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谁的海龟

　　我还是太年轻了。原来，最安全的“安全措施”，就是直接解决那个被严密防控的目标。
　　在我岛这样的文明社会里，楚女士那种层次的人当然不会亲自对自己的同胞痛下杀手。但如果是巧妙地将同胞置于危险环境下，让他自己被危险吞噬，那似乎也就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了。
　　在离最近的镇子大约还有一圈操场那么远的时候，路边的草丛里，蹒跚着钻出一只海龟。它看起来有些年岁了，行动格外迟缓，背甲上伤痕累累，目光中透露着沧桑。
　　“龟甲上至少有十一种不同的刀伤。”傅云说。“如无意外，这十一个人应该都死了。”
　　经他这一句话点醒，我们方才停下愉快的脚步。
　　我开始注意到它的不寻常，而庄之武在碎碎念着他姑父临走时说过的安全问题。傅云向海龟靠近，忽见那海龟张开嘴示威了一下，傅云脚步不由地一滞。
　　“岛上从来没有过海龟。”我说。
　　“是龟背大陆的图腾？”庄之武问。
　　“他们养的神兽。”傅云说。
　　庄之武随身没带别的武器，只好抽出腰间的瓦刀拿在手上，两脚前后分开略微下蹲，尽力做出一个防御的姿势。再看傅云，却是在左顾右盼，好像要从那漆黑的荒野间发现一些什么。
　　海龟朝前又动了动，神色平静。
　　“如果我们掉头就跑，它追得上我们吗？”庄之武问。
　　傅云笑说：“什么？掉头就跑？那今晚的夜宵不就泡汤了吗？”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庄之武说，“欠着啦，也算让你记住我，记住我欠你一顿饭。”
　　傅云说：“说认真的，不要动。”
　　庄之武就不动。但傅云没让他不能说话。
　　“云哥，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是不是我姑父临走给你传授了什么技能或者宝贝？要是有就别藏着掖着了，我知道你肯定是马上要去大地方的人了，这种时候何必想着看我笑话呢。要是我真被吓尿了裤子，以后我们再见面该多尴尬！”
　　这僵局持续了有十分钟，傅云好像在右边的一丛灌木里发现了什么。他神情一下变得格外专注，用最快的速度朝那里跑去，同时从腰间抽出一截防身的……钢筋。
　　奇的是我并不记得滔天塔工地有什么地方用到了钢筋。
　　那灌木丛中有几道黑影作鸟兽散，傅云并没有追逐。傅云依然坚持跑到了那个灌木丛前，右手紧握钢筋向其中刺去。
　　灌木丛中仍有几道狠厉的还击，但傅云的身手也全然不像一个沉舟境的渣渣。尽管一只手不够灵活和有力，但仅凭另一只手，傅云依然能和灌木丛后的人战得不相上下。
　　庄之武瑟瑟发抖地问我：“这，这怎么也得孤帆境的功力吧？有生之年能看到上三境的大神对决现场，也算是没白活一趟。”
　　我说：“我作为一个记者，你要是跟着我，别说上三境，就是超越境的战斗也不是没有可能看到。”
　　庄之武小心翼翼地白了我一眼，说：“我才不信呢，你看云哥的身手，还是信他比较靠谱一点。”
　　说话间，傅云已经返回，手上提着带血的钢筋，脚步轻松了很多。
　　“云哥，你……杀人了？”庄之武叫道。
　　“你怕全世界不知道还是怎的，叫这么大声！”傅云说。他一开始故作严肃，但随即又笑起来。“放心，都是龟背大陆的杀手。”
　　都是龟背大陆的杀手，反而叫人放心，这话叫我听来怎么就那么奇怪。
　　此时再看那只海龟，虽然还是那么沧桑，但已经没有了刚才动不动就张嘴吓人的张牙舞爪的劲。傅云和它对视，大概是在犹豫要不要杀它。
　　他蹲下来，轻轻触摸海龟的背甲。随后搓了搓手指，仔细看着，皱紧眉头。最终得出结论：“海龟倒只是一只普通海龟。没事了，走吧。”
　　傅云起身，将带血的钢筋又插回腰间。
　　我们向依稀亮着灯光的小镇走去，将海龟抛在脑后。傅云还回头看了一眼，说：“它在观天岛上找不到食物的。观天岛又下不了海，也只好让它自生自灭了。”
　　庄之武说：“那多可怜啊，可以把它炖了吃吗？”
　　傅云说：“你得了吧，让龟背大陆知道你炖了他们的神兽，还不得灭了你全家！”
　　“那我养它当宠物吧。”
　　“可以啊，以后告诉别人这是你的海龟，多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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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镇越来越近，我们听见了人声的喧嚣。一条大街两侧是整齐干净的建筑，不过装修和陈设都比较随心所欲。往前走不远，有一大排大排档，我们随便找了一家，点了些串串什么的，还要了点酒。
　　“先敬云哥一杯，祝你前程似锦！”庄之武举杯，大家干杯。
　　我们都喝到微醺。庄之武还在劝酒，傅云和我因为各自不同的原因婉拒了。庄之武也不坚持，点了些别的，扶着傅云的肩膀问他日后怎么安排。
　　傅云说：“没什么好安排的呀，该搬砖还是先搬砖吧。可能以后还有机会找到更适合的地方，毕竟落鲸团对新人确实不太友好，不适合发展。”
　　这仍是一个普通人视角的职业规划。庄之武连语气也清醒了三分，大胆地进一步试探道：“云哥，就别瞒着我了。我们一块吃一块睡，哪那么多隐私啊。你就跟我说，你跟我姑父到底谈得怎么样啊？有什么结果？”
　　“原来是问这个啊，”傅云说，“你想要什么结果呢？没有什么结果。”
　　庄之武说：“姑父都跟我说了，他很看得起你。”
　　傅云说：“咳，没什么，真的什么都没有。我不会再见你姑父的。”
　　不会再见？
　　庄之武原地石化，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我说：“是还有恩怨放不下？”
　　傅云语调低沉，脸上却还是尽量轻松地笑着：“不能和一个天生反骨的人谈合作吧？”
　　“你怕背叛？”
　　“我没法信任他。”
　　我点点头。
　　“不知道你哪天才能等到我飞黄腾达。”傅云对庄之武说，“这顿算我请你吧。”
　　他真的起身去付账。
　　“怎么说都是我白吃了一顿。”我说。
　　这个冷笑话不好笑。
　　傅云喊了声老板，循着老板的应答声向门外占道经营的那一片走去。三秒钟后傅云又匆匆返回，假装淡定地坐回桌前，喝了口茶，看了眼庄之武，说：“你的海龟。”
　　庄之武闻言，只悄悄探出头去瞥了一眼，便缩回来作要把傅云推出去的样子，说：“别，这是你的海龟。”
　　真是一只坚强的海龟，竟然从刚才袭击的地方爬——过——来——了！
　　邻桌大概是听见了他们的话，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但更多的人仍然照常喝酒撸串，而那阵小小骚动竟也很快平静了下去。邻座有个小女孩，拉着她爸爸的手问道：“什么是海龟呀？”声音清脆可爱，即便是在一片喧嚣中也很有穿透力。
　　她爸爸没有回答她，倒是她妈妈耐心地解释了一番。她妈妈的声音很温柔，渐渐被周围的喧嚣淹没。但还是有几句引起了傅云的注意，大概是讲龟背大陆那边的近况，还说龟背大陆最近动作频繁之类的。
　　傅云没有过去打听。那不过是些时事新闻，这类消息向我打听还更好。
　　傅云淡定地喝了口茶，慢慢走向门外渐渐靠近的那只海龟。这次他没有中途停下，海龟也没有装腔作势。
　　它只是慢慢爬过来了而已。
　　傅云蹲下身，对着那只海龟思考良久。然后他干脆抱起海龟，上下左右仔细翻找着什么。
　　你猜他找到了什么？
　　他在海龟的腹部找到一个二维码。这个图案对比度很低，而且有不少斑斑点点，但它毫无疑问是一个二维码。
　　经过一段毫无悬念的思想斗争，傅云决定看看这个二维码到底是什么。他把二维码先拍了下来，手动对图案做了些调整。而我帮他涂掉了龟身上原本的二维码，庄之武把海龟搬到远处，以免吓到小朋友。
　　最终傅云发现这是一个看起来很不靠谱的下载链接。这是一个市场上找不到的软件，不知道是不是毒。
　　但他最终还是安装了。于是手机上多出了一个图标，图标下面显示的应用名叫做“系统”。
　　“哇，这什么系统？”庄之武凑过来。
　　“我理解的所谓‘系统’不应该是直接出现在脑海里吗……”傅云说。他显得有点局促，好像是在被人无死角窥视一般。当然，事实也确实如此。
　　傅云打开所谓“系统”，主界面却空无一物，只有一段河水流动的视频反复播放着，没有声音。但在看了一分钟后，系统突然吓死人地开了口，用一种不熟悉的女童声说：“你好，你是傅云。最近龟背大陆动作频繁，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