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失眠

　　江茁流觉得他像是时间海洋里徜徉的巨人，昨天今天明天如同一个个浪头，不断地拍击着他，不断在他面前破碎，又不断地形成，却在他面前不堪一击，无力阻止他的前行，然而他终究走不出那片恒久的水域。而时间又是宇宙中的蹒跚的巨人，能量物质生命如同一层层光晕，缠绕着它不断地凝聚，不断地波动，又不断地消散，却在它面前形同虚设，毫无束缚之能，然而它也不可能脱离宇宙而单独存在。
　　生命是演绎。
　　事实是发生。
　　宇宙是散延。
　　在虚无精神的世界里，江茁流如同主宰，所有的一切都为他的意志服务。他将虚拟的精神力量召唤出来，静静体会。他可以让勇敢变得神威盖世，也可以把它埋汰得粗鄙不堪；他一把捏碎欢乐，一手塑造幸福。随意踢开卑微，脚下带着铿锵，头顶骄傲，手持所向无敌，满目智慧，背负历史，开创未来……他自由自在，无所不能，而尽情地孤独苍茫得他疲惫不堪。
　　江茁流看不懂秦怀，不能明白程玉楼，肖兰欣更是令他捉摸不透，习惯了的学习也变得平板干阉。他不想知道那么多，他相当烦躁，举止失措，坐卧不宁。他失眠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由于学校扩建，他们目前的宿舍是临时搭建的平房。躺了很久，闭着眼睛反而更加清醒，什么数羊子的自我催眠他从来都是嗤之以鼻的。实在难以入眠，半夜走出了宿舍。朗月当空照，稀疏遍布夜空的星星，淡得分不清形状任性聚散的云；轻风徐来，两排围墙边的树无声摇曳，夜显得特别寂静安宁。江茁流站在门前，影子清晰得仿佛要活过来似的。如果此时有人往这里一看，他肯定暴露无遗。
　　月华静谧，轻抚世间，江茁流平静下来，心间满是安宁祥和，脑袋清醒得难以名状。手和脚传来血脉相连的亲切感，耳朵仿佛可以听清细微的虫鸣，而眼睛更是有纤豪毕现的错觉。这世上可是只剩下了自己一人？“我独醒”是最美妙真切的体验了。第一次发现夜是如此的美，生怕被人打扰，于是他走向相对隐蔽的围墙。
　　信步走入临近围墙的树荫，围墙的轮廓一目了然，围墙也有和它差不多孤独的影子，白墙黑影，一脉相承的两者有些泾渭分明的意思。突然，他的瞳孔一阵收缩，猛地凝住了：围墙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背负双手，仰面向天，衣袖飘动。注视着他，他挺拔的身姿说不出的伟岸，气势冲天；不去看他，他又仿佛卑微到可以忽略不计，只要一晃眼，他就会隐去。江茁流想那也是一个睡不着的人吧，我若过去，会不会打扰到他呢？“同是天涯失眠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也是缘分一场呐。就在他要过去的时候，他感到那个陌生之极的背影，有着淡淡的熟悉，像极了偶尔见过的某人，负手向天，不可一世的睥睨，但他想不起他是谁。
　　我熟悉的人？是了，程玉楼！他不是在看小说打飞机吗，然后就疲乏得入眠了么？就在此时，那人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一步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俊朗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跟娘们儿似的啊，在那儿扭捏啥呢？”果然是程玉楼那厮，难以置信又理所当然。“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吗？你咋在这儿呢？”话一出口，江茁流就发现自己说的话等于白说。两人并肩看着能给人心理暗示的月亮，远山上的朦胧的月辉，浓得化不开，仿佛在倾听什么，近一些的地方，月光霓虹水乳交融，仿佛在诉说什么。
　　夜很凉，程玉楼冷不丁地走到围墙边，停下来，江茁流好奇地看着他，难道这厮要翻围墙？回答他好奇心的是尿液酣畅淋漓的落地声。“在这种环境下打飞机，不失为人生一大快事，要不要试试？”程玉楼一开口就三句话不离本行，把他色鬼的本性暴露无遗，而那静谧的月色更是碎了一地。江茁流顿时失语，不过，还真是哈，要不要试试呢？
　　程玉楼回转宿舍了，江茁流一个人面对着月亮，心事无处可藏。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个肖兰欣的交往，那一页页画面历历在目，清晰可见，过目不忘。她的样子，她的声音，她的姿势，她的表情，她的笑容，她的眼神，她的坚持，她的改变。她说她喜欢不起波澜的岁月，娴静安好。他想起了她从前的安静娴美的样子，脑中冒出一个荒谬绝伦的画面：她和程玉楼，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高二的期末来得匆忙，六科中程玉楼四门第一，总成绩排全班第七。江茁流受小说巨大影响，在程玉楼前面一位，第十是肖兰欣。对于程玉楼考试成绩突然回暖，江茁流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大惊小怪，他觉得程玉楼只要愿意，不厌世不逃避现实，那么他一定非常优秀。明珠蒙尘啊，四科第一，却被别人以两科优势分数狂甩，可见已经有了偏科的倾向。程玉楼进步巨大，跨越了五十多名，被老师表扬了，江茁流考得太差，严重下滑，他照单收下批评。程玉楼自卑的逆袭勉强引起了一部分人的好奇：倒数也好顺数也好，哪能那么戏剧性地颠倒？
　　最好奇的是肖兰欣。后面那位可是实打实的瞌睡大王啊，一天到晚都趴在桌子上，爱学不学的，作业不交，不学无术，整么就想开了呢？开挂了一般，肖兰欣像个好奇宝宝，不停地打量程玉楼，又不时瞄瞄江茁流，把程玉楼弄得很是尴尬。他突然看着她，喊着她的名字，一本正经的说道：“小欣呐，耍朋友审美疲劳了吧，要换换口味吗？保证别有风致！”肖兰欣闹了个大红脸，这人真是的，一副安分守己的老实面孔，说起话来却是流里流气的，怪胎一枚，不过，换不换呢？
　　江茁流好像谈了个假女朋友，看着她此时的模样，他有种老夫老妻平淡似水的错觉。他恶狠狠地瞪了程玉楼一眼，表示要和他单挑篮球，程玉楼没有理他，回了他一个难受的眼神。趴在桌子上，程玉楼倍感厌倦与失落，回不去的状态与时间，这次他是真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