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飞瀑

　　长夜的风在春寒中显得难得的清淡，隐隐间有种醉人微醺的气息，那要归功于茂密的植被和清洁的校园。
　　即便如此，此夜只怕难以平静，白建宏站在阳台上吮吸着这一天以来难得让人感到轻松的空气，头顶浓浓的沉重释放得有些艰难，出乎意料的事情太多，多到白建宏不知道从何思索起，学期刚开始转学过来，虽然不能算是突然，但引发的事情对自己的针对性太强了，但是，感觉不到恶意，若说有敌对性的话，被针对的人是郭梓月，他到底是为了什么？郭梓月之前一直也很照顾自己，那位温和开朗如同姐姐一样的美女，很难想象她对自己有异常的图谋，何明卫和郭梓月之间的隐隐敌意到底意味这什么？何明卫如果真的是冲着自己来的，郭梓月在这其中有扮演着怎样的角色？然后是李律，自从认识他到现在，除了他有些奇怪的处事方式，从没有感觉到像今天这样的锐气，仔细想想，他这样来找自己简直就打着借口来探口风，尽管不知道他到底探查到了什么，但他似乎有点着急了，在这场让自己感到毫无头绪的怪异争斗中，他又是什么情况？而且，眼睛，他和何明卫眼里都有着那种让自己在梦中留下深刻映像的金黄色，这又意味着什么？以及最后，自己到底在这其中是什么样的状况？明明只是有些怪诞的噩梦，为什么发展成了这样一副有些瘆人的光景？
　　想到此处，他胸口被压力挤迫的隐隐作痛，自己有什么值得被人追寻的理由吗？但是，无可否认的是，自己连自己家里的情况都不能说清，或许这中间真有什么隐情吗？
　　算了，这么想未免也太过不合常理了，这种情况下胡思乱想其实什么也解决不了，或许自己真的还是该去看看心理医生在做想法，要说的话，如果这些人真有急切之处，那应该会很快就找上自己，到时候或许也能知道一些情况也说不定吧，反正——白建宏心下感到一阵异样的轻松和释放感——也没什么能再失去的了，倒不如说，能知道自己的过去才是白建宏更关心的。
　　但是，总感觉山雨欲来，他们都是自己的同龄人，看上去都不像在这个年纪有什么特殊背景的人，如果他们是为了什么而来，那如今的表象都是伪装吗？就像李律那样，或许让人远离他才是他所做的努力。白建宏心下一寒，可是，如果是图谋的话，他们的动作不是就太明显了吗？有必要让自己都意识到他们正在追踪自己吗？还是说他们已经着急到不得不忽略影响的地步了？可是郭梓月学姐若不是何明卫完全没有显露的可能啊。
　　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白建宏的头又感觉到一阵涌动着热气的疼痛，知道的实在是太少，若没有今天的一通乱象，或许完全不会考虑这么多，而且，这些人，自己其实完全不了解，哪怕是郭梓月学姐，平时也只是受她恩惠更多，习惯下已忘了去了解这个温柔的人的内心。
　　深夜的风依旧透露着微末的轻寒，缓缓间又有一声嘶哑的乌鸦叫声响起，学校里的鸟以前有这么多吗？对白建宏来说他已经不想去考虑这种问题了，花香悠悠的洋溢在四面零落的空荡中，显得轻弱而又不实。
　　尽管这并没有缓解白建宏企图抛开的焦虑
　　这是梦，白建宏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就是梦境，甚至没有多少意外，如果经历白天的一切之后还能无梦入眠，他反而会觉得困惑吧。
　　但这一次大不相同，是炙热在沸腾，在茫茫的花海中，凝结欲滴的压迫感正不紧不慢地攀升着。
　　人，仿佛看不到尽头的人山正铺排着，鲜花正以可见的速度剧烈地绽放着，风吹得越来越疾，连光都如暴燃般似羽翼样扩张。
　　敲击声在身旁身后愈发响亮地回荡着，是金属的清脆，石块的沉重，皮革的轰鸣，应和着某种异样的节奏，一浪盖过一浪的急促尖利。
　　似有似无的歌声仍旧惨淡地回荡着，依旧缓解不了这划弄心弦的压迫。
　　天空是如此清澈，这种透心的纯净感就像是最后的坚毅在撑住即将迎来的破裂。
　　生命的气息是何等的强烈，在死亡与灾难即将降临前的片刻更是令人喘不过气的浓烈。
　　鸟啸，仿佛百鸟一同撕心裂肺地喷出力气，宽广的鸣叫一瞬便冲开四野。
　　彻骨悲愤的呼声，如同吐出鲜血脏器。
　　————
　　又一次惊醒了，白建宏喘着粗气从床上弹起，一身的冷汗让他感到如芒在背，天已经近乎全白，阳台的边缘正停着一只羽毛油亮的黑色大鸟，漆黑的眼珠正盯向不知作何的白建宏，随着一个抖身，在白建宏下床之前，便扑腾着双翼飞向了远空。
　　随之而来的结果就是，白建宏整个上午都昏昏沉沉的在课堂上一面听一面打瞌睡，就算是想要找何明卫谈谈也没能挡住这股困意，直到最后一节历史课的结束，他才打着哈欠想要去找何明卫一同去食堂吃饭。
　　可事情偏偏总有变数，最令白建宏没想到的是他看到郭梓月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建宏，建宏。“随着她有些焦急的轻柔呼声，白建宏不得不在肖肴之流有些羡慕又有些起哄的眼光中出去找这位学姐，她原本白皙的面容如今泛着几分憔悴的黯淡，曾经明亮的硕大双眼也显得有点恍惚，更不用提还有一层似有似无的黑色聚集在眼袋上，白建宏登时有些惊讶，旋即意识到接下来的事情很可能会相当不妙。
　　郭梓月微仰起头以凝视着白建宏想要表现得冷静的双眼，口气极为郑重严肃地问道：“白建宏，你，有没有记得什么你觉得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情？“这是白建宏第一次听到学姐用这种方式和自己说话，而且即使黯淡了，她的眼中还是流露着某种莫名的期望和迷茫。
　　没想到这一切来到这么快这么突然，紧张和错愕一瞬间就漫上了白建宏的心腔和脊椎，喉咙仿佛被愕然黏住了一般完全无法开口，而空白的脑海一下也想不出任何对策。
　　“或者说，你想起了什么吗？“学姐的语气变得有些焦虑了，水汪汪的眼中也缓然地蒙上了一层失落和踌躇，她向着白建宏迈出一大步，直接将纤纤双手搭在对方的肩上，似乎很急切地渴望白建宏的回答。
　　而此刻，白建宏已经被这样急急的问询造成的压力催的胸部生疼，哪怕要实话实说，他也不敢确定那样的梦境对于回答这种问题是否合适，紧张之下不觉双手都开始紧张地捏动。
　　“嗨呀，郭梓月学姐，来找白建宏吗？“一种并不在记忆里有痕迹的低沉声线从一侧悠然传来，声调的起伏似乎是真的在欢快的闲聊。
　　可惜这副文弱白净的面容，瘦削的身材，微陷的眼眶，以及微微有些前倾的身姿，站立时略曲靠着右腿的左膝，无疑是那个挑起如今事端的男子，何明卫。
　　他转着那对精烁的双眼，见双方不回答，便继续着他的玩笑话：“怎么了？两位这是？嗯？“他一面睁大眼睛，一面抿起笑容，手指收在腹前指着二人晃了晃。
　　他从什么时候过来的？他听到了多少？由于刚才的紧张白建宏无法做出判断，他此刻原本紧绷的神经立刻拧得更紧了，他觉得自己必须说些什么，但是，他想得到的是什么内容？
　　不过郭梓月反应更快，她轻轻地收回了双手在腹前相抱自然垂下，转向何明卫微笑道：“没什么，原本想让小白和你一起商量一下再过几个月就要进行的社团联谊的事，想给他打打气。“那笑容显得很是自然，完全看不出方才的焦急。
　　何明卫耸了一下右肩把背包正上肩膀，笑着说道：“看来你们的关系很好啊。“他如果多说两句便可以掩盖过去，但他的话就就此打住了，似乎完全不准备隐藏自己的敌意。
　　“当然了，小白也是我们桌游社重要的一员，我是很想和大家处好关系的。“依旧是甜甜的笑容，甚至还多出了真诚在她疲惫的眼眸间。
　　“所有人吗？那可真是不容易啊。“说着何明卫看向白建宏冲着他微微点了一下头，”看来我们真是有一位好学姐啊。“他的关注重点在什么位置，还是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从两人的面容中，白建宏没能分辨出来。
　　“过奖了，如果没能给大家造成困扰我就已经很满足了。“从她的轻笑里没有传出任何假意，反倒是这份诚意像是在特意的传达，”社联的时候也希望你们一起来参加，大家一定会玩的很开心的。“郭梓月微微低了低头，即使她比何明卫还要高几分，白建宏看来还是觉得她在向何明卫请求。
　　“那是当然的，我也是才……“何明卫笑着仰起头的话并没有说完，一旁又横插入一个高亢的声音：”梓月，梓月，你在这里啊。“
　　三人转头看去那一头清爽的短发配上细窄的眼镜，那对原本清秀的双眼便显得相当迷人，再加上那爽朗的笑容，尖尖的下颏，吴觞确实能配的上她广大迷恋者的赞誉。
　　“怎么了？又在和学弟们商量事情？待会儿要一起吃饭吗？“她颇为开朗地一边招呼着她的闺蜜一边向旁边的二人问候道，”你们好啊，我是和梓月同系的吴觞。“
　　她似乎并不在这团漩涡中，白建宏这样想着，向吴觞打起了招呼：“你好你好，我是人类系的白建宏，平时很受郭梓月学姐照顾，常听她说起有一位好闺蜜。“白建宏此时也不敢确定自己的表情是否僵硬，但至少他有尽力去维持。
　　何明卫正待要招呼，又一个陌生的腔调加入了这场混局：“哟，二位又在一块儿啊？“
　　向着这边走来的男生虽然比何明卫要健美一些却也仍旧谈不上健壮，此时正说话的嘴就算闭上也大出了正常的水平，一对招风耳虽然显眼但也不至于难看，平坦又显长的脸廓倒是正好与他的相貌合适，“你这什么话？我们两个在一起那可是天经地义。“吴觞笑着回嘴道，拉着郭梓月的手示威式地晃了晃。
　　“感情好是好事嘛，对了，你看见李律了吗？我还想确认一下困难补助的名单。“男生收起那双宽大的手，向吴觞询问道。
　　“不知道，他们历史系是不是今天上午没有课啊？“吴觞偏着头思索着撇了撇嘴。
　　“那我一会儿去寝室里找找看吧。“男生一面点着头一面看向何明卫，”诶？你就是新转来的那位人类学的吧？我是去年新转来的，张安桐。“说着还前倾着身子向何明卫伸出了手。
　　何明卫自然地伸出了自己细瘦的手握住那宽大的掌，提起嘴角应和道：“幸会，人类学的何明卫。说起来你也算是学长了。“这里白建宏可以肯定，何明卫的敌意虽然收敛了但并没有消散，倒不如说是换了一个对象。
　　“学长就没必要了，我也才来没多久，相互学习嘛。“张安桐松开手，白建宏看到他的手掌不自然地伸展了两下，难道这个大个子被何明卫捏痛了手骨？
　　“那我先去找学生会财务去了，你们慢慢聊。“张安桐脸上的笑稍微松驰了一些，礼貌地道别后便大步离开了。
　　“吴觞，我们也去吃饭吧，再晚一点可能就没有粥卖了。“郭梓月转过头去向吴觞询问，又一边挪步一边向两人回头道，”那后天我们再商量商量具体细节吧，拜拜。“
　　“再见咯。“吴觞欢快地挥了挥手，伴着郭梓月一同离去。
　　目送着二人走远，白建宏这才感觉神经上的紧张终于缓和了一些，但旁边这个貌似文弱的男生让他还是有些在意，他转头看去，却意外地发现对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过双眼有些深沉的直视却又像是在思考什么，白建宏心里默然地叹了口气，继而拾起原本就已准备好的勇气向何明卫问道：“何明卫，一起吃个中午饭怎么样？“他觉得如果对方真对自己有什么想法一定不会拒绝的。。
　　不过何的反应却有点像是出乎了意料：“哦？和我一起吗？那当然好了。“从疑惑到乐意的变化快速又流畅，不知道是真的思维敏捷还是早有预料。
　　“那走吧。“白招呼着何一同走向最近的餐厅，下楼梯时他才想起，今天即使是在那样一场大梦后，似乎没有任何异常在困扰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