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引吭高歌

　　
　　天刚蒙蒙亮，我就带着玉琼和小荷出现在俊茂的窗前。俊茂住的是一栋朱红色的小楼，院子里花草茂盛，门前生长着几颗浆果树，上面长满了青色的浆果。他的窗边有一个浮着朵朵睡莲的精致小池塘，池塘边生长着一颗美丽的柳树。微风轻拂，翠柳飘飘，站在柳树上放声歌唱，正是我们黄鹂鸟族特别喜欢干的事儿。
　　我们围绕着俊茂的木格窗子扑哧扑哧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过了一会会儿，俊茂穿着如月光一般皓洁的长袍睡衣，顶着一头纷披的乌黑长发，从窗口探出头来，睡眼朦胧地皱着眉头，“能让我安静地睡个懒觉么？”
　　我们仨听后相顾一笑，并不理睬他，继续把他的家门口当做大森林自顾自的玩耍。
　　俊茂提高声音：“怎么，我的话你们没听见哪？”
　　我这才好心地提醒他，“某些人还是前天进过晚餐的，今天怎么着也该进点早餐了吧？”
　　俊茂这时候才如梦初醒，“貌似是哦。”
　　语毕，他果真让他的餐桌上冒出两碟小菜和一碗粥，然后懒洋洋地邀请道，“你们仨，一起吃点？”
　　小荷和玉琼异口同声道，“不吃咯，您请哈。”
　　“你呢？”俊茂看向我。
　　我摇摇头，“今儿个人家已食下八个浆果啦，实在吃不下啦。”我唱歌似的回答。
　　俊茂不再理睬我，独个儿无滋无味地吃起他的早餐来。这会儿玉琼和小荷飞到草坪上专心致志寻找她们想象中最美味的小虫子去了。我则停在池塘边的柳树上使劲儿引吭高歌起来，什么《春之晨》《夏之夜》，一首接一首的来。
　　俊茂又皱眉道，“早餐音乐适合舒缓点的，别这么起劲卖弄你的好嗓子成么？”
　　我有些委屈，“人家想给你伴奏嘛，人家想让你吃得高兴点嘛。”
　　俊茂莞尔一笑，对我挥挥手，“去。”
　　黄昏的时候，玉琼和小荷还在附近的草坪里觅食。俊茂握着一杯酒，独坐在院子里的木桌前，披着满身的霞光，陷入深深的冥想之中。我则停在他家门口的柳树上，将头静静的蜷缩在翅膀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样的次数有很多。
　　我经常喜欢停留在俊茂的窗口，看他用毛笔写字，他的字写得很美。他写的时候，我的眼光跟着他的毛笔尖儿一点一点地挪动，保持翅膀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他。
　　有一次趁他写完了一页，我便抓紧时机好奇地问道，“你写的是我们鸟族的文字吗？”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你们鸟族也有文字，我怎么不知道？”
　　我说，“你写的这些字都长得好像我们鸟族呢。”
　　他低下头，继续一笔一划地写着，口中解释道，“这是鸟篆。”
　　我“哦”了一声，继续大言不惭地说道，“那也还是可以算作我们鸟族的文字嘛。”
　　“凭什么？”他瞪我一眼。
　　“所谓鸟篆，就是鸟儿的篆嘛；所谓鸟儿的篆，不是我们鸟族的篆，还能是谁的篆?”我根据他的字面意思跟他胡诌起来。
　　“鸟篆，并不是鸟族的篆，而是形似鸟状的篆书。”他说完强调道，“不懂别信口开河，丢脸。”
　　我不服气，遂抬起一只爪子，指着他的书法纸，继续振振有词地说道，“你看，你写的字好像我们鸟儿正在将翅膀慢慢合拢呢，还说不是我们鸟族的文字？”说完我便张开翅膀演示给他看，我先将翅膀缓缓打开，再将翅膀缓缓收拢，等到将合未合时，我就停下了，并刻意保持着这个姿势。我问道，“是不是？”
　　“没错，”俊茂禁不住笑起来，“古人在创造篆体字的时候，确是从你们鸟类身上得来的灵感，与鸟篆相似的还有虫篆，但你决不能因此就说篆体字是你们鸟族的文字。”然后，他用沉静的目光看着我，明白无误地说道，“鸟篆，是我们华夏族的文字。”
　　“人家跟你闹着玩啦。”我又用了唱歌似的的声调跟他说道。事实确然如此，自古以来，我们鸟族说话，交流，唱歌，讲故事，都是口碑相传，哪有什么文字！
　　虽然俊茂否定了我的意见，可是我听了他的话还是蛮高兴的，毕竟他写的字跟我们鸟族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儿关系啊，因为他不是说了吗，创造鸟篆的灵感确然来自于我们鸟类。
　　每天天不亮我带着玉琼和小荷就往外跑，回家后天必定黑透了。我娘很疑惑，“你一天到晚早出晚归的，在干啥呢？”我没事似的回答，“没干啥啊。”其实也真的没干啥。为了证明我没干啥，接下来一连三天，我都只在家门口打个转转就回了，可是三天后，我们仨还是去了柳树坪觅食。
　　我们去的时候，正碰上俊茂第一个到达柳树坪议事厅，（他每天早上都是第一个到达的人，我们对此已然习惯了）。他一边整理着他那些装满各种种子的口袋，一边头也不抬的问道，“这三天你们跑哪儿去了？”
　　我像回答我娘一样回答他，“没去哪儿啊。”
　　事实上也的确没去哪儿。我又问：“怎么啦？”
　　“没有你们叽叽喳喳给我伴奏，我怎么用餐？”他咧咧嘴角，露出不以为然的样子，好像在说，“你说是不是？”
　　“哦，这很好办嘛。”我回答，“你到常羊山来用餐吧，我们那里你想要多少伴奏都有。”没错，常羊山大森林就是一个音乐的王国。每天早早晚晚，鸟儿们老老少少不分雌雄全都放开嗓子一展歌喉尽情欢唱，简直就是一台又一台没完没了的森林音乐大比拼。尤其是每天黄昏倦鸟归林的时候，百鸟唱和，一首接着一首，有美妙动听的独唱，还有鸟儿们自发组成的清雅婉转的二重唱三重唱，以及气势磅礴蔚为壮观的百鸟大合唱。我们作为黄鹂鸟族，鸟鸟都有一副婉转动听的歌喉，倘若俊茂愿意去，他爱听什么样的旋律都有。于是我索性又补充了一句，“你还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挑选不同的曲目哦。”
　　“你真是出了个好主意，好馊的主意，”俊茂撇撇嘴角，做出认真思索的样子，“我用个餐，还得百里迢迢来回奔波，饭菜凉了怎么办？”
　　我认真地想了想，给了他一个行之有效的建议，“所以说，你最好把家搬到大森林去呗。”
　　俊茂笑笑，“这个建议倒是不错，一个奢侈而华丽的的设想，不过目前还没这个打算。”
　　过了一段时间，俊茂突然要求我做一件事。“我想种点太阳花，你能帮我弄点种子么？”
　　“这还不简单，明天我给你带来便是。”我想，不就是一颗种子么？在我们大森林多得是。
　　为了明天能够按时把太阳花的种子带给俊茂，这一天我带着玉琼和小荷差不多逛遍了大半个常羊山。印象中常羊山到处开着太阳花，可是正要找的时候吧却了无踪影，好在我对常羊山方圆千里的地形都非常熟悉，我们来来回回飞着寻找了大半天后，还真的在一个石峰里发现了一颗风吹落的种子。我赶紧伸出我长长的喙，小心翼翼将种子扒拉出来，然后紧紧地衔在嘴里，紧赶慢赶送到上合之渊，安全无误地放到俊茂门前的窗台上，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就只有一颗？”他很惊讶。
　　“一颗还不够么？”我很奇怪。当然，有句话我没好意思说，人家虽然天生一只长长的坚实的粉色的喙，可是人家一次也只能衔来一颗种子，不是吗？
　　“我想种一大遍。”
　　我想了想，迅速算了下时间，“我每天得花半天觅食，只有半天帮你寻觅种子，所以你得等一些日子才能凑齐。”
　　不待我说完，他大手一挥，一大把太阳花的种子摊在他手上。
　　我一看傻眼了，“你捉弄我？”
　　俊茂笑笑，“不是捉弄你，我更愿意用森林里的种子。”
　　“为什么？”
　　“天庭里的种子不如森林里的种子来得天然。”
　　“不懂。”
　　“天庭里的种子可以速种速开，花朵艳丽，可是缺乏芬芳。而来自大森林的种子天然无污染，花朵优美，香气馥郁，还带着泥土的气息，赏花的时候更令人陶醉。”
　　我每日都带着玉琼和小荷，辛辛苦苦地飞翔在常羊山的角角落落仔细寻觅，好不容易才凑齐了一把太阳花种子。看着他亲手将我寻觅回来的种子在他的花园种下时，我们仨感到很有成就感。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下午，我们仨迈着细长的爪子，步态轻盈地走在他翻挖过的新鲜泥土上，我当时有个奇妙的感觉，仿佛自己跟这片花园有了一种特别的联系，虽然那只是个短暂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