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分身

　　“怎么，您这个大老师所谓的‘喝一杯’指的就是这个？”
　　一身黑色西装的梅菲斯托坐在我对面，用拇指和食指掐起竹节造型的陶瓷茶杯，满脸不屑地睁大一只眼盯着里面的液体。
　　他晃了晃杯，又苦笑着看看我。
　　“君子之交。这可是咱们这儿最好的茶楼，独立的雅座，上好的茉莉花茶，我自己的话绝对舍不得跑这儿来，您这有朋自远方来，姑且不亦乐乎吧。”
　　“啊哈哈哈！”他听完拍着桌子大笑道，好像我是在表演幽默剧的丑角一样：“跟恶魔论交情，还是君子之交？几百年我都没见过一个你这么疯狂的人。”
　　“举头三尺有神明，有你这问一声就能随时出现的恶魔在身边，我在通往君子的修行上就能更进一步。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只要不做为害他人的事，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即是君子之交。”
　　双手把被子托近嘴唇，那种宛如透镜对焦一般，只在完美距离才会清晰放大的香气如元宵的烟花一般，啪的在脑海中扩散开来。头顶的音响里传来层次单纯、极其舒缓的钢琴曲。街上如红叶染水流般的汽车尾灯，透过夕阳的余韵，擦进我眼中的余光。
　　“怕不是嘴上冠冕堂皇，心里马上就想让着我去给你套女人？你们这些拿学问当名片的人最不实在，一生在人前唱着高调，一旦解开了那虚伪的枷锁，便是堕落的典范。”梅菲斯托端起茶杯，头也不抬地说道。
　　“怎么，找女人这活儿你干不来？”
　　“拉皮条这蠢活自是不在话下，不过如果我没看错人的话，开玩笑也就到此为止吧。迷失在女人怀里的灵魂，拿走再多也没丁点儿价值。”
　　“灵魂还有高低贵贱之分？”
　　“不然呢？虽然你们人类的思想家乐意鼓吹什么生而平等的理论，但你告诉我，家财几十亿的富商家独生子，和在疾病、饥饿、战争的夹缝中出生的孩子，平等在哪里？是神的偏心，命运的玩笑，还是承认这世界就没有过平等？”梅菲斯托扬扬眉毛，对着我举起杯，随后鼻子哼了一声，端过来一饮而尽。
　　“你觉得平等是那么表面的东西？我可还没肤浅到只用眼睛看世界的程度。”
　　“嘿，我这次还真是找对人了！”
　　“看来我们有默契。”坐得累了，我身体向后一仰，背靠在了藤椅的椅背上：“之前说的打赌的事，我接了。”
　　“别是跟我玩破罐子破摔就行。”
　　“唉我去，魔大爷出手就是五百万的那豪气哪去了？怎么变得这么谨小慎微了。”
　　“跟你这顺手把头彩冲了马桶的人比也就五五开吧！说说看你想要什么能力？”
　　“在那之前，你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
　　“请讲！”
　　“音乐家的帕格尼尼跟你们有没有交集？”
　　“之前还以为你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人类，这下我终于搞懂一点儿了。”他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会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狂笑一通，反倒像早就猜到我会这么问一样，很认真很平静地给我扔出了两个字：“没有。”
　　经过心中两天的深思熟虑，临行前最后又犹豫了一下，现在我终于能确定我的选择没有问题了。
　　“分身。”
　　“分身？我的大老师啊，你是疯了吗？”刚还一脸得意的梅菲斯托拍着桌子就蹦起来，一脸苦笑地说道：“先生，咱们赌的可是你能不能保持住自我啊！偏偏选了个最容易迷失的选项，我可没心情陪一个自己认输的人玩游戏。要不你回去想想换一个再来？好饭不怕晚，咱等得起。”
　　“等？我猜你从一开始就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吧！难道就不怕我后悔不玩了？”
　　“赢的小和没赢没什么区别，我干的可不是什么薄利多销的买卖。”
　　“放心吧，我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不过我可以跟你说实话，做些惊天动地的事我随时都想，但是如果你的力量借助得太多，成事的时候就没什么成就感了，那会让我不爽。所有这些都是我思考过后的结果，我想要的远比你能给我的更多。”
　　“你这疯子，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问帕格尼尼了。要什么你拿去，之后我就只管一边等结果一边看好戏了，别让我失望！”
　　包间里的暖气吹久了，总感觉特别的困倦。一路上的风也好像比平常更冷了似的，我不时裹紧衣领，略微弓起背加快脚步。顶着寒风终于回到了家里暖气的怀抱，我真恨不得赶紧倒下就睡一觉，可是心里还有件不得不立即开动的活。
　　喝口热水压压寒气，我连打了几个哈欠站到衣柜门的镜子前面，回忆着梅菲斯托的嘱咐，一步一步地小心操作。
　　首先把手放在镜子上——嗯。
　　然后想着要把脑子里的哪些知识复制出来——就把吉他相关的都拿出来吧。
　　接着想想要去做什么——那就把圣桑的《天鹅》先练出来吧。
　　最后把镜子里的你拽出来——走！
　　我的天！
　　我把右手向身后一扬，一个纸片人似的影子便被我从镜面里拉了出来。几乎就是在一瞬间的功夫，我还来不及看清怎么回事，这个纸片人就从二维变成了变成了三维的——我。
　　梅菲斯托你有一手啊！还真给我搞出分身来了。
　　我揉揉眼睛，赶紧绕着分身打量了两圈——一模一样！我心里暗自兴奋，跟分身打个招呼，但是他就跟听不懂似的，除了眨眨眼睛就没一点反应。
　　“分身能做的事，取决于你分给他的知识。”
　　原来如此，既然没把语言的知识分给他，也就难怪他听不懂我说的话了。这样的话——我转身去墙角把吉他从琴包里取出来递给另一个我，并把《天鹅》的谱子夹到谱架子上。
　　果然，分身一拿到吉他就二话不说坐到椅子上，左脚自然地踩到踏凳上面，姿势根本就是个老手。我后退两步坐到床上，这时分身已经开始通篇的粗略视奏了，那状态竟也跟我练新谱子时相差无几。
　　如果效果跟预想的也没什么出入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
　　把分身扔在一边，我躺在床上打算小睡一会儿再起来吃点泡面，没想到再醒来已经是后半夜了。由于睡前没挡窗帘，借着对面楼上熬夜的邻居家的灯光，可以看见分身已经不见了。打开过道的小暗灯，谱架子已经收到了墙角，过去拉开琴包的拉链，吉他就躺在里面。
　　我取出吉他，这时仿佛突然悟道了什么神秘的道理一样，一大团记忆顺着大脑细小的回路猛地挤进来。从未经历过的时光，无比熟悉地顺着大脑再流进身体里，这一切来得比呼吸还迅速，但我马上明白过来，那就是我的记忆！
　　我关上灯坐在电脑桌上，右脚踩着前面的椅子，把吉他架在大腿上。如果真的是想象的那样，我现在可以弹出以前从没练过的《天鹅》。
　　肌肉记忆加上黑暗里盲弹，这就是我一直以练新曲的方法。
　　左手按出第一个和弦，右手拨出第一个音，接下来这首曲子的整个便顺理成章地流了出来。练琴的记忆也在弹奏的过程中变得越发清楚，甚至有几个和弦之间，转换的特殊指法都被划了重点号一样，接通了电流便亮起了黄灯。
　　这简直了！
　　“你可以设定分身在完成任务时自己消失，并把记忆传回到你的大脑；或者主动收回分身，让记忆回流。”
　　原来如此，我对这和我预想不差分毫的分身能力满意到家了。其实，最开始梅菲斯托给我亮出他的那些超能力时，我最先想到的就是化身成火、超越重力、时空穿梭这些看上去必须能成为漫画里超级英雄的能力。不过想想现实，如果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掌握了这些，无论是警察、科学家还是记者这些人都不可能让我再过一个普通人类的日子，哪怕他们不把我绑在实验台上大卸八块，每天光是研究来采访去的，烦也要被烦死。
　　分身的话就简单多了，一点也不张扬，除非我自己有重大失误，不然现代人这么忙碌的生活节奏，谁也不会注意到我在干什么。
　　最关键的，以后我再也用不着在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感叹什么“分身乏术”了！虽然同时只能存在一个分身，但是也足够让我同时做两个人的事情，获得双倍的见闻与创造能力了。
　　如果运用得好，我甚至可以在原本人生的基础上再多出一种选择！
　　不行！
　　虽然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比全人类都多出了一条优越感，但我还是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如果不能在狂喜的巅峰给自己的脑子降温，一脚踩空掉下去就是谷底。
　　“有没有谁没睡觉的可以聊聊呢？”
　　……
　　接下来的结果无论是好是坏，现在都已经无法再和任何人分享了。
　　我心里一阵冰凉，好像整个身体的神经都要缩在一起似的，连呼吸都被抓得紧紧的。没想到还没等过完第一天，超能力带来的孤独感就已经如此的鲜明。
　　梅菲斯……
　　算了，虽然现在能叫出来谈心的只有这么一位，但与其叫他出来，还不如自己一个人。
　　不要想太多了，夜里做出的消极决定，十有八九会把结果引向忧伤。
　　毕竟我不是要来这个世界上演悲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