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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球如雨点般砸了过来，却被墨色一一接住，留下了一团团白色印记。墨留无法还手，只能被动地承受着周离如小孩子游戏一般不痛不痒的攻势，烦躁到了极致。地面上，柳老爷子的两个年轻弟子望着天空上的场景，想笑却又不敢笑。
“你这个缩头乌龟！背叛者！我墨留与你不死不休！”墨留被困于自己设下的禁制内，极为憋屈地怒吼着。
周离的表情渐渐变得漠然，心里头有些腻歪。这个墨留真的就像小孩子一样，说变脸就变脸，自己本来只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对方因为自己并不了解的《人间志》就突然要和自己生死相向，简直是莫名其妙。对方既然如此霸道，周离也不打算给他好脸色了，只是冤家宜解不宜结，谁知道这墨留还要在边城呆上多久，平白无故树个死敌也不是好事。
“实话跟你说吧，我并不记得我认识你。也许我曾经认识你，但天条就连我原本所学的学说都抹杀干净了，我还能记得你什么？刚才只是想多知道些关于我曾经的事，才顺着你的话往下说。如果我曾经在什么事上背叛过你，那也应该至少是在十年之前，那个时候，我应该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以你的身份，和一个稚童相计较，是不是有些以大欺小了。”周离漠然道。
墨留并没有被周离的话所说动，眼中杀意丝毫没有消减。周离轻轻摇了摇头，白光一闪，雪球瞬间便出现在墨留的面前。墨留已经预判好雪球的落点，墨色瞬间涌出，却见雪球突然自行爆开，冰凉的雪屑溅了男孩一脸。墨留便是一怔。
“你稍稍冷静一些，别丢了墨家的脸。”周离眯起狭长的双眼，语气冷漠。
墨留的眼中出现一丝犹豫，深吸了一口气，拂去了脸上的雪，身体已经不再颤抖，眼中的杀意也在一点点消退，面容冷若冰霜。过了半晌，竟是横剑于前，行了一礼，道：“墨家墨留，请求与君公平一战。”
周离的表情依旧漠然，心中却暗骂墨离的不开窍，无奈道：“我都说了，如果我曾经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那也只是个孩子的所作所为，你又何必不依不饶？”
墨留冷冷地看着周离，森然道：“孩子？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成就了至人境。离公子天姿不逊于我，我实在信不过你。”
周离倒是对自己曾经与墨留之间发生的故事越来越好奇了，有些想假意答应，等套出他的话再转身就走。只是这个念头想想就被否决了，如果真要是这么做了，误会只会越描越黑，如果墨留真的长期留在边城，那今后的日子真是喘不得半点气了。
城主府方向似乎有所异动，周离一经察觉，便去意已决。不再理会墨留，而是望向三楼露台上的吴伊，漠然道：“倒是要谢谢吴妈妈的提醒了，周离日后必有回报。”
吴伊娇笑道：“回报倒是不必了，下次来春风阁再让妾身揩揩油就好。并且，离公子是不是忘了什么？”
听到吴伊调戏的话语，周离只能竭力保持漠然的表情，转移话题，道：“对了，那尾梅鱼还劳烦吴妈妈带回去，您若是喜欢，就当在下送您的了。只是希望吴妈妈不要吃它，能当宠物养起来是最好。”
吴伊轻啐了一口，道：“妾身知道了，只是妾身说的可不是这件事。离公子难道忘了？那日的那档子事儿之后，妾身可是让您别再叫妾身吴妈妈了，否则会有奖励的。”
这话说得很怪，所有人听着都能感受到暧昧，不禁浮想联翩。周离更是想起了当日在春风阁的旖旎场景，漠然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连忙转过头去，背对着众人向吴伊道了声谢，身影就消失于风雪之中。
吴伊瞥了一眼明月狼王，见瘦削中年人仍旧没有理睬她，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悬在空中的阵器，似笑非笑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轻轻咬了咬嘴唇，吴伊偏过头看向地上的瓷缸，肥硕的梅鱼缓缓翕动着两腮，静若处子，并没有因为刚才的地动山摇而慌乱。
粉红色的鱼身微微泛着光泽，吴伊越看倒是越喜欢，便盈盈蹲下身子，轻轻将手指放入水中，肥硕的梅鱼凑了上来，轻轻吻着她的指尖。吴伊轻笑道：“这条呆鱼倒真是有趣的紧呢，吃掉确实太过可惜了。离公子可是真了解妾身的心思呢。”
墨留的面色阴沉似水，一言不发。柳老爷子虽是一品高手，却也是个老江湖，见此氛围，不敢说话。唱歌的侠客面色惨白，已经吓得瘫坐在地，浑身颤抖。倒是街上的那对少男少女，终究还是少年心性，江湖经验浅，也不知道天高地厚。少女望向三楼露台的眼神充满好奇，正欲开口，却被壮硕少年抢先道：“上面那位漂亮姐姐，那位离公子给你留下的是什么鱼啊，想来一定罕见异常，可否让我们也见识见识？”
少年的师兄，那位身材魁梧的青年狠狠地在少年的脑袋上拍了一下，低声骂道：“臭小子，怎么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呢？这儿可是有两位至人境强者，哪轮得到你说话？”
少女见二师兄替自己问出了想问的问题，受了责骂，虽然也知道此刻的氛围确实不适合说话，却也忍不住为师兄辩护，轻声道：“这两位至人境前辈都有高手风范，想来不会和咱们几个晚辈计较。”
柳老爷子听到下面的窃窃私语，不由得狠狠瞪了三个徒弟一眼。纵然平日对这几个徒弟都宠爱有加，但此时此刻实在不是纵容弟子的时候。老人此刻忧心忡忡，自己之前的挑衅举动太过明目张胆，那位明月狼王是否会因此向自己发难还是未知数。从道义上讲，至人境的墨家首徒应该会竭力护自己周全，然而这位墨家的天才人物如今也是进退不得的尴尬境地，若那明月狼王照着那雪妖的做派，也闹那么一出，那乐子可就真的大了。
吴伊听到楼下少年的问话，从露台的栏杆探出头，笑意盈盈道：“是一条稀罕的梅鱼呢，而且个头还不小，很是好看呢。”
“梅鱼？是那传说中的北冥珍馐？”壮硕少年对自家师兄的责怪丝毫没有放到心上，仍是大咧咧地与吴伊说着话。
柳老爷子有些牙疼，感觉再任由自己这个不让人省心的二弟子说下去，迟早会捅出大麻烦。此刻最安全的做法，就是与墨家众人抱成团，想办法破了这个禁制。便遥遥对墨留道：“墨留先生，请您想个办法破了这‘无逾之矩’吧，继续在这儿呆下去，恐怕会让杀死墨离先生的真凶有逃跑的机会。”
墨留闻言，转过身子，看向老者，阴沉的脸色微微有些缓和，提剑行了一礼，道：“您应该是北疆名宿，天煞拳柳老爷子吧。”
柳老爷子连忙回了一礼，恭谨道：“墨留先生折煞老朽了。”
“现在这等状况，倒是怪我鲁莽，连累了柳老爷子与高足。”墨留倒是对自己的作茧自缚毫不避讳。
墨留表达了歉意，柳老爷子却哪里敢坦然受之，连连摆手道：“哪里哪里，是那雪妖太过奸滑。”
对于柳老爷子的话，墨留不置可否，一步踏出，身形却出现在老者身边，与老者并肩而立。冲着明月狼王拱了拱手，墨留沉声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破了这禁制。若是狼王也是束手无策，那我就只能食言了，说不定等下收不住力，狼王的产业就夷为平地了。”
明月狼王缓缓转过头，居高临下，看向街对面的墨留，眼中寒光涌现，冷冷道：“墨家行事一直如此霸道么？自己做了蠢事，还让我来买单？”
“情非得已，事后我一定会给狼王一个满意的赔偿。”墨留本身气就不顺，此刻语气也不客气。
忽然，一股强悍气息忽然出现在禁制之内。墨留皱眉，微微转头，就见一位头戴高高冠冕的老者出现在自己身边，正面容肃穆地望向自己，开口道：“墨留先生确实有些过分了。”
“牧边侯姗姗来迟，又是何意？”墨留眼神冰冷。
牧边侯肃穆道：“明月斋是神山的重要产业，墨留先生要夷平明月斋，是意味着墨家要对神山宣战么？”
“我说过了，事后会对神山做出补偿。”
明月狼王突然一声长啸，三楼露台的吴伊抱着瓷缸纵身跃下，犹如天仙降世。明月斋的顶楼随即便发出白光，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然后只听爆炸之声不绝于耳，白光渐渐包裹住高悬楼顶的两件阵器之上。强大的气浪横扫出去，方圆百丈的风雪都被荡开，夹杂着犹如万箭齐发一般的木屑，四散而去。
索性明月斋算是边城最高的建筑，爆炸的又是顶楼，边城之内的建筑并未受到太大的波及。牧边侯神情严肃，宽大的袍袖随风乱舞。墨留轻轻按住柳老爷子的肩膀，帮助他稳住身形，眯起眼睛看向白光深处。地上的魁梧汉子连忙搂住师弟师妹，用后背抵挡楼上溢出的冲力。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受到波及最小的，倒是瘫坐在地上的唱歌侠客，只是脸色更加苍白。
白光持续了好长时间才慢慢消散，明月斋的情形一点点显露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原本的四层楼此刻就剩下三层，而三楼也没有了房顶，只剩残垣断壁，桌椅板凳横七竖八地散在地板上。残垣断壁之上，还有大片的血迹混合着浆糊一般的血肉，那是之前上四楼通报的小厮留在这个世上的最后痕迹。小楼没有人跑出来，想来在里面的食客与伙计们的下场应该都很难看。
明月狼王缓缓从明月斋的大门走了出来，嘴角有血迹，面色红润异常。华服上满是尘土，却丝毫不在意，轻轻向墨留抛出两个小小的物件。墨留面无表情，伸手接住，看都不看就收入怀中。
吴伊面色苍白，看到明月狼王的样子，稍一思索，就产生了呕吐的欲望。墨留也看清了明月狼王嘴角的血迹，眉头深皱，对牧边侯道：“神山也不能如此纵容妖孽吃人吧。”
牧边侯也皱着眉看向明月狼王，却见明月狼王轻笑一声，满不在乎道：“只是废物利用罢了。反正想要破禁，里面的人都要死的。”
牧边侯深深地看着明月狼王，却没说什么。墨留无言以对，转身正准备离去，却听明月狼王道：“墨留先生，就这么走了，怕是说不过去吧。”
“什么意思？”墨留回头，显然已经忍无可忍，“我现在不取你性命，已经算是对你的赔偿了。怎么？你还想得寸进尺？”
明月狼王笑着摇了摇头，道：“账可不是这么算的。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明月斋里的这二十一条性命，可是要算到你头上的。还有呢，我刚才可是把我四楼布置的所有空间阵法都用上了，才跟你那两个禁制玉石俱焚。你也知道，那些摘星客要价可是很高的，我付出的代价，可比你那两件圣器的价值还大。你好好算算，该怎么赔我？”
墨留看了牧边侯一眼，道：“老侯爷怎么说？”
“这里是明月的地盘，客随主便。”牧边侯思索片刻，沉声道。
“那就是此事不能善了了？”墨留怒极反笑，缓缓舒展起身体，顺势将柳老爷子挡在身后。
明月狼王见墨留的举动，笑意更盛，点头道：“看来墨留先生其实是明白我的意思的。那位姓柳的老头儿之前在我明月斋百般挑衅，我若不诛他九族，岂不显得神山无人？”
墨留身前已有墨色凝结，墨色阴沉，就如他的脸色。明月狼王身上的妖气越发浓郁，面颊之上渐渐生出灰毛，手也在向利爪的样子变化。裂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獠牙，充满恶意的目光在柳老爷子的弟子们身上游曳，看得地上三人面色惨白，之前最为跳脱的少年腿都开始在打颤。“墨留先生，现在是二对一。您虽然足够强，却也不一定能护住所有人。”
墨留冷笑一声，话语当中满是嘲讽：“你可以试试。”话音刚落，一个物件已经滴溜溜出现在柳老爷子的三位弟子头上，圈出墨线，正是那件“规器”。与此同时，墨留身前的墨色挡住了明月狼王的一爪，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墨留冷眼望向牧边侯，却发现之前的位置已经不见牧边侯的身影了。四下寻找，却见牧边侯已经身在长街之上，正面带慈祥地伸手抚向那之前唱歌的侠客的头。
鲜血四溅，那位侠客茫然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头颅已经被老者用他干瘦的手轻轻摘了下来。
“几位爷，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必闹成这样呢？点到为止就算了。不如各退一步，柳老爷子您也为了您的弟子们着想，就自裁自裁谢罪吧。妾身愿为你说情，让侯爷他们放过你的弟子们。”吴伊看着混乱的场面，倒是一点都不慌乱，竟然还笑着打起了圆场。
柳老爷子见自家弟子都被墨留布下了“墨守成规”，知道这禁制的强大，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放下。听到吴伊的话，又见到牧边侯手上拎着的血淋淋的人头，面色苍白，心又跌倒了谷底。
“师父不用惊慌，墨留先生在此，不会任由他们欺侮咱们墨家的！请您不要听那个妖女胡说八道！”柳老爷子的大弟子站在“墨守成规”的光幕中，对吴伊怒目而视。
墨留皱了皱眉，举重若轻，那柄似门板一般厚重的重剑快若闪电，瞬间便斩破墨色，击在明月狼王的利爪之上，出剑速度似乎比墨离用细剑使出的斩击还要快。只是剑刃太厚，语气说是斩击，更像是锤击，明月狼王就如炮弹一般飞了出去，带起的劲风掀起了无数屋顶的瓦片。落在房顶的积雪四散而去，就像一大片弄弄的雾霭。
凝固着茫然神色的染血人头还未落地，牧边侯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明月狼王身后，面容肃穆，双手轻抬，方圆一丈之内出现一道紫意翻涌的屏障。明月狼王重重撞在屏障之上，只是稍稍阻住了一瞬，屏障便碎裂开来，只是明月狼王的去势已经缓下来不少。牧边侯接住明月狼王的身体，又带着他在空中翻滚数下，才算是完全卸去了墨留那一剑的力道。
明月狼王已经完全变成了半狼半人的模样，狼吻一张，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衣服的右边袖子已经只剩几缕碎步，满是黑毛的右臂软绵绵地垂了下来，似乎骨骼尽碎。纵然是如此狼狈模样，明月狼王眼中的凶厉却依旧不改，甚至还在狰狞地笑。
墨留一剑挥出，并没有看这一剑的结果，而是看向吴伊，冷冷道：“墨家的事，哪轮得到你多嘴？”
一片雪缓缓落到女子的肩头，吴伊的笑容渐渐敛去，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请墨留先生别太过分了。就凭柳老爷子的所作所为，神山要个说法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黑衣男孩饱含深意地看了一眼吴伊肩上的那片雪，又轻蔑地瞥了一眼明月狼王与牧边侯，冷冷道：“神山可以要说法，如果来的是无魇，我转身就走。只是现在面对的是这两位，那么，保下几个人的自信我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