，我以后长大了能有你这么高吗？”
“能的。”
粉裙姑娘展颜而笑，笑意很甜，脸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一家三口重新回到屋子时，妇人不似起初气势汹汹问罪的架势。
不过她还是极为顺手的抄起落在地上的杀猪刀，汉子替她从院子里搬来了一张板凳，妇人鼓囊的臀部直接罩了上去。身下，凳子吱呀吱呀作响。汉子与小姑娘一左一右的护在她身后，生怕折了凳腿，摔疼了。
明晃晃的杀猪刀在林沐眼前闪烁，刀刃打磨得程亮，刀身上还余着些未洗净的血渍，有股铁锈斑的腥味。
坐在凳子上的妇人瞥了眼身后的汉子。后者会意，赶忙快步走上前，蹲下身子，双手小心翼翼的托起她的右腿，搁置在左腿上，轻轻放下，然后极为熟稔的替她捏起了腿。
摆足架势的妇人指点着少年，效仿着县衙老爷问案的架势，说道：“堂下何人。”
偏偏身前的少年极为配合的附和道：“回大人话，小人林沐。”
瞧着林沐逆来顺受的模样，妇人反倒没了兴致，她手中的刀垂落至地，刀尖敲击着地面，眼神狠厉的说道：“你说说看，这事儿咋办？”
咋办？我能咋办？再说了，我清白的很……
少年心中诽谤不已，却是百口莫辩，他豁出脸，试探着问道：“要么……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
“呸。”
妇人一脸横肉如地牛翻身，唾沫星子溅了林沐一脸，斥问道：“咋滴，平白污了我闺女清白，还想一走了之？”
小姑娘闻言又是泫然欲泣。妇人更是火大，催促着说道：“小子，你麻溜的娶了我闺女，否则这事儿没完。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屋子里四个人，撇开妇人不说，其他三个都有些懵逼……
吴淳眼皮哆嗦，不敢多语，这家里谁说了算？当然是自家媳妇儿。
不过汉子心里对于自己媳妇儿的这个决定，绝对是竖起大拇指称赞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何况对方条件不差，比自己也差不了太多，当得上青年才俊之称，于是汉子再看林沐的目光便和善了不少。
至于闺女跟他的感情，那不是可以培养嘛，十年八载的啥感情培养不出？大不了家里多个混饭吃的小白脸儿，只当养了个童养胥，无非饭桌上多备双碗筷，自个儿再卖力些，养的活的。
年近十岁的小姑娘木木的站在那儿，连抹眼泪水的事儿都顾不得。
就因为林沐半夜进了屋子，自个儿这就不明不白的嫁出去了？改明儿上学塾自己是不是就算是有夫之妇了？这学还上不上得，圣人教诲学不学得？一门心思钻在学塾一事上的姑娘对于嫁娶倒没什么概念，心里纠结的却是道德文章之事。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林沐则是乐开了花，凭白多了个瓷娃娃似的小媳妇儿谁不乐呵？林沐脸上感恩戴德之色半点不作伪，心里头甚至连糟老头儿都好好的感谢了一番。
他半刻都未曾耽搁，连忙开口应承道：“要得要得，我也不是那讲究那些个繁文缛节之人，简单些操办了就成。”
少年恨不得一口一个岳父，岳母，不为别的，多显亲切啊！心里尚还在琢磨着如何讨好一番的少年，忽然被人一脚踹倒在地。
不知从哪窜出来的佝偻老人迅速的收回脚，目光随意的扫了一眼屋内目瞪口呆的众人，他捋着胡须，缓缓开口说道：“这婚事可以缓缓，不过婚约订下来倒是无妨。”
一屋子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这门如同儿戏般的亲事，便算是订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