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所以说嘛，哪怕是为了保住这得来不易的好名声，学校里也不会把你这破事儿扩大处理。”云涛想了想，然后又担心地问了一句:“徐汇，你家里大人护不护短？”
　　“啥？”
　　徐汇有点听不懂云涛的意思。
　　“就是说，你家大人平常是不是挺护犊子？”
　　徐汇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一般情况下干仗都是我占便宜，即便是我吃了亏，我妈和我舅他们也会替我出头的。”
　　“唉！你最好祈祷你家这次来的人，千万不是你妈或者你舅舅吧？”云涛现在只剩下叹气了。
　　哪怕是学校再有什么顾忌，可一旦让徐汇家里大人把事情捅大了，那么说什么也是白扯。
　　“我现在真是头一次不那么希望我妈出现……”徐汇大概听出了云涛的意思，也跟着叹了口气。
　　可惜伟大的母亲魏建英女士现在已经到了校长办公室，而且是摆出了相当强势的态度，“张校长，我要求你立刻让我带孩子回家，而且针对那个刘老师粗暴的教学态度，给出学校关于这方面的处理意见。”
　　“不可能！这次冲突的原因根本不在刘老师。”张校长秃脑门子满是油腻腻的汗珠，一边用力拿手帕抹着，一边斩钉截铁的拒绝。
　　“哼！”
　　瘦瘦小小的魏建英有着绝对的气场，压得面前这位中学校长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家孩子在学校连基本安全都保证不了，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评价什么谁对谁错？不管怎么说，那个姓刘的先动手就是他不对。你别忘了，我家徐汇才十四岁，怎么可能打坏了一个成年人？要我说，恐怕那个刘老师是恶人先告状，自己心虚打算讹我家徐汇吧？”
　　“你……你这……”
　　张校长一时接不上嘴，就剩抹汗了！
　　“看看，还敢说不心虚？你给我把那个姓刘的叫出来，我倒看看……他一个大男人窝囊到了什么地步，会被小孩子给打坏了……啊！”
　　魏建英张牙舞爪的样子让张校长很无奈，他一边尽量护住自己的头脸，一边软绵绵地说道:“魏校长，魏校长……你……你这不能冲动嘛！这个……学校是有制度的，刘老师他毕竟还是老师嘛，你这样……我很为难啊！”
　　“有什么可为难的，他有本事打学生，就应该知道迟早要面对学生家长，不是受伤了吗？来……出来！我来看看他伤到哪儿了……你倒是出来啊！”
　　魏建英此刻的表现根本已经不像是个教育工作者，她只是个被激怒的母亲，像是护崽的母虎一样，完全露出了锋利的尖齿和钢爪。如果真让那位捅出了大篓子的刘老师出现在她眼前，恐怕下一刻，她只会让他永远后悔今天的冲动。
　　“够了！”
　　突然门口一个低沉的声音猛地响了起来，校长办公室里正闹得不可开交的魏建英和张肖祥两位校长同时僵在当场，同时回头看向门外。
　　站在门口的是个高高大大，看起来很有压迫力的男人，国字脸，浓眉大眼鼻直口阔，他的腰杆很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徐……徐书记？”
　　“老徐？”
　　魏建英和张肖祥几乎同时叫出了这个人的身份。
　　徐然，陵远市南城区的区长、代理区高官，所以一般认识他的都会称呼其为徐书记，而不是所谓什么徐区长。对于他来说，这个称呼也不完全算是恭维，起码在年底人大会议时不出意外的话，徐然升任区高官是众望所归，八九不离十，稳稳的副厅级。通常情况下，徐然是不会在这种场合露面的。他的工作很忙，应酬也很多，儿子徐汇这边他一般都是交给妻子魏建英来负责，他不会干涉也没时间去干涉孩子的教育问题。
　　但今天让他很意外的是徐汇竟然主动给自己打了个电话，而且承认他刚刚在学校惹了大麻烦——在和代课老师的揪扯中，不慎用椅子误伤了老师的头，所以很有可能会让学校因此而严厉处分。
　　当然如果仅仅是如此，徐然并不会表示什么不同意见。他本人还是有着基本处事原则的，既然孩子犯了错误，那就要承担相应后果，这个是毫无疑问的。但是让他感觉奇怪的是，平时一向娇生惯养，导致行事说话娇纵任性的儿子居然会主动向自己承认错误，而且会担心他的母亲会因此而闹到校长那里，以至于让这件事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这就让徐然对自己这个儿子刮目相看了——能有这样的见识，已经是超出了一个十四岁孩子考虑问题的范畴。哪怕是自己那个性格偏激做事冲动的妻子，恐怕盛怒之下，也未必会有这么冷静。直冲着这通电话，徐然觉得自己应该抽时间去一趟学校。起码，不能让这件事在孩子的档案里落下永久痕迹，这种不良的记录，很可能影响到孩子未来升学乃至高中、大学。所以，不管怎么样他都得想办法把这件事彻底压下来，然后把影响控制在最小的范围之内。
　　果然不出徐然所料，一旦妻子魏建英出面处理这种事情，那就绝对会演变成现在的结果。这种例子已经不止一次出现过，所以他一看到这局面，就立刻及时制止了魏建英的出格举动。
　　“你这是干什么？徐汇的事情不能好好和张校长研究嘛，吵吵就能解决问题？真是的，多亏孩子给我主动拨了电话让我及时过来，否则的话你还不把这里闹翻天了？”
　　徐然说话，很自然带了一种无可置疑的态度。与魏建英不同，他的气场来自于无可比拟的自信和说服力，而一旦他像现在这种语气说话，那压迫力就像排山倒海一样冲了过来，简直要把对方完全吞没的幻觉。
　　就如此刻徐汇正向云涛介绍道:“在我家，其实真正说了算的是我爸爸，他不说则已……一旦真决定了什么，那就毫无缓和的余地了。”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你爸说出话来的分量才重，才能让张校长和你妈他们不至于把矛盾激化起来。”云涛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对徐汇说道。
　　“那如果……如果学校里真的要给我下处分怎么办？”
　　徐汇不傻，他知道有些处分是会进入档案，伴随自己一路直到未来的高中、大学。
　　“处分肯定会有，但肯定不会太严重，我想……大概记过是免不了的。”
　　“啥，还得记过啊？”
　　徐汇有些不乐意了，“听你的打电话把我爸叫来，结果还不如让我妈大闹一场呢！”
　　“那你就等着直接开除吧！”云涛白了他一眼，不吭声了。
　　“真有那么严重？”
　　徐汇最终还是忍不住，主动问云涛说道。
　　“反正要不就是记过，要不就是直接记大过劝退，或者严重点儿直接开除，你选哪个？”云涛没好气地说道。
　　“废话，当然是记过了！不就是写篇检查嘛，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徐汇下意识说了一句，紧接着自己就笑了。
　　“就是嘛，学校看在你爸是大区长的面子上，估计不会把事情做绝。那个刘老师嘛……我看也是个色厉内茬的，他不会有什么胆子得罪你爸。只要安抚得当，你能给他下个台阶，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你得意思是我还得给那个王八蛋赔礼道歉？”
　　徐汇明显有些不乐意。
　　“道个歉怕什么，又不少块肉……你刚刚的表现已经在你爸心目中加了分，他也不会看着你吃亏的。就是个过场而已，你都不愿意走走？”
　　说实话，云涛还是很羡慕徐汇的背景。爸妈都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还有个给他撑腰的警察舅舅，自然会混的风生水起，用不着担心被人欺负。
　　果然时间过了不久，教导主任来到教室里叫徐汇去校长室一趟。看得出来，这位主任应该已经得到了什么风声，态度表现的很和蔼，过来也没有说之前徐汇和刘老师的冲突，只是说现在他爸妈都已经过来学校了，让徐汇过去。
　　等通知了徐汇，教导主任一扭头又看见了靳云涛，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又接着说道:“对了，云涛同学，你妈她现在在校门口等你，快回家去吧！”
　　“哎！”
　　云涛冲着徐汇眨眨眼，示意他一会儿别捅娄子，接着便若无其事地飞快跑了出去。
　　看着靳云涛的背影，一向独来独往横行霸道的徐汇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温暖，这种来自于心里的充实和信心，是他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受。默默盯着靳云涛不见人影，然后徐汇才亦步亦趋跟着教导主任慢慢往校长室走过去。
　　接下来的事情正如云涛估计地差不多，徐汇的事情很低调地被压了下去。徐然和魏建英两口子带着徐汇，到医院一起去看望了刘老师，然后徐汇被勒令写了五百字以上的检查，但学校这边也仅仅只是给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记过，至于档案里和校方评语会不会有体现，那就是见仁见智了。
　　一切都似乎风平浪静下来，唯一的插曲是刘老师最近被调去了原来的县中，据说当时还和张肖祥校长大吵了一架，但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乖乖被打发了回去。
　　经由此事，云涛和徐汇倒成了很要好的朋友。两个一向都没什么朋友的人，相处起来倒是很融洽，基本上没怎么红过脸，而且似乎徐汇的脾气也变得温顺了不少。连魏建英这种喜欢挑刺的人，也很认可云涛和徐汇平时来往。在她看来，徐汇最近的表现良好，云涛应该功不可没。
　　日子一久，连靳母和魏建英也逐渐熟悉，靳家和魏家连大人也成了来往过密的朋友，这倒是让云涛意想不到的事情。
　　事实上，徐汇和云涛在一起，反而是云涛受益匪浅，鉴于徐汇和他家里的强势，很多原本是打算在初一新生身上捞好处或者抖抖威风的高年级学生，都基本上会避之不及。其实所谓学校里的那种不良少年通常来说都属于脑子灵活的一类人，即使是有那么几个办事不经大脑的，身边也缺不了替他们出主意的人。否则，这种人只会很快被集体打压下去，或者被学校迅速清退劝离。
　　任什么学校，也不会容忍学生自由放荡、不安学业，只不过具体校风的好坏，很大程度便依赖于校长和学校老师们是否操心罢了！
　　严格来说，云涛属于蔫坏的那种类型，相比徐汇的冲动暴躁，他更倾向于借力发力。所以，出于对朋友的关心，他时不时会敲打敲打徐汇的傲气，让他在别人面前收敛起那种衙内作风，以免让他们两个都成为众矢之的。
　　不过，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徐汇和云涛的容忍克制，却慢慢被一些人当成了软弱可欺，甚至有些不长眼的，居然把念头打到了他们身上……
　　“你就是最近一报到就狠出了风头的那个徐汇？”
　　云涛和徐汇两个刚刚出了校门就被几个大高个子的初三生拦了下来，看他们各个都是穿着一条肥档格子的“板裤”，留着长发嘴里叼烟的德行，云涛就知道，恐怕徐汇是被什么人给盯上了！
　　一贯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徐汇倒是满不在乎，他从小学就是称王称霸习惯了，这种被人拦路的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早就司空见惯的。
　　“啊……是我，怎么了？”。
　　徐汇跨前一步，把云涛拦在身后——他倒不是怕朋友吃亏，只不过云涛一向主张表现低调。像这种事，他大多只会宁肯认怂也不愿意出头。最近徐汇跟着云涛实在窝囊的厉害，好不容易有了这种不知死主动挑衅的货，徐汇巴不得那他们来练练手。前两天正好又和舅舅学了几手，拿这几个蠢货验验成果也不错……
　　“我们老大看中你了，和我们走一趟吧？”其中一个瘦瘦高高、额间上带了块青记的男生，昂着头斜眼藐视徐汇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