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少年的道理

　　8.少年的道理
　　陈寄奴抬头问道：“你教吗？不是你教，我不学。”
　　白衣剑者看了一眼陈寄奴，说道：“你的资质不好，当然也不能说不好，只能说是很普通。但是世间的好运与青睐，从来都与你无关系，所以你不配和我学剑，因为平凡的人举目皆是。”
　　白衣剑者问道：“我还是想问一句，为何？”
　　陈寄奴回答：“因为你的身上有老秀才的味道，我相信老秀才，所以也相信你。”
　　“你是狗吗？”
　　陈寄奴低声地回答：“天地不仁。”
　　以万物为刍狗。
　　白衣剑者说道：“走，我带你去见老秀才。”
　　陈寄奴摇头，说道：“我不去。”
　　白衣剑者说道：“不去就是死。”
　　陈寄奴回答：“我去了，他还是会死的。”
　　白衣剑者沉默了片刻，盯着陈寄奴说道：“你不去，我会杀了你。”
　　陈寄奴回答道：“我不想他死的更快。”
　　白衣剑者不言不语，随手一指，地上出现一个圈，将陈寄奴圈在里面。陈寄奴只听见风声，等到尘埃落定，他来到了山顶树下，看到了面前的老秀才。
　　女子冷眼望着，等到陈寄奴离开后，她开口说道：“既然你不想教陈寄奴，不如教我吧。我知道你还没有弟子，虽然小慕容名义上是你的传人，但是他和你的剑不同，他是你的师兄的弟子。”
　　女子继续说道：“陈寄奴是凡人之资，光是要修补丹田气海就要花很长时间。我和他不一样，我的天分极高，运势极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生剑体。而且我还没有师承，我是最好的传承衣钵的人。”
　　白衣剑者说道：“你是女人，我不教。”
　　女子的眼睛里显露出森然的寒光，她对这个答案感到惊讶，更感到愤怒。
　　白衣剑者说道：“我第一次知道你的时候，是师兄每天都在我面前吹嘘，说你是天生剑体，是天生的剑胚，资质与天分远在我之上，大概比我高这么多。”
　　他用手在头顶比划了一尺的高度。
　　白衣剑者继续说道：“我被师兄说得烦了，便随口说了一句‘贱骨头’，结果师兄很生气，给我下了禁足令，要我百年不得出剑阁一步。结果这次我破开剑阵多花了些时间，老秀才被人暗算，马上就要死了，这笔账得算在你身上。”
　　“更何况你还毁了少年的丹田气海，杀了一名道门弟子，这些也得算在你身上。”
　　女子想要反驳，还是闭紧了嘴巴，死死地盯着白衣剑者。
　　可老虎从来不会理会一只蚂蚁，白衣剑者只是望向远处，高高抬起的头，看起来狂的要死。
　　在远方的山顶，在两棵树下，陈寄奴坐在地上，浑身是伤，老秀才坐在地上，浑身是血。
　　老秀才说道：“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陈寄奴回答道：“总得有人为你送终。”
　　老秀才吐了口血，说道：“呸！晦气！”
　　老秀才擦拭胡子上的血，问道：“你想不想当我的学生？”
　　陈寄奴点了点头，说道：“老秀才，我知道你的心思。如果想当你的学生，你肯定会要我放弃报仇的念头，再给你磕三个响头，以后咱们就是师徒了。否则，你就会故意不收我为徒，等以后我陈寄奴学成了大大的本领，再想给你报仇的时候，对方一问我，‘老秀才跟你是什么关系？’我怎么回答？萍水相逢？那对方反问一句，‘没有关系，你凭什么给他报仇？’我就没有道理了。名不正，言不顺，你就是想用‘出师无名’的道理让我放弃报仇的念头。”
　　老秀才骂道：“憨货！圣贤的道理都忘记了吗！”
　　陈寄奴说道：“老秀才你告诉我，这次出手杀你的人，他们讲道理了吗？世间的书都是君子写的，君子读的，书上的道理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这算什么道理？”
　　陈寄奴深吸一口气，说道：“这样的道理，我不认同。”
　　老秀才说道：“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做过什么。倘若我本来就是个大恶人，他们杀我便是替天行道，你还有杀他们的道理吗？”
　　陈寄奴回答：“有。不为天理，只为私仇。”
　　老秀才说道：“既然如此，你答应我一件事情，不要白白送命。”
　　陈寄奴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不会做的，你放心。”
　　老秀才说道：“那你给我磕头吧，以后我们就是师徒了。”
　　陈寄奴赶忙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跪倒在老秀才的面前。
　　头抵在地上的时候，老秀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在陈寄奴的脑袋上。
　　刺眼的光芒瞬间炸开，照亮了夜空，陈寄奴脑海中多了一个光球，像是太阳和月亮，又像是星星和眼睛。
　　白衣剑者皱着眉头，向前走了一步，他的身影从女子的面子消失，出现在陈寄奴的身后。
　　陈寄奴依然保持着原本的姿势，脸朝黄土背朝天，身体不停颤抖着。
　　老秀才也保持着原本的姿势，脸带笑容背靠树，皱纹出现在他的脸上，他身体也变得瘦弱，仿佛是在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白衣剑者冷冷地说道：“起来吧，他死了。”
　　没有风声，只有呜咽的声音，从少年的身体里传出来。
　　一头灭兽不知为何醒来，毁灭了鸡鸣村，许多人死去，许多人的家消失了。
　　女子擦拭手中染血的剑，眉间含恨。
　　剑者没有，他本就是一柄剑。
　　少年在树下哭泣，老人在树下死去。
　　少年在树下挖坑，老人在树下埋葬。
　　白衣剑者望着他做完这一切，说道：“老秀才是个很厉害的人，我很担心没有人替他送终。老秀才要我带你过来，我原本还以为他所托非人，没想到你确实不错。你要不要和我学剑？”
　　少年跪在坟前，早已停止了流泪，说道：“老师尸骨未寒，我当为他守孝三年。三年后，我再去请你教我剑。”
　　白衣剑者说道：“好。”
　　月儿高高挂在天上，对于他们来说，漫长的夜晚终于结束了。
　　对于一些人来说，夜晚才刚刚开始。
　　。。。
　　。。。
　　观主坐在蒲团上，失控的灵力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发出阵阵雷鸣的声音。
　　一名年轻的弟子心有所感，从床上坐起来，穿好衣服，拿起长剑，赶来他的身边。
　　观主说道：“你去一趟年国，去鸡鸣村，给你的师兄弟们收尸。”
　　年轻弟子问道：“五师兄也死了？”
　　观主点了点头。
　　年轻弟子握紧拳头，说道：“此仇必报。”
　　观主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这天夜里，流星起于守藏观，三十七名道门弟子下山入红尘，十天后，他们带回了许多尸体。
　　。。。
　　。。。
　　女子坐在山下，一边吸纳天地元气，给自己疗伤，一边望着山顶的两人。
　　一个肥胖的少年爬上山来，从身上掏出一块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女子觑眼望着他，问道：“找谁？”
　　胖胖少年说道：“找他。”
　　女子问道：“是那个男的，还是那个小孩？”
　　胖胖少年说道：“找那个师叔。”
　　女子郑重地打量着他，看着对方圆滚滚地肚子，忍不住摇了摇头。
　　女子说道：“你这副样子，真不像个剑客，反而让我想到了庙里的大和尚。如果你把头发都剪掉，去那烂陀寺里当佛子，说不定更合适。”
　　胖胖少年想要分辩，女子却不给他机会，从地上站起来，说了声“告辞”，转身便离开了。
　　胖胖少年喃喃自语道：“虽然我不喜欢佛门，可我确实不是剑客。”
　　他望向远处山顶上的那两个人，心想着，要累死了。
　　白衣剑者站在山顶上，对陈寄奴说道：“她走了。”
　　陈寄奴怅然若失地问他：“前辈，她叫什么？”
　　白衣剑者反问道：“看来你喜欢她？没想到。”
　　陈寄奴说道：“少男少女的喜欢和爱恋本来就没有道理，我只是觉得她很好看，所以心中难免产生思慕之情。《诗经》里也说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当然了，我更加倾向于把自己的心思，认作是见色起意的念头。”
　　白衣剑者说道：“难怪他要收你为徒，原来你和他一样，都是说不得假话的人。”
　　陈寄奴回答道：“君子欺之以方，君子更不自欺。”
　　白衣剑者说道：“我很欣赏他，因为他是个真诚的人。世俗里把如他这般的人称作‘真人’？我只觉得和他在一起，不用勾心斗角，顾及那么多事情。你像他，这很好，但是我还是要说，之所以他会沦落到今夜的田地，就是因为他太过真了。以前，他老是和我讲，自己心里有很多事情，不吐不快。我让他憋着，不然我就得一剑杀了他。他没答应我。心里的事情生了根，发了芽，开了花，最后结了一枚恶果。我希望你引以为鉴，不要什么都说。”
　　陈寄奴点了点头，说道：“我答应您。”
　　胖胖少年爬上了山顶，一路小跑地来到二人的面前，擦掉了身上的汗水。
　　胖胖少年先对白衣剑者见礼，说道：“见过先生。”
　　白衣剑者微微颔首。
　　胖胖少年转身对陈寄奴见礼，说道：“见过师叔。”
　　陈寄奴开口问道：“你叫我什么？”
　　胖胖少年心中嘀咕，叹了口气，显然是对他的问题颇有微词。
　　他恭敬地回答道：“师叔。”
　　陈寄奴转头问白衣剑者：“我怎么成师叔了？”
　　白衣剑者说道：“我怎么知道？”
　　胖胖少年红着脸，不知道是因为一路跑来累到了，还是因为感到窘迫。
　　白衣剑者问道：“你是谁？”
　　胖胖少年说道：“在下岐山书院安不易。”
　　白衣剑者说道：“我明白了，你是箫鸣凤的徒孙？”
　　“哎。”
　　白衣剑者问道：“主持和观主都来了，箫鸣凤怎么不来？”
　　胖胖少年回答：“山主有自己的安排，在下只是被派来，将师叔接回书院里。”
　　白衣剑者点了点头，说道：“我再和他讲些话。”
　　“先生请。”
　　胖胖少年跑到远处，留给白衣剑者和陈寄奴空间。
　　陈寄奴依然搞不清楚现状，自己只是鸡鸣村里的一名孤儿，怎么会有人认自己做师叔呢？
　　白衣剑者说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有很多疑问，我原本打算在这里多停留几天，一来是慢慢解答那些问题，二来也是多看护你些时间。可现在岐山书院的人已经到，而且我马上就要回去南海，所以接下来我拣重要的说，你仔细听。”
　　白衣剑者说道：“那个女子叫李剑屏，说起来她和我有些渊源。你喜不喜欢她，是不是想把她讨回家里做媳妇儿，这是你的自由。那姑娘希望自己以后改名叫‘南宫’，但是我不看好的。相反，我觉得她会踏上歧途。总而言之，在我看来，她终究不是个值得你去喜欢的人。”
　　“你的体内有一条龙魂，是他种下的，对你来说很有好处。他在临死之前用自己的一点心头血，帮你‘画龙点睛’，唤醒了这条龙魂，以后你修炼起来将会大有裨益。虽说丹田气海已经破碎了，修补起来并不难，若是有修行的机缘，有机会踏上修行大道的话，你一定要珍惜，要加倍努力。”
　　“杀了他的人，一个是佛门，那烂陀寺的主持，一个是道门，守藏观的观主。为什么他不想你去报仇？是因为那两个人太厉害了。关于他们有多厉害，以后你就会知道。”
　　“还有两件事情。”
　　白衣剑者望向远方，说道：“那烂陀寺代表佛门，守藏观代表道门，而儒门的代表自然就是刚刚说过的岐山书院。岐山书院的山主叫萧鸣凤，你的师傅是萧鸣凤的师弟，修真界叫他‘山龙先生’。”
　　陈寄奴默默地记下了这个名字，找了一块大的石头，在上面刻下“尊师山龙先生之墓”，端正地放在石头垒砌的坟前。
　　做完了这些事情，陈寄奴向白衣剑者问道：“那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