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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一个人。
从最初一个不掺杂任何感情的普通的赞许萌生出嫩芽，到与下一个积极的评价碰撞出火花，这样的认可就像滚雪球一样累积，直到有一天你确定心中对她的好感与恋爱呈现出相同的波段，那一瞬间你甚至会忘记你自己。
为她做所有的一切，成为她最喜欢的那个样子吧。
我希望你为她成为更好的自己，但是请不要为此而改写自我的定义，不然那个真正喜欢你的人——或是她，或不是她——必定会因为你的消失而伤心。
当天下午，她的妈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是根据我的表现，愿意替我在女儿面前说话，好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搞不懂。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搞不懂，我就像个骑着小毛驴的阿凡提，虽然没有钱，但起码自由快活；你们家里论家底儿论地位，在我们当地都是巴依老爷级别的，如果没有点斗智斗勇的剧本，我两家可能这辈子过去都不会有什么交集。
她妈妈说她家千金人长得漂亮又知书达礼，想追她的人太多，要把这帮人赶走的工程都不亚于消消乐。要说为什么选择我，不只是因为救人那会儿表现出来的勇气，还有如今很少见的对自我的坚持与节制吧。只可惜两个人决定在一起之后，我的执着里还没来得及为她保存一个应有的空间。
也就是女儿说的不负责任。
或许是她们站得高，看到了太多在我这里看不到的东西了吧。执掌着当地首屈一指的大公司，客户、员工、合作伙伴，这些人的数量都是我不曾想象得到的。那么多个家庭，想过上温馨宁静的日子、美美地吃上每一顿饭，都离不开她们家的支撑。社会责任感还有时代飞速发展带来的压力，这些也是我不曾想象得到的。
站在船头为大家抵御风浪，不求波澜壮阔，但求岁月静好。安安稳稳地扮演好你该有的社会角色，成为一颗无名却富有的齿轮——
“对不起阿姨，我做不到。”
我想都不用想，直接拒绝了她妈妈的好意。
“唉！”我听到电话那头的阿姨重重地把叹气的声音喊了出来：“想过安稳日子的孩子缺了点魄力，有魄力的孩子根本不会听话啊！阿姨最后问你个问题，你认为在某一个领域里，你就是最顶尖的那个人才吗？”
“在有限的这几年里，我会是的。”
“那就没办法了啊。凭你的性格，如果生在当年，国家说要造原子弹，你可能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一声就消失了吧。但是毕竟还有那么多人要靠着我们家吃饭，就算没有他们，身为一个母亲我还是不愿意把女儿交给这样的你。”
“对不起阿姨。”
“你就别道歉了。可能在很多人眼里，你都是他们的英雄，可惜你现在还不是一个能成为好丈夫的人。恋爱不谈了也没事，还是好朋友呢，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和阿姨讲，钱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其他的问题阿姨也尽量会帮你。”
“那我先提前谢谢阿姨了。”
最开始我碰上阿姨，也并不是多久之前的事。不过是在一个交通事故的现场，因为车流量比较到，交警和救护车又没赶来的那会儿，我心血来潮蹦到马路当间儿指挥交通，凭借着自己的身高优势和一身大红色的装扮，稍稍降低了一点二次事故的风险。老人家说要报答我那会儿，我真感觉没那个必要，因为当时说得自我一些，我已经从当时的冲动里补充了足够的英雄成就感。
所以现在又回到了最初水平，此间有佳人，留与回眸赠云烟罢了。
几天之后的婚礼上，预定的卡农二重奏来得非常完美，即便是我的低音弦在演奏的时候当场绷断，也丝毫没有影响到我们的配合。我这兄弟果然说话算话，把伴娘们全划拉过来给我挑，可惜知音的预兆并没有变成现实。他开玩笑说我毕业这么多年了眼光还是那么不留情面，我只好礼貌地对这一众妙龄少女笑着说声对不起。
又过了几天，我老师的那班学生顺利地全员通过期末考试。按约定好的大伙放假回家之前请我吃饭。席间大家得知我已经和他们师娘分手时，所有人的脸全都阴沉了下来，女班长和几个平时看着特别活泼的小女孩还哭了起来。我安慰她们不过是人生的理想不在一个层面上导致的和平分手，并不是像她们想象的那样，因为给大家补课才没时间陪女朋友，没想到这下她们哭得更厉害了。最后还是班里一个男生自告奋勇唱了一首极其跑调的《童话》，逗得大伙把眼泪都笑出来，这才把气氛重新又拉了回来。
回到家里的时候，我最不想见到的偏偏是我最爱的吉他。以前哪怕去外地，只要有几天摸不到琴，我都感觉自己的灵魂丢了一样。可现在一看到那根断了的弦，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倒在讲台上的样子，想到驾驶座上她无心可依的样子，那些不想去回忆的东西都像跑马灯一般，急速而清晰地从每一个可能的角落里迎面袭来。你没法逃避，越是想躲开，反倒是被它缠得越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放假前的最后一天，穿过午后最温暖的冬阳，我一个人跑到了体育场最高的看台上，身体后仰、脸朝着天大声吼道，想要把自己体内隐藏着的一切都要亮出来一样。我还在这里上大学的那会儿，就特别喜欢趁没人的假期跑到这里来放飞自我，可等到成了这的老师，这样的快乐一下子成了一种奢侈——我必须在学生们面前保持形象，即使在没人的地方，由于受着儒家慎独式修身观的影响，我也一直不敢做什么不合礼法的事。可就在眼下，思绪八方绞杀的情况下，我太想抓住这一个学期只有一次的奢侈了。
正当我沉浸在这种爽快感中时，从靠近看台的操场这边意外传来了另外一个声音。
“啊呀啊呀啊呀啊呀——”
机械而有规律的重叠，声调极其平淡不带一点感情。
坏了！我心里吓了一跳，但马上又觉得这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我三两步跑到前排看台往下看，只见一个白色羽绒服兜帽里的小脑袋一边哈着哈气，一边笑嘻嘻地朝我挥起小手。
是之前满脑子问题的美术班女生。
“放假了还不回家，在这干啥呢？”
“老师在这干嘛呢呀？”
“发声练习呢，你管得着了吗？”
“哼，管不着也管！啊呀啊呀啊呀——”她又把刚才的调子重复了一遍，跟着我一起往看台的楼梯口走着。
还好不是什么外人。
两个表面极其严谨的人，刚开始交往的时候往往要一边熟悉对方，一边还要小心翼翼地试探对方的底线，要交到心里的确需要花一些功夫。而两个东方朔式的人，哪怕一个心里住着颜回，一个心里住着曾参，交往起来也很快就会熟络起来。
看来也不能怪她最开始说我是最不正经的那个老师，不然的话，别人班的学生也不可能和我处得那么快活。
“你这个小傻子呀，有想好将来要去做什么吗？”
借着这最暖的一点阳光，我俩沿着操场侧面的小道往回去的方向溜达，放眼望去只有枯老在路两旁的树木，在春天重新来临之前，我们两个人大概就是今天校园里的最后一点生机了吧。
“我呀，没想过呀，顺其自然呗。”
“你还真是个小傻子。”
“要不然怎么办呀，想也想不出来。而且我才刚刚大一上了一个学期，还有三年要念呢，谁知道到三年以后是什么样子呢？所以就不去想了呗！”
“唉，你这孩子，跟我当初一样一样的。”
“所以老师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也是一个小傻子吗？”
“削你啊！”
看她现在这副乐天的样子，我心里真是羡慕得不行。当初的我也是这么乐天，无忧无虑地走过这四年，没有什么紧张感，也没太松懈过。
她绕到我前面，抱着脑袋歪着头问道：“老师我错了，所以老师上大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啊？很好奇。”
“我呀，大学刚开学没两天的时候，就被两个女同学表白了。”
“哇哦！”
“因为我记性不太好，所以当时拒绝了之后，也没记住谁是谁。后来社团节的时候被六七家社团抢，里边还有什么淑女文化研究会，挺奇葩的。当时我觉得课排得也不是很紧张，加上我家近也方便，就全都参加了。”
“原来如此，看来老师还是学生的时候就这么抢手了啊。”
“哪里有啊，话说你知道宫泽贤治吗？之前问我一大堆问题，估计这点还是会知道的吧。”
“宫泽贤治，就是那个写了《银河铁道之夜》的人吧。”
“没错，宫泽贤治出生的地方很贫困，但他家却是富商。成年以后他也没有继承家业，反倒是下乡任教、务农，帮助农民上课。最后在不到四十岁的时候就英年早逝了，传世的名作《不畏风雨》就是他去世前写的。‘东边有生病的孩子，就去看护照料；西边有劳累的老母，就去帮她背起稻束’，你知道宫泽贤治为什么会想做这样多的事情吗？”
“我知道，肯定是反映出坐着悲天悯人的性格，表达出他想要为更多的农民朋友们改变生活的思想感情。我说的对不对？”
“噗，你这只是为了问题而做的答案，差不多也该离开小初高十二年的应试思维了。学着去为自己思考，而不是为了回答问题去思考。”
“这——”她隔着羽绒服的套头帽捂着脸，思考了一会儿告诉我：“老师说的太深奥啦，我还是想不出来。”
“简单的东西就多绕绕圈子去想，复杂的东西就往简单了想。在我看来，宫泽贤治会那样做，只不过是像诗的结尾说的，‘想成为那样的人’。”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可老师您是怎么知道的啊？”
“我并不知道。别人的想法你别说让我猜，就算是他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可他所知道的自己也未必是真正的自己。我只不过是恰巧经过了和他当时类似的情景，用我的小人心去揣度圣人心罢了。”
“类似的情景——难道老师也想去农村教书吗？还是说老师也想要做好多事情？”
“就是因为想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每个都不想放弃的时候，让最不该放弃的选择寒了心。算了，过去的事就不要想太多了。”正好走到寝室楼和食堂中间的过道，我终结了这个可能引发惆怅的话题：“再不收拾行李回家的话，今晚可没有寝室给你睡了。”
她小心地亮出手腕看了一眼时间，赶紧又把袖子撸了下来，急急忙忙跟我说声再见，便奔着寝室楼去了。
“老师回去也要加油哦！老师现在也很帅的，一定会有很多女孩子想追呢，就像刚上学时一样，所以千万不要忧伤也不要心急。”
就你话多！
这条每天迎来送往千百人的校园小路，今天就让我一个人静静地享受一下吧。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挂上耳机，可名为脑子的空间却像是真空一样，总是想吸收外界的每一点风吹草动。
那些事，你不去做也依然有人会去做的。
那些事，在你看来是另一个世界，可那些都是我的世界啊。
就像今天最后一丝带着暖意的阳光退去之后，明天会有一个更加光明的白天到来一样，握紧了所有的忏悔与叹息，松开手时的决意看到的整个世界都是希望。
“梅菲斯托，你在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