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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天，霜露微寒。
夜半三更，想寻个体面些的落脚之处注定是奢望，林沐揉搓着有些湿润的鼻尖。
城门前的大道静谧无声，林沐如孤魂野鬼般，漫无目的的游走在街道上，穿梭于屋舍间，哪儿偏僻，他便往哪走。
初来乍到的少年，琢磨着眼下能寻个遮风避雨的地儿便是极好的。至于露宿街头，太不讲究。好歹自个儿也是当过好些日子掌柜的场面人，不能刚挪窝便丢了面儿，来日那俩酒鬼问起时，也能留有几分底气。
少年自怨自艾道：“命苦呦。”
“嘭。”
一声沉闷的敲击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夜的宁静。
林沐却是神色坦然的捂住脑袋，一脸嬉笑。少年面前，佝偻着背的矮小老人收回右手，沉声道：“随我来。”
“得咧，爷您请。”少年热情的招呼着，只恨肩头上没挂条趁手的毛巾。
古稀之年的佝偻老人脚步沉稳，像逛自家庭院般闲庭若步，少年亦步亦趋，紧紧跟上。
七拐八绕，也不知走了多远的距离，最后在一间围着一圈低矮竹篱笆的农家小院前，老人推门而入。
院内搁着一口大缸，一排木架上置满了各色器物，一股子呛鼻的药草味儿。
老人径自推开右手边的屋子走了进去，顺手将门锁上。跟在身后的少年险些鼻子蹭在门上，少年站在屋外，揉搓着露水打湿的脸颊，讪笑着，“爷，您早点歇着啊。”
小院笼统就两间屋子，少年走进左手边那间屋子。开门，掩门，丝毫不拖泥带水，颇具老人风采。
屋内漆黑一片，赶了一宿路的林沐困意上涌，也懒得盏灯，直接倚着墙角沉沉睡去。
这一夜，林沐睡的极为香甜，久违的做了场梦。他梦见自己被人像撵兔子般往外赶，身上没少挨棍棒，痛的他龇牙咧嘴……
“吱。”
屋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有些刺目的光束洋洋洒洒照进屋子。少年打着哈欠，极不情愿的睁开眼，睡眼惺忪的模样。
印入眼帘的是一张满脸横肉，腰间系着条血迹斑斑的皮裙，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杀猪刀的妇人。
妇人磨刀霍霍相向。
刚从市集赶回家的妇人，气得卧刀的手直哆嗦。吓得林沐汗毛直竖，生怕妇人手一滑，那自己可不就遭了无罔灾？
若是平时，这种场面倒也算不得什么。只是，自己这一觉醒来，身上不知怎的绑上了七八根手指粗的铁链子，横七竖八，像包粽子似的，裹的严严实实，连同脑袋都不曾放过。
心思百转的少年冲着妇人微微咧嘴，一脸人畜无害的甜甜笑容，亲昵的喊道：“这位姐姐……您这是?”
手握长刀的妇人瞧着缚于铁链下，还有心思龇牙咧嘴，可憎模样的少年，怒意更盛。若不是怕自家闺女以后没了娘亲照应，早就一刀砍了下去。
持刀的右手指点着少年，怒问道：“你三更半夜跑俺闺女屋子里干啥！是不是占俺闺女便宜！就俺闺女这模样，你也敢动，你眼睛长屁股上了吧！”
“娘……”妇人身后，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悄悄的探出头，十岁左右的年纪，扎着一条清爽的马尾辫儿，粉嘟嘟的，像个玉瓷娃娃似的。
她紧紧的攥着妇人的衣襟，身子紧挨着自家娘亲，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娘，你这是变着法儿骂我哩。我上回可是问过学塾先生，先生在我手心狠狠打了三戒尺，说是不要学这些粗鄙之语，上书叫有眼无珠！”
满脸褶子的妇人忙不迭的对自己闺女点头称是，便准备现学现卖，她恶狠狠的凑到林沐身前，嚷嚷道：“俺闺女多知书达礼，你这个……”
妇人记性不好，话至嘴边妇人又给忘了，她讪笑着侧过头，附在小女孩儿耳边，悄悄问道：“闺女，先生说那词儿叫啥来着？”
“有眼无珠！”小姑娘小声的重复了一遍。
妇人反复叨念着几个字，想把它强行塞进脑子里，心里念着，读书人就是不一样，骂人都不带脏字的。光是“先生”二字，便很是敞亮，比自己拎着那杀猪刀更有气势。
如获瑰宝的妇人气势更胜，挺立着饱满的胸膛，左手在腰肢上，对少年训责道：“先生说了，你瞧上俺闺女，那就是有眼无珠！”
“娘！”
马尾辫儿小女孩儿气得直跺腿，她捂着脸，梨花带雨的夺门而去。
“哎呦，闺女，你咋滴了？”云里雾里的妇人瞧见自个儿捧在手心里怕化了的掌上明珠居然哭了，哪还顾得上眼前的少年，随手将手中的长刀撂下，便急匆匆的追了出去。
临走前，妇人不忘恶狠狠的在少年身旁吐了口痰，一脸嫌弃，这笔账自然也得算到林沐头上的。
留下五花大绑的林沐风中凌乱，这唱的哪出？自个儿莫非有梦游的毛病？不至于啊……
趁着妇人离去的功夫，一脸懵逼的少年透过铁链间的缝隙，伸着头向门外张望，还是昨儿那间院子没错啊。
只是这屋子里的陈设……
床头柜子上放了几件红粉之色的女子衣裳？
床单，被褥都缀着粉色花瓣儿图案？
床脚下，摆着一双白底红花的绣鞋？
窗口的小桌子上还摆着一面铜镜，桌面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四五个小罐子，散发着淡淡的脂粉香？
越看，少年的脸色越沉，脸色比妇人那一脸褶子还要难看些……感情自己当真干了回采花贼的勾当，半夜潜入人家小姑娘的闺房？关键对方顶多也才十岁啊！
禽兽！真是禽兽不如啊！
林沐翻了翻白眼，溜之大吉是甭指望了，他干脆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坐好，等着妇人发落。
隔壁屋内。
佝偻老人抿了口桌上新沏的茶水，嘴角隐有笑意。在老人身后站了一夜的高大汉子垂着脑袋，一脸憨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