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少女

　　说起绘制符箓，张少胥在此道上还真有不小的成就。当初还没有这副躯体的时候，他不过只是一团有意识的灵体，而灵体乃无根无本之物，对天地灵气的亲和，自然非常人所能及。仿佛天生就适合学习这符箓之道，其进境之神速亦是让教授他的张老伯瞠目结舌。虽然当时只是简单地在衣服残布上以纯粹的真气绘制其大体框架，却已经初见成效，真气流转大半日而不散了。
　　而这一步对于初学者，以及所有以此道为营生的游道们都是最大的难关。
　　当长云道长吩咐道童摆上绘制符箓所需的黄表纸、朱砂墨、松脂笔、以及符水，灵兽精血等物事之后，张少胥几乎没做什么准备就拿起笔，熟门熟路的画起一张最简单的引雷符，引雷符按品阶可以划到下五品到下七品的范畴，说难不难说简单也没容易。
　　长云道长自问能在八次左右绘制出一张成功的引雷符，然而凭他多年的眼光，光是看张少胥起笔时的架势便不由得大摇其头，恨不得把张少胥的笔截下，敲他的脑门大骂：
　　“错了！错了！绘制符箓可是大有讲究的，在此之前必须脚踏星罡，诚心净意，除了用符水洗手外，最起码也得面朝东方，礼拜上苍。你这毛头小子怎么什么都不懂，仿佛信手涂鸦般上手就干正事，仪式感呢？准备工作呢？最起码也得深吸口气，不至于在绘制符箓的时候气息不畅吧……”
　　若不是事先说好绘制过程不许打搅对方，长云道长真想现在就阻止张少胥，因为在他看来张少胥的举止连坑蒙拐骗的野道士都比不上，十足十的外行充面子。
　　张少胥却没功夫管长云道士的所思所想，他现在已经把所有的精神都投射到绘制符箓中去。
　　起敕令，一转天地藏，二转鬼神惊；凝符胆，一笔开天门，二笔礼苍生；注符脚，一请五雷落，二昭奸邪魂。
　　大功告成，然而引雷符上却并没有灵气流动。
　　哈哈，难道失败了！见此，长云道长正想出言嘲讽。却只见张少胥笑了笑，压了压手掌，示意长云道士别急，说道：“呵呵，还没完呢。道长岂不知，这还差最后一步——点灵！”
　　说完，张少胥在刚绘制的符箓上按其笔势，又虚画了一遭，只见有白雾般的气，从符纸上升腾起来，当张少胥行完最后一划时，升腾的气却又如泥牛入海般消失不见。
　　“道长，请再看看此符，是否已达成品？”
　　“哼，装神弄鬼！点灵也没见你念口诀啊，如此把戏也能……”长云道士本想说，如此把戏也能成功？这是反问句，没想到等他接过引雷符，感受到那充沛异常的灵气波动，立时把反问变成了感叹句，“成功了！竟然真是一张下五品的引雷符！不，看这灵气流转，生生不绝的速度，恐怕早已胜过正一道宗标准定义的下五品范畴。”
　　长云道士此时全没了风度，仿佛求知若渴的学生抓着张少胥的手，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此时也努力睁大，目光灼人地道：“说说，你是如何办到的？”
　　然而张少胥还没说话，道童却忽然从屋外走了进来，凑到长云道士的耳边，小声道：“师父，贵客今天又来了，正在您的书房等候。”
　　长云道士的眉头跳了跳，眉梢处的金钱斑也跟着细微地抖动起来，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似乎一团热火突然被冷水浇灭。
　　长云道士点了点头，对道童吩咐道：“你去告诉贵客，为师马上就来。还有把这些绘制符箓的道具都打包起来，另备上十两银子赠予这位少年。”
　　道童应诺离去后，长云道士作了个揖，道：“贫道，道号长云，还未请教英才姓名。”
　　“英才可不敢当，在下，姓张名少胥。同属道统，却未有道号，让道长见笑了。”
　　“凭少胥兄弟这手本领，去正一道宗领个道号，不过举手之劳。只可惜今日无暇听少胥兄弟讲解这异于常规的点灵手段，实乃憾事。他日若有空，不妨再来此间指教。”说完，便急匆匆地打算前往书房，然而急走了几步，却又回头对张少胥道：“少胥兄弟，这买卖，我觉得还可以多做几笔，少胥兄弟若是手头紧，尽管来此，贫道欢迎之至啊。”
　　张少胥知道此时若不给这视财如命的道士一个准确的回复，恐怕就算他离开这里，要不了多久长云道士也会亲自找上门来寻求合作，无奈回礼道“那么便先谢过道长的照拂了。”
　　长云道士点了点头，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一些，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出去。
　　书房内，一位极美的少女在看风景，于是在外人眼中少女便也成了这美景的一部分。长云道士没有婚娶，也不好女色，他一生所追求的不过是躺在金子堆里数金子。然而每次当他看到这位少女时，却也总会忍不住地感叹造物的神奇与残忍。
　　这是她第三次来这里了，第一次是为了借师父传下的望气法宝，第二次是为了找一本大夏时代的古书，这一次却不知道又要在自己这座道观搜刮什么？
　　哎，其实像她这样尊贵的身份，想要天下任何一件东西又哪里会得不到呢？
　　此刻，少女的脸被窗外的阳光照射，身着白衣的她，整个人仿佛一块透明的白玉。那流瀑般的黑发，顺着柳眉、明眸、琼鼻、朱唇，组合成一盈至美的曲线。若是有善绘画的书生在此，肯定会把这一幕定格下来，花费万千心思来描摹这一瞬之美。
　　察觉到长云道士来了，少女收回眺望窗外的目光，她身后那位看起来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老头子，心领神会地把轮椅掉转到能正视长云道士的方向。
　　正如所见，这位好似天仙下凡般的少女下体残疾，是个瘫子。
　　长云道士知道这位名为秋晚浓的姑娘最讨厌别人看她的目光中含着怜悯，所以他深吸了口气，尽量不带任何感情地平视对方，说道：“秋姑娘，真是抱歉，让你久候了。”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我来此是想告诉你，现在，离开这个小镇，逃命去吧。”秋晚浓脸上的神情淡淡的，仿佛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然而内容却让长云道士心惊肉跳。
　　“什么？逃命？贫道鲁钝，自问在此生活十几载，可从没结过什么仇家……”
　　就算长云道士心里万千疑惑，但看到秋晚浓皱眉，还是立马打住了话头。只听得秋晚浓清脆的声音，仿佛在敲弹细瓷，虽然悦耳，但却一击又一击把他的心打入谷底。
　　“我才不管你有什么仇家，不过是看在你借我法宝的份上，才来告知你。此间不日将有祸事，若是不想小命呜呼，家财难保，还是趁早跑路吧。不要等到大难临头的时候才后悔。”
　　长云道士沉吟了片刻，向秋晚浓躬身行了个大礼，道：“原来如此，秋姑娘说的话，自然不会有错的。贫道这就让小童收拾一下，离开此地。”
　　秋晚浓点了点头，“如此，也就不费我来这一趟了。”
　　长云道士目送老者推着秋晚浓走远，却并没有马上叫来道童，而是站在原地思索良久，脸色阴晴不定，过了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浊气，喃喃自语道：“难道真被她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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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碎叶城刚来信了……”老者低语道，声音虽小却字字清晰。老者看上去已经很老了，然而推动轮椅的手却沉稳得仿佛磐石，秋晚浓坐在上面感觉不到一点颠簸。
　　听到老者的话，秋晚浓冷笑了一声，“呵，那人信上说了什么？”
　　“信上说他给你准备了几个帮手，有蜀山剑阁的天剑士，慈恩宗的无住境禅师，正一道的执法道长。”
　　“好大的手笔，全都是先天之境的顶尖高手，我这位好叔叔是发了什么善心，派这么些活神仙来帮我，可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啊。”秋晚浓依旧刻薄地冷笑道。
　　“信上还说这些人只会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不会妨碍小姐的，让小姐只管做自己的事。”老者一五一十地说道。
　　“无所谓了，我这位好叔叔做坏事也喜欢光明正大，不落人口舌，他说这些人是帮手，一时半会儿就不是敌人，林伯你不必担心。”秋晚浓虽然嘴上在宽慰人，脸上的神情却一点也未缓和下来，冷得仿佛万年不化的冰。
　　“只是不知道这个该出现的时机是否就在这几天啊？”林伯有些忧虑地说道。
　　“看来我们也得做准备了，到了那一天，不止那个村子恐怕这座小镇都会遭受大难，林伯我们是否该告知官府，让他们疏散百姓呢？”
　　“小姐心善，事情我已经去办了，然而那官府之人好像不信。”。
　　“倒是意料之中，现今这世道，当官的那个不是蝇营苟狗，自为自保，要他们放弃官位为百姓着想，无疑痴人说梦。”秋晚浓摇了摇头。
　　此时天边已经染上绚丽如火烧般的晚霞，在这暮暮欲沉的日光里，少女仿佛有无限的心事无人述说。她叹了口气，“或许，我们也该见见那户意外闯入此局的人家，希望他们能逃过此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