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所谓安全检查

　　滔天塔没有塌。所谓出事了，是一次夜间突击安全检查。
　　工地上的人大多都已经是老油条，正常的例行检查总有一万种办法对付过去。但在夜间，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也许能检查出一些比较真实的问题。
　　不过这种检查不是常态化的，一般意味着有大事发生。
　　工地上的人陆陆续续钻出了窝棚，揉着惺忪的睡眼站在滔天塔下，满脸都写着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之类的。大家站在昏黄的灯光下等了一会儿，终于看到四个人影从塔里走了出来。
　　为首的是落鲸团在观涯区的理事长董长存，西装革履，大步流星，对着后面三个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后面三个人面相陌生，我问了其他工友，似乎没有见过的。但看傅云紧皱的眉头，我觉得这些人他是认识的。
　　其中一位身着绿绸、打扮性感而寒冷的丰韵少妇，抿着礼貌的笑容，踏着高跟鞋上前一步，向大家宣布道：“我要和各位逐一进行谈话。”
　　人群中没有发出嘘声或抗议。想到三更半夜要和一位性感少妇进行一对一谈话，庄之武的嘴角不禁咧开微笑，几乎要流出口水。
　　当然了，事实上并不是一对一，而是一对四。理事长大人站在旁边，其余三人坐在桌后，女人在中间把控全局。
　　人被一个一个叫进去，而没有叫到的就围在办公室外的荒地上交头接耳。
　　“漂亮吗？”洛工搂着刚出来的庄之武的脖子，小声问道。
　　庄之武大概还不认识洛工，但这并不妨碍他像个老朋友一样掏心掏肺地回答道：“真××漂亮！”
　　庄之武转头瞥见傅云一个人坐在石头上，便看似随意地走了过去。
　　“云哥，想什么呢？”
　　“他们刚才问了你什么？”
　　“问问工地上的人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工地上有没有来过什么特别的人，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都是诸如此类的。怎么，你紧张吗？咳，不至于吧，该说啥说啥，又不能把你吃了。”
　　“谢谢，我要进去了。”
　　“哈？急什么，还没到你呢。只是个结了婚的娘们儿，没什么好惦记的。”
　　傅云站起来就要往里面硬闯。
　　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庄之武想拦下他，被他右手轻轻一推，竟是站立不稳，我连忙上前搀扶。
　　然而这时，里面叫了我的名字。
　　我紧走几步，搭着傅云的肩膀。
　　“好吧，你先。”他朝我貌似轻松地一笑，厚颜无耻地穿过一片嘘他的声音，独自往厕所的方向走去。“年轻人，憋不住了。”有人说。传出一阵笑声。
　　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莫名的尴尬。坐着的三个人努力想营造出一种轻松如常的气氛，他们神色和蔼，语言温柔，但于我而言却适得其反。站在一旁的理事长大人看起来连大气都不敢喘，如果这真的只是一次安全检查，那足以见得滔天塔工地的安全风险该有多严重。
　　谈话是以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开场的。我做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回答。
　　说话的主要是坐在中间的女人，她自我介绍姓楚。看得出左右两位男士都比较烦躁，估计这两位的级别并不比楚女士低多少，只是出于性别的原因，不太方便开口。
　　在我左手边的这位男子在四人中稍显年轻，一身也不算太休闲的休闲装扮。他看了看表，伸手去拿桌上的保温杯，我在他右手的手腕上看见了一个纹身。
　　一座冰山——看见这个图案，我的心里不可谓不惊讶。这是冰山小组的非正式徽章图案，说明眼前这人是来自冰山小组。认识这个图案的人不多，但我恰好认识。
　　什么时候轮到这个组织来进行安全检查了？
　　再看我右手边那位中年男人，他也是西装革履，但衬衫是休闲风的格纹衬衫，西装外套也带着许多装饰性的织锦图案，这绝对是大佬的装扮。加上他略微秃顶，我对着他的脸想了好久，感觉他似乎是量子物理哲学研讨会的某名誉副会长——还是照片上好看些。
　　这个组织，也不应该出现在安全检查中。
　　这两个组织在我岛的排位都比落鲸团要靠后，并不值得理事长大人恭敬地站在一旁。这样说来，楚女士如果不是落鲸团内部的高层，就只能是沉锚大厦的人了。
　　楚女士绕了一圈，终于问到了关键的问题：“工地上有没有人让你觉得非常有潜质，可以担当大任的？”
　　在我右手边的中年男人补充道：“除了你自己以外。仔细想一想，这很重要。”
　　听起来仿佛是要降大任于斯人也，然而演技不足，演得不像。
　　我说：“你们也真是够了。”
　　一开始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来工地两个月，我也是。他没有把过去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包括我。深蓝山庄没有来找过他，龟背大陆也没有。他还没有突破沉舟境，但他超过了我。”我说。
　　理事长大人有些尴尬地解释道：“他是特派记者，可能知道一些事情。”
　　“好啊，那我们就开门见山了。”我左手边的年轻男子可算是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女人想阻止他，却没来得及。“虽然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但以你看来，在可预见的未来内，他有没有可能还会展露出某种潜质，从而还是被人发掘出来？”
　　“你们总说他必须被遗忘，可是连你们自己都没有办法遗忘他。”我说。“对不起，我做不出任何保证。”
　　我右手边的男人失望地摇了摇头，挥挥手赶我走。
　　傅云在门外。我说：“下一个是你。”
　　又补充道：“其他人可以散了，回去睡觉吧。”
　　人群爆发出一阵喧哗，夹杂着震惊和抗议，但最终还是散了。
　　我从窗缝里看见傅云拿某人的保温杯当作滔天塔，一脸认真地向他们演示着什么。看起来气氛还算和谐，像是一场面试。但他们交谈的时间格外长久，不知道都谈了些什么。
　　第二天一早上工，监工就宣布根据安全检查结果，为保证大家安全，滔天塔工地将采取一系列的改进措施，希望大家予以配合。
　　工地周围被搭了一圈铁架子，名义上主要是防止落石伤人，但恐怕更重要的是屏蔽通讯信号。如此一来和外界联络就只能靠Wi-Fi，而这是完全受到工地控制室监控的。此外，闲杂人等的进出也有了更严格的监管。还有工地上的人进出都要搜身，危险物品——比如给傅云的手写信件——是严禁带入的。
　　看似一个天罗地网，有效切断了不明人员与傅云接触的绝大部分机会。然而傅云的生活坦坦荡荡一切如常，该向他飞来的信息也丝毫不受影响地向他飞来。
　　登记簿上的第一位访客，就是庄之武的姑父，赵英鉴。
　　他毕竟是研讨会的长老，就算属于闲杂人等，谁又真敢拦下他？
　　“我遇见许先生了。”午饭时候，赵英鉴对庄之武这样说。他说的许先生，就是研讨会的名誉副会长许庄，那就是我昨夜觉得“似乎是”的那个人了。
　　但他们始终没有更深入地探讨下去。
　　傅云上午被临时派去架设铁架和防护网了。他到中午也没有准时收工，直到我们快吃完时才现身。庄之武挺兴奋地放下碗筷迎上去，回头对他姑父说：“我来介绍一下，云哥，傅云……”
　　然而赵英鉴看着傅云，筷子上的鱼肉掉下来。傅云盯着赵英鉴，表情奇怪，像在努力回忆什么。
　　庄之武知道没自己什么事了，乖乖地去收了碗筷。
　　“借一步说话。”赵英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