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平剑

　　雪白的鸟雀从空中掠过优韧的弧线，又有数只停留在了图书馆映射着金光的高耸顶部。
　　白建宏报考学校时就曾听说过上藤大学图书馆的威名，不过直到如今他还是感叹于它的庞大精巧和藏书的丰富斑斓。
　　听学长说很少有人把图书馆的每一寸角落完全走遍，虽然有部分原因是不少地方“闲人勿入”，但一亩的占地面积仍旧相当惊人，再算上两层地下室和十二层高度，管理员们必须要有小型代步工具才能顾及到每一个方面。
　　如是想着，白建宏迈步走向图书馆招牌下的大门，这里给他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不光是庞大，还有内部构造的绝妙。
　　迎面便能看到馆内一方小型展厅里粗略记述着图书馆的历史，设计者是一位极富盛名的大建筑师，让图书馆在能尽可能容纳展示图书的同时最大限度的确保人行方便容易，即使是建馆时并没有安装电梯的可能他和工程师搭档也做了预留，如今即使已经安装了六架室内电梯依然没有为图书馆带来额外的负担，在楼梯过道千回百转的行进中每次在总能在熟悉的地方发现意想不到的新坐标，新生基本都有过在图书馆中迷路的经历。
　　白建宏一面慨叹着这栋恢弘的建筑，一面快步走向密布的借阅预览器，随着将近五分钟的翻找和确认，夏华老师所说的《讨逆志》果然没有包含在那堆浩如烟海的书目中，看来只能去图书登记区那里问问了。
　　路上的标识做的相当详细，但白建宏还是有些担心是否会走错，毕竟这种事情在上藤图书馆每天都在上演，他避开四架正匆忙上下的客运电梯，从左部楼梯向五楼攀登，不时望一眼小窗外的行人。
　　平时很少有人走楼梯，不少人对这块同样精雕细琢的区域仅限于坐在楼梯口，现在已经是上课时间更是人迹罕至。
　　所以再次遇见何明卫的时候，白建宏的惊讶远大于不安。
　　“哎呀，白建宏，你好你好，你知道怎么出去吗？我迷路了。”不等白建宏说话，何明卫便垂下头有些自嘲地苦笑着问道。
　　当下白建宏放轻松了一些，和善地微笑道：“迷路太正常了，上藤没有不曾在图书馆里迷路的学生。”接着他指了一下下楼的方向，“从这里走到一楼，然后向右转到第三个路口出去走到尽头再左转就到大厅了，那里就能看到大门了。”
　　“哦哦，太谢谢了。”何明卫兴冲冲地笑着扶着扶手挪动了步伐。
　　“你是来这里借什么书的吗？”白建宏一时有些好奇不禁问道。
　　“没，就是想来随便转转，毕竟身为一个学生连图书馆都不熟悉也算是失职吧？”从他逐渐缩短距离的身形里，白建宏莫名的感到有些熟悉的味道。“不过看来我的算盘打错了啊。”
　　“哦~别担心，学校里第一次来这座建筑的人都会迷路的，到现在我也没听说过有特例。”白建宏轻轻抽了一下鼻子想要确定这种感官上的已然确立的疑惑。
　　“那我就放心了，下次我可要再试试了。”今天何明卫的话简单到让白建宏忍不住担心漏掉了什么，但对方此刻已经从他身边经过了，“下午社团见吧，byebye。”
　　他不急不缓地离开让白建宏实在感觉不到有什么奇怪之处，但方才他身上流露出的气息让白建宏觉得相当熟悉，淡淡的幽香，仔细闻辨，隐隐像是某种花香。
　　之前他身上就有这种味道吗？白建宏不敢确定，但他清楚记得今天清晨从风里传来过莫名细微的混合花香，而且在那其间，有股若无而确实的血味，唯有这点白建宏相当确定。
　　困惑疑虑和如芒在背的感受如同藤蔓一点点地攀上了四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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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阅登记处在五楼，多数时候只有在下方浩如烟海的馆藏已经无法满足借阅者的需要时才会前往，这里代表了这座艺术典藏的进一步价值所在，不过白建宏记得这里的馆藏不仅仅是因为持续不断的收集，还有很多在学界振聋发聩的典籍是在建校之前就已被收藏保存起来了，这中间有多少曲折包含在这座沉淀历史的名校历程中，白建宏不甚了解，想起方才何明卫的言论，不禁有些苦笑。
　　借阅处有五个窗口，平时通常只会开放三到四个，留有备用，如今人并不多，白建宏直接走向了其中一个。
　　“老师，你好，我想要借一本《讨逆志》。”白建宏抬着微笑说道。
　　窗口后的管理员老师也回以微笑道：“有更具体一点的要求吗？”
　　白建宏想了想道：“哦，要玉陵生写的那本。”
　　老师俯首在电脑前翻阅了一下问道：“影印版的可以吗？”
　　“可以的。”感觉已经好久没有进行过正常的对话了，白建宏心里一时有些分外舒畅。
　　“麻烦登记一下学号和名字。”说着那位女老师抬起眼睛望向白建宏。
　　“79138081341，白建宏，建设的建，宏大的宏。”白建宏忙说道。
　　“好的，楼上已经在准备了，一楼取书口拿书。”老师笑了一下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谢谢老师。“道完谢后白建宏一面转身离开一面望向高耸的立柱撑起的天花板，即使五楼也有如此宽阔的高度，难怪从外面看去高的有些望不到顶的图书馆内部才仅仅十二层，到底有多少珍贵的典籍书卷保存在这栋面向学生大众的校馆中？仔细一想，还觉得有些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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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讨逆志》由两百来页的蝇头小楷堆砌而成，前半部分从第一人称的视角介绍了一位军中文官随军征战一些偏远小国中的奇异见闻，后半部分则是记录了不少搜集考证后的异常行为和作者的严厉批判，里面记述的不少地区都是白建宏从未听说过的，而且没有参照地图只能在字里行间中捕捉信息加以联系，虽然其中的故事还算不错，不过却相当耗费时间和脑力来进行阅读和思考。
　　夏华老师自然不可能推荐毫无关联的书给自己，但是看了一部分后白建宏依然没有明白自己想要探查的历史和这种类似志异小说的文章有什么联系，但既然已经借来了，就还是看完再做定论吧。
　　如是想着白建宏匆匆赶往了桌游社的活动室，早春的寒意依旧有些沁骨，掀起的冷风也赶着人奔向室内，一进门，白建宏便看见何明卫正在同其他成员们谈笑着，社长正奔忙四下翻找着什么，而郭梓月正在一旁整理着一大堆棋子。
　　昨天的话郭梓月还没有说完，但白建宏觉得好像已经被庞杂的经历挤到时间的长度之外了，他索性直接走向郭梓月道：“学姐，需要我帮你整理一下吗？“
　　那位女生仿佛被轻吓了跳地抬起头，看见是白建宏后略微地长出了一小口气，白建宏注意到，她的面部虽然正在努力恢复往日的明媚，但血色已经变得更加黯淡了，相较于昨日的憔悴已经显得苍白无力，双眼中纵使提起了一些神彩却变得更为游离了，“哦，建宏啊，抱歉刚才有些走神了，你才来是吗？“
　　她的声音依旧甜美清快，但明显的柔软的有些无力，像是病人正在调养时的虚弱，白建宏心底颇有几分无奈，“是啊，我看你在就想着要帮帮忙。“这样下去对话毫无进展，不如迂回试问一下，”你昨天没有休息好吗？看起来有点憔悴啊。“
　　郭梓月抿起苍白的嘴唇似乎想要微笑却最终只是苦涩地叹了口气：“算是吧，毕竟这两天大家都经历了不少事情不是吗？“
　　有点为微妙的措辞，她是在暗指自己吗？联系到郭梓月昨日曾急切地问了自己莫名的问题被何明卫打断了，白建宏决定追问下去，“你指哪方面呢？学姐。“
　　郭梓月停下了手中的活动望向白建宏，眼神中有些隐隐的凄然：“你应该问问你自己，毕竟大家的生活都各不相同。“
　　一下的转折令白建宏有些失落与愕然，难道自己会错意了？可就算是谈论学校生活也不太可能忽视她昨天的状态，白建宏的好奇心与抓住线索的想法催动着他单刀直入道：“你昨天问我有没有记起什么吗？我……“
　　不等白建宏说完，郭梓月的柔软细长的右食指已轻轻搭在了他的嘴唇上，淡淡的体香和突然的行为止住了白建宏的话语，郭梓月凝望着他，眼里抿出一丝决绝的笑意轻轻地摇了摇头。
　　带着无力的焦虑涌上了白建宏的心头，自从两天来各种异样的情况接二连三地出现，自己想要寻找其中的头绪却又连续不断地碰壁，对方的暗示无法理解，询问老师也暂时没有收获，熟悉的人也不断显露无法探知缘由的表现，还有张安桐似乎极为热切地想要事态变得更为激进，连平日温柔待己的郭梓月也连续转变态度，越是如此越令白建宏感到不安，仿佛山雨欲来前的黑云压城的窒息感愈发浓烈。
　　“别那么紧张嘛，很多事情大家都避免不了的，生活总是不会顺遂人愿。”郭梓月翘起嘴角笑了笑，站起身面对着白建宏用几乎耳语的声音靠近他说道，“有什么疑惑不如直接问那家伙吧。”郭梓月身上幽香的气息缓缓滑过白建宏的鼻尖，令他第一次如此直接的感受到这种温热的甜美。
　　就像花的香气，白建宏不由放松下心神，理清思路道：“就算我想问，我也不知道从何问起啊。”
　　郭梓月抽回手指按在自己的嘴唇上，若有所思地叹道：“原来如此啊，可我实在是帮不了你什么啊。”
　　“那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白建宏直接道出了几日来积压的疑问。
　　郭梓月只是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再度抬起芊芊细手抚摸着白建宏的面颊，双眼闪着悸动和悲伤的光芒望着白建宏的眼睛轻声道：“我没有立场，也没有能力，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我很抱歉。”说着她几乎与白建宏额头相贴，白建宏完全感觉到了她发自内心的无奈和痛苦，“我只能告诉你，神话的起源与它的发展并不是同一层代，文明的传说与先古的崇拜并不是面向同样的律动，我们所看见的神话中的，更多的是人的故事。”
　　依旧是模棱两可的回答，白建宏甚至并不意外这样的结果，到头来还是要依靠自己去寻找或者等待其他事态找上门来。
　　“大家大家，聚过来一下！”欢快悦耳的声音从活动室的另一头传来，望去正是社长正一面挥舞着手臂正埋头翻找着什么东西，郭梓月轻轻地放开手向白建宏微笑着摇了摇头，旋即便跟上已经围拢的众人。
　　“呐呐，大家都知道，下个月我们学校会有一次社团联谊会，接着呢会有一个学校间的社团交流，虽然我们桌游社真的有点冷门，但我还是想努力把这个社团办下去。”大概就是因为她这样单纯的决心和动力才让大家即使有时被她的过度热心困扰却又不便多说什么地支持她吧。
　　白建宏听着季霞明的发言精神却逐渐整理起现如今的思路，神话啊，这种分别虽然自己知道但从郭梓月这样一个专业外的人提醒起还是感觉有些奇怪。
　　可是，她是怎么知道自己想要寻找的方向是远古的呢？
　　这就像是何明卫的目的一样的问题，但是她方才和自己说话时如此主动地肢体接触是从未见过甚至出乎意料的，可是当时的心思却完全沉浸在问题的追寻上，白建宏自觉自己对于异性就算尊重也不至于面对这样的态势甚至毫不在意，不觉心下一沉。
　　接着，白建宏想起她的手指搭在自己嘴唇上时那股淡雅的香气，花的味道，从早上开始已经朦胧接触到了两次却仍不敢确定的味道，唯有方才，那是真正的花香，从指尖传来的仍停留在唇间的气息。。
　　那何明卫身上传来的花香又是怎么回事？而且他今天也没有再来打断两人的对话，即使是有了如此亲密的接触甚至也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这一切未免都有些蹊跷。
　　啊，神话与人，面对现实的困境只能求助于如此遥远的绚丽记述吗？白建宏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并且他有预感，接下来的校园生活只怕很长时间都不会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