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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吃了瘪，就此缴械投降又觉得太窝囊了些，心里思索着，用哪句话来压一压丁庐的气焰。
丁庐一脸玩味的看着陆小楼，心里和明镜一样，他多多少少知道少年还有话要说，就算扳回不了颓势，起码也会先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少年嘴角一翘，说道：“老丁，“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你懂不懂。没事别爬墙头啊！老胳膊老腿了，要摔一跤还不得去半条命，很危险的嘛！”
丁庐被问懵了，这是哪里跟哪里，不是两军谋略对垒么，怎么改成玩儒家经义了。还有这种操作，丁庐眼珠子碌碌转，生怕少年给他挖坑跳。一时之间实在是想不通其中的关节。不过少年接下来的话，却是让他幡然醒悟过来，不得不低头服软。
“老丁，桃花巷的墙头高不高。好爬么？我见到某人偷看刘氏洗澡，你说要是被刘氏知道了，那人会不会被弄死啊！啧啧啧，想想就……。”
陆小楼还故意做了个死得很惨的模样。
丁庐喉结微动，感觉口干舌燥，下意识喝了口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然后硬着头皮胡诌：“弄死，肯定会被弄死。起码会被追着跑遍五巷三街。”
陆小楼乘热打铁，笑嘻嘻道：“老丁，那本磐石剑经……。”
丁庐被吓破了胆，还沉浸在假想中，抬手道：“五十个铜板，不……十五个铜板，拿走……拿走。”
少年从怀里数出十五个铜板，放在手心掂了掂，轻放在了柜台上，说道：“好咧！这是十五文，你数数……快数数，别点差了啊！少了，我可不赔给你。”
丢下钱，陆小楼立马钻进了书架中，不过片刻，就手捧着一本发黄的书籍走了出来，其上赫然写着“磐石剑经”四个笔走龙蛇的大字。
他将剑经塞进了怀里，看着丁庐还在发愣，犹豫了一下，说道：“老丁，刚才我诈你的。其实我什么都没看见。”
丁庐扯了扯嘴角，一副“我信你”才怪的模样，你真当我傻啊！
“我真是骗你的，谁知道你……唉！……”少年欲言又止，眨了眨眼睛，然后朝丁庐竖起来了大拇指，一副“你牛”的样子。
丁庐的信念有点动摇了，
不过还是有些恼羞成怒，被人耍了，还做了个赔本生意，心里多半是十分不爽的，他咬牙切齿说道：“你小子赶快给我卖书去。什么时候卖够了二十本，我就什么时候原谅你。不然，你就是给我当牛做马。那也不顶屁用。”
少年打了个响指，不以为然，“不就是卖个书嘛！至于弄得这么苦大仇深么？我这就去。”
若是放在平日里，陆小楼可没有这份豪气，凑巧今天正好赶上小镇开庙会的好日子，卖二十本书倒也算是合情合理。否则少年可不会答应得这么爽快，他又不傻。
这卖书嘛，光在庐竹斋门前搭个台子，吆喝叫卖肯定是不行的。那得卖到猴年马月去了。费时间不说，效果说不定还没卖面的好！
陆小楼双手托着装满书的小木箱，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的，忽然把目光投向了茶肆那边，他看到不少士子打扮的人都往茶肆钻，这让他脑子里灵光一现。
“茶肆卖书。”
陆小楼先是花了十文钱买了半斤的摊儿红，然后又花五文钱买了三两的花生米。这才拿着储书小木箱，慢慢的走向正对门的茶肆。
茶肆依旧是人声鼎沸，茶客满座。有拍桌叫好的，有击掌称快的，也有安安静静的。什么样的人都有。不过众人听故事，都听得十分的全神贯注。少年缓步走进茶肆的声响，没有引起任何的波澜。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陆小楼来得倒正是时候，杜老头那故事讲到最妙最精彩处，这音儿就戛然而止了。这是说书人惯用的法子，卖个关子压个包袱，赚个回头客。接下来就该上敞亮话了，果不其然，杜老头用手捻了捻胡子，开口道：“光阴百代，家国天下事，须事事关心……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我下回分说。”
有些听客听得意犹未尽，便高声起哄：“老头儿，再来上一段。这讲得正是紧要处，忽然不讲了，也太扫人兴致了吧！老子是浑身上下不得劲儿。不光是我，大家伙儿可都等着你呢！”
说完还把一锭银子丢在茶桌上，众人皆是应和起哄，嚷嚷着叫再来一段。还有的也学得有模有样的，掏出钱来放桌上。也有不掏的，想要浑水摸鱼，搭个顺便听上一听的。
哪里有钱不赚的道理，杜老头有些意动，没道理和钱过不去啊，俗话说：“有钱不赚，不是傻子，就是王八蛋。”
杜老头刚要张嘴，就被陆小楼给先截住了。半斤摊儿红，三两花生米，整整齐齐的摆在杜老头的案桌上。把杜老头儿给吓一跳。
“这是……。”杜老头抬头看了看少年，不知道他这是唱得哪一出啊。
陆小楼轻声道：“先生，求您帮个小忙……顺带的。您给上段结个尾之后，讲讲山徕书院的仙子女侠的趣事呗！”
杜子胥斜眼瞄了一眼陆小楼脚边上的书箱，眼里流露出一丝了然的神色。虽得其意，不过却没有半点想要点破的意思。而是爽快的点了点头。有酒喝，还有下酒的吃食，甚善！少年叫“先生”，又叫得真心实意的，让人听着十分的舒坦。帮点小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少年躬身感谢，老头连忙摆手。
杜老头清了清嗓，朗声道：“既然诸位如此盛情，小老儿便继续说上几段。不过先容我喝口茶，休息一下。再为各位分说。”
众人喝彩相庆，得到杜老头的许诺，当即心中大定。开始热火朝天的闲聊起来，聊的内容，多数是杜老头前面说得一些个仙子女侠的往事。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杜老头倒乐得清闲，足足喝了两碗摊儿红，砸了半碟花生米，这才心满意足放下酒碗。然后大袖一挥，伸手拿起了那块巴掌大小的方形惊堂木，“哐当”，惊堂木重重敲在桌面上，打出沉沉一声脆响。众人皆是为之精神一振。
“上回说到，那闲云观的剑种陈樵之，一人一剑，只身赴会北梁城，胆大上了那命邱山，当着三千宾客的面儿，一剑斩塌了命邱山会客北楼，并且当众扬言要带走官涂儿。你们可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个中曲折，且听我细细道来。”
茶肆上下，所有人都拉长了耳朵，等待下文。
杜老头捻须叹道：“可惜了，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自古这情情爱爱之事，最难评说。”
“陈樵之拉上了官涂儿的手，痴情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谁曾想到，官涂儿朱唇微启，独独应了这么一句，走，走到哪里去，出去和你一起打打杀杀，那该多累。就算过得一日两日，但能挨过一辈子么？”
虽言语婉转，但其意显矣！陈樵之闻意如遭雷击，口吐热血，晃荡间用剑杵地，扭头走了十步，每走出一步，头发就白一片，十步之后，白发如雪。就此倒地不省人事。事后还是闲云观的人，将其抬了回去。
杜子胥摇头高声说道：“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何其壮哉！何其壮哉！想想都热血，可惜咯，春风不得意……不得意。个中滋味外人不足道矣！”
有听客忍不住问道：“那现在陈樵之如何了？”
杜老头应了一句：“听说是去了钢铁长城外……再也没有半点消息。”
“同饮。”
难得杜老头也豪气云干一次，举起泥碗邀请众人喝酒，咕咚两口倒是自己先干为敬。
“善。”
茶肆上下，所有人都轰然允诺，豪爽的一口喝尽，酒量稍逊一筹的，也都浅尝辄止了一小口。
少年看着这架势，心里也被触动到，大口喝了一碗茶。
杜老头一碗烧酒下肚，洒然一笑，“在坐的客官，莫要多想。这世间故事里，情情爱爱向来都是啰啰嗦嗦的。听完这段，权当图个乐趣，揭过便好……揭过。”
“得！这越说越是起兴。我便再与你们说点离得近的。山徕书院，诸位定是不陌生。但是诸多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们却是不一定知道了。山徕书院，儒家四院之一。秉承浩然正气的修行之法。这些年来也是出了不少了不得的人物。可你们不知道，山徕书院的首徒却是位貌美如花的女子。天资之高，可直追当今那位……。这还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啧啧啧，诸位可要仔细听，不然必定后悔哦……。”
杜老头顿在此处，施施然倒了一碗酒，放在嘴边砸了几口……然后抬头看似无意的扫了一眼陆小楼，少年立马站起身来，双手托着打开的书箱。
少年这一起身，茶肆里的众人还能不知道咋回事，再看看只顾眯眼喝酒，不言不语的老头，心头更是敞亮似镜。
又得掏钱了呗！
只是谁也不想第一个接招，都在等，等有人掏钱了，自己再掏点钱也没有多大关系。
陆小楼在市井里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既然谁都不想出头，那就添把大火，
“这可都是好书啊，什么山徕书院仙子的……你们都懂哈！还有山徕书院教习秘好……脾性。啧啧啧，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咯！五十个铜板一本，买不了吃亏的。稳赚不赔。”
茶肆众人面面相觑，好家伙。这少年的话刚好打在一些人的软肋上，这山徕书院的貌美仙子，谁不想偷偷了解一番，即便是见不到，往后在别人面前吹嘘一番也好嘛！还有教习之事，这茶肆里坐的士子也不少，有钱的也有，有一些耍小聪明的，了解一下也是必须的嘛！
既然吃不了亏，那就掏腰包买了呗，反正也不差那几个钱。况且还能继续听杜老头高谈阔论。是个
两全齐美的事。
少年只抱着书箱走了一圈，二十多本书就被众人全部买去了。一千个铜板入账，串起来两大串，掂在手里，沉甸甸的。这时少年心里想的是，哎，有钱的感觉真好。可惜这是老丁的钱。
杜老头见少年卖完了书，收了钱，随即继续说道：“那山徕书院的仙子，择偶的要求十分的有趣，只看心情看眼缘，不看门第和出身。说不得，各位往人家眼前一晃悠，别人就看上你了。那这是走了天大的桃花运了。那可是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哦！”
陆小楼愕然，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仙子，太随性了吧！果然仙子的想法不是凡人能够想通的。不过这些着实都离少年太过遥远了，江湖是什么，他都没怎么搞明白，更何况是江湖里的人呢！
杜老头话音刚落，端坐在茶肆角落的一个黑脸大汉，撇撇嘴，接上了话茬，“老头，你这也忒不厚道了。絮絮叨叨了半天，那仙子是个啥名儿，啥姓啊。我们可还都不知道。若真是凑巧遇见了，连个名儿也叫不来。脾气再好的仙子，估计也不会看咱们一眼。那还瞎晃悠个屁啊！”
大汉的这番话刚出了口，就赢得茶楼一众看客的声援，
无论起哄的，还是推波助澜的，全部都大呼小叫起来，
“对啊，老头。说说呗！”
“到底是个什么名儿？”
……
“你不会是信口开河框我们的吧？”
杜老头面不改色，显然早就熟稔这种情景。常年说书，这什么样的情形没见过，应付当下的这点事儿，还是游刃有余的。随手捻起一粒花生米，放在嘴里，细嚼了六七下，这才施施然笑道：
“这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这听故事嘛，也讲个先后顺序。先听故事是好，还是不好，再说故事的主角不是更好。这样记得深刻嘛，想起来也方便。”
“诸位可得竖起耳朵仔细听喽，这山徕书院的大师姐嘛，姓叶，名未柳。有道是，“山徕飘然一女仙，文能咏雪武杀人。”又如，“叶家最小偏怜女，未若柳絮因风起。”
“叶未柳……。未若柳絮因风起。”
陆小楼一听这名字，就觉得漂亮，眼前好似有无数柳絮般的雪花在随风起浮。
诸多的看客，得了姓名，倒是心满意足了，也没有再起哄。
熟识杜老头的人，大都知道，他说书有个雷打不动的规矩，只说半日。知道规矩的，留下茶水钱，出了大门扬长而去。不知道规矩的，见众人轰然散场，也都不情不愿的出了门，留下来的只是少数。这听书也就图个热闹，太清净了的话，自然也就揽不住人气了。
倒是少年抱着书箱，向杜老头行了一礼，这才走出茶肆，向对面的庐竹斋走去。
陆小楼走到庐竹斋大门口，才发现铺子里的人着实不少，和之前的惨淡相比，如今确实是热闹了许多。
“老丁，我回来了。”
丁庐正眯着眼在数着铜板呢，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动人。
好吧，是要有多猥琐就有多猥琐。少年有些不忍直视。
“哐当”
陆小楼随手将装着一千文的袋子，丢在了柜台上。
丁庐将袋子放在手里上下掂了掂，顿时咧嘴乐呵呵的笑道，“足足一千个铜板。看着这些铜板的面子上，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咯！”
少年颇为无奈，叹了一口气说道：“钱比人亲。”
丁庐眼皮一掀，没好气的道：“你良心让狗啃啦！”
少年撇嘴不为所动，反而摊开了自己的手掌，说了句，“刚才卖书我可是垫付了钱的。”
“多少？”
“十五钱”
丁庐飞快的捻出了十五个铜板，然后拍进了少年的掌心，嗤笑道：“哎，这也是钱比人亲。”
少年嘿嘿一笑，并不言语。在他的眼里，这天底下没有比丁庐更好的掌柜了。只喜欢嘴上占占便宜，却真心实意对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