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当魏建侯听说外甥把老师的脑袋打破了的时候，很让人出乎意料之外却是大笑了起来。这个在别人面前满口法制的派出所长，骨子里还是脱不了当年行伍中直来直去的火爆脾气。在他而言，男孩子没点儿骨气血性才是委屈了胯下的那部件。男人嘛，被人踩在头上不敢吱声，才是败坏了他老魏家的门风。所以在听到外甥捅了这大篓子时，他大笑过后反而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句：“老高，那个姓刘的咋样，总不至于出人命吧？”
　　老高听他这话，只觉汗都快下来了，“好嘛，这位还嫌事儿不够大？都打破头了还不甘心，敢情他巴不得出人命才称心……”
　　撇了撇嘴，魏建侯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两条云烟，想了想，又从兜里摸出了二十块钱一并塞给老高。“嗯，这个就当是我老魏给那姓刘的陪礼，你和他打个招呼，回头我和我姐一定带东西过去看他。那这事儿就这么着……我还得出趟警，你忙去吧！”
　　看着手上的香烟和几张残旧的钞票，老高只觉得脸上发烧。虽然自己只是校保卫处的干事，平时干得工作和教育不搭边，但进进出出终归也是被高老师长、高老师短的人前叫着。同僚挨了打，还伤的不轻，竟然就这么被当成了阿猫阿狗一样，甩了两条烟和二十块钱给打发了……
　　简直是侮辱，对，彻头彻尾地把人的脸皮撕下来，然后轻描淡写捡回来贴上去，仿佛没事儿那种侮辱。这绝不是有诚意的道歉，完全就是敷衍，甚至对一个教育工作者的践踏！
　　铁青了脸，老高放下烟和钱，语气很不好地低声说道：“事情没那么简单，那位刘老师的事情已经惊动了校领导。张校长亲自对我做了安排，要求徐汇的家长立刻来学校商量对徐汇的处理，并要求你们大人要对刘老师进行经济补偿以及当面道歉。魏所长，估计徐汇这次恐怕最轻都得是个记大过的处分……”
　　“你说什么？”
　　魏建侯瞪大了眼睛，仿佛不认识一样的上下打量了老高两眼，“你不是说那个刘老师先动了手吗？”
　　在这位魏大所长的心目中，即便是自己外甥打破了那个什么刘老师的脑袋，也应该是被迫还手才对。难道就只许老师动手打一个半大孩子，却只能乖乖受着，都不许“招架”两下……天底下还有这种道理？
　　他在派出所处理打架斗殴也是先动手的要理亏三分，只要不是要人命或者重伤和致残，一般也就罚上个百十块钱再拘留两天了事。若是私了，有时候也就包个医药费外带些水果、罐头、饼干之类拉倒。
　　他这边两条高档烟也不止百十块了，再说还有二十块钱。
　　不就是破了个小口子，贴块纱布的小问题。还这么不依不饶的，这姓刘的打算干什么……蹬鼻子上脸吗？
　　“呵呵，没想到张矮子也梗气了一回，拿这种小事儿来拿捏起我来了！”魏建侯没有提刘老师的茬儿，只是冷笑着讥讽了一句。
　　他知道老高说得那个张校长，不过是个师范中专毕业生，也就仗了早先师资人员紧张的光儿，巴结上教委王主任混了个三流中学校长而已，还真把他自己当回事儿了？
　　可别忘了，之前几次学校之间的群体斗殴事件都是谁给他压下去的，他娘的，他这是要过河抽板吗？
　　瞅了瞅老高，魏建侯强压了压火气，慢条斯理地说道：“那要不这样，我外甥这事儿当打架斗殴处理，你把当事人都叫来，咱们派出所解决！”
　　魏建侯这话把老高撅得差点一屁股坐椅子上。
　　什么叫当做打架斗殴处理，还派出所解决？我的个老天爷……这天底下还有这么护短的？
　　要知道别说是自己所在的第四中学里，就是全区十几家初中里面，敢动手打老师的有几个？这种事不说空前绝后，起码在自己的职业生涯里，除了当年那动乱年代中大搞运动，之后这么多年就再没听说如此奇闻。
　　“得了，只当我来错了成不成？我还以为你这个大所长能晓点儿事理，趁着徐汇这边处理意见没下来，看能不能补救。不过，你要是这态度……那就当我老高白来，一片好心只当喂了狗……再见！”
　　说着话，老高说完话转身就往外走，刚到门口却听魏建侯不咸不淡地接了一句：“慢走不送，常来啊！”
　　老高气得差点当场跌倒，随手猛地摔门而去，砰地一声把那办公室门撞得嗡嗡作响……
　　“这个老高，脾气倒是不小！”
　　魏建侯笑了笑，然后直接拨通了二道河小学的电话说道：“喂？是姐你在吗？哦，有个事和你说一下……”
　　中午，几乎所有到校新生都已经离校——按照一般的成例，新生第一天下午不上课，给他们留出时间购买学习用品，还有包书皮以及准备作业本等等。
　　徐汇毫无意外的没有被放回家去，坐在教室里等候结果。现在他其实也有些后悔当时的冲动，看着一起报道的同学都已经回家，不由得他不羡慕。毕竟只是一个刚满14岁的半大孩子，看到把人打得满头满脸的血，不由他不害怕。
　　让人意外的是，靳云涛也一起留了下来。当然他不是因为出了什么问题，只不过因为第一天到校，靳母是准备来接他一起走。但正赶上自己那边学校要来个短会，所以晚来半个小时，靳云涛已经从和母亲认识的一个老师那边知道消息，所以他也同样和徐汇留在了教室里枯守。
　　看着心头焦躁的徐汇，在课桌前坐着摔摔打打，靳云涛强忍着不安忐忑的心情，慢慢走到他跟前坐下，静静盯着他看。说实话，云涛对徐汇还是有些佩服的，毕竟敢跟老师动手的人可见不到几个，起码在云涛而言就没这个胆量。
　　“看什么？你有病啊！”
　　对于靳云涛的善意，徐汇却是很有些抵触。在他看来，这个胖胖的小子恐怕是想看笑话，“妈的，这货是不是有点欠抽？”徐汇想到这里，眼神中不禁带了些不善。他现在本来就有些底气不足，看谁盯着他心里都有些发毛。
　　“教室里现在就咱们两个，不是你盯着我，就是我盯着你……这不是很正常的？”
　　虽然没胆子挑战老师的权威，但云涛并不害怕徐汇目光中带来的威胁。他本身个子就比徐汇高出了半头，而且骨架子也大了不少，如果真动手，虽然未必沾到便宜，但至少不会吃大亏。
　　“你妈的！有那闲心去看你妈去……”徐汇彻底怒了，他从小称王称霸惯了，除了他老子，还没遇到过敢和他对着干的。
　　“我可没得罪你，说话最好客气一点。好歹都是同学，以后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翻脸了谁都不好看！”
　　云涛说话颇有些社会上混过的味道。当然不是说真就有这种经历，只不过一向孤僻的他也并不善于和人交际，而此刻徐汇的话也真有些挑起了他的火气。所以他很自然就把自己听街面上两帮赖小子谈判时的原话给翻版了出来。除了把“街面上混的”几个字给换成了“同学”，其他都是两帮人谈判的惯用套路。
　　当然徐汇可不吃这一套，看云涛还敢公然炸刺，立刻二话不说跳起来就给靳云涛来了个“冲天炮锤”！
　　说来也是巧了，云涛平时并不快的反应此刻倒是变得很机敏，下意识把双手手臂交叉，往上一翻兜住了徐汇的拳头。没等对方反应过来，紧跟着他顺势便双手扯住了徐汇的右臂，狠狠往旁边甩了一把，脚底下还没忘趁便来个抬腿倒勾。
　　“哎！”
　　稀里哗啦一阵乱响，徐汇被云涛踉踉跄跄斜推出了好几步，连云涛身后的几张桌椅也被他撞翻，散了一地。只觉得右手肩肘生疼，而肋骨也被桌子角正嗑了一下狠的，让他情不自禁就蹲了下来。
　　“你他妈下手真黑……是练过吧？告你说，我还没吃过这么大亏呢！”话说的挺狠，不过后一句就明显是服软了。徐汇看着云涛站起来，这才发觉自己好像还真没有对方个头大，而且明显力气也弱了一些。这种半大孩子打架，通常都是没什么套路，王八拳和冲天炮连带撩阴腿混组，也就基本上这三斧子半的本事，再有也就是看谁手够狠，嘴头够硬了！
　　云涛看出来对方色厉内茬，没理他，自己默默转身把桌椅一张张扶起来摆正，然后慢条斯理地坐下来。这次他没有再看身后的徐汇，在云涛的概念中，这个徐汇大概也就是个二百五的货色，既然人家没心情和自己搭葛，那自己也没必要热脸贴他冷屁股。
　　不过虽然他是这么想的，徐汇却是对靳云涛有了些兴趣。
　　感觉得出来，这个胖胖哒哒的小子是多少懂得几手武把抄。刚刚那一招他也看舅舅使过，好像是部队格斗技巧的一个散手，具体叫什么他忘了，但看来对方可是用起来得心应手的模样。
　　“嗳，我说你叫什么？认识一下……”徐汇半蹲着右手扶住肋叉子，左手搭上云涛的肩头，然后一个借力站了起来。他此刻是真有心和云涛结交一下了，起码他能看出来云涛打架也是把好手，而且下手挺黑、心也够硬。
　　“靳云涛，你叫徐汇是吧？我已经听说了……”
　　云涛任徐汇抓着肩膀没动，冷冷答了一句。他有把握，如果这个徐汇不甘心想暗算他的话，自己第一时间就可以右肘环击，撞坏他的鼻梁骨。对他而言，这几个小花招和爷爷平时玩闹时经常使用，都是当初靳爷爷在战争年月里和敌人肉搏战时体悟出来的窍门。老爷子心疼孙子，所以时不时就会和他操练几下，虽然没正经学过套路，但还好在熟能生巧。
　　徐汇并没有像云涛想象当中那样趁机偷袭报复，反而是笑嘻嘻一下子搭住了他的肩膀，有些卖好似的道了句歉，“云涛是吧，刚刚不好意思了啊！你也知道，我不是还背着事儿没解决了吗？你说，这种时候你和我搭讪，可不是就招人误会不是……那个那啥……你明白了是哈。”没想到这徐汇多少还有些话痨，不等云涛有反应，他又亲热地拽了把椅子坐倒云涛旁边，趴在桌子上愁眉苦脸地说道：“云涛，你说我咋就这么惨？第一天就赶上这么一个混账玩意儿，当着全班这么多人一脚一脚地踹我……他娘的，从小到大，我老子妈都没这么打过我，也忒不是个好东西了！虽说我倒是把他开瓢了，但那纯属意外啊，我也不想是不是？”
　　靳云涛听出来了，这位压根就是个被家里惯坏了的小孩子，其实这个徐汇根本没有他外表那么强横霸道。这和老师动手，压根就是他下意识的反应，就和自己刚刚出手一样，纯属自我保护的反应。而且，这个徐汇只要好好说话，还是不招人讨厌的，虽然话多，但是只要和他对了言法，待人还算真诚可见交。
　　要不说一般内向的人做事都有些认死理，云涛这犟脾气也随了他爷爷，属于顺着好吃横着难咽的毛驴脾气。只要对了脾气，他还真就不太在乎这个徐汇之前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只要够交，那就先处个兄弟看看呗……
　　原本变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云涛索性往后靠了靠椅子，把后边课桌推得吱吱响，“其实你这也不算大事，这学校也没打算真就把你怎么样，只要你家里人服个软，把那个刘老师给糊弄住了，大约学校里也不会把这种事情扩大化……”
　　“咦，你这话啥意思……是说这事儿还有的缓？”徐汇听到云涛这么说，眼睛也亮了起来。。
　　“那可不……我听说这个学校之前名声可不咋滴，要不是咱们五班这位班主任之前带的班考出了个全区第一的成绩，压根没多少人会想把孩子送来这鬼地方。”
　　“就是就是……我来这儿也就是因为我妈听说这位武老师带学生有一把刷子，这才巴巴地把我塞进这个班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