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符箓

　　听完了事情的始末，张少胥有些踌躇了，本来以为应承下来的不过是件市井寻仇的小事，没想到却是件又奇又怪的祸事，这就有些难办了。
　　“你再仔细说说那神像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小霞摇了摇头，道：“我和小弟都没见过，不过听村里人说，那神像龙头狮身豹尾，此间百里从未见有供奉这神像的神庙。”
　　“呵呵，照你这么说此神像恐怕跟富贵人家拿来装饰定宅的雕塑也没多大的区别，无非村民见其通体足金，模样威武便以为是神像了。据我所知千百年前张道陵创天师道，封神一百零八位，加上上古流传的古神，各道宗信奉的祖神圣人，像这种龙头狮身的野兽精怪是不配供奉神道的，蛮夷抑或荒僻之地或许会有人当其野神供奉，但我中庭之所，帝都脚下却是万万不可能。”张少胥笑着说道，那张道陵创的天师道一直以来便是朝廷的心腹之患，当年姬瑕为其头疼不已，神道之事也就有所了解。
　　说完，张少胥起身去破庙阴影处取了些木材，添了添柴火，让火苗烧得旺些。
　　小霞跟大毛俩孩子也跟张少胥一样蹲坐了下来，伸出双手就着柴火取暖。大毛就算取暖一只手也不闲着，拿了根棍子挑着火苗玩。
　　小霞则静静地想着张少胥刚才的话，过了一会儿又道：“既然不是神像，那为何会有真身显灵，还用神通害得我父亲母亲至今未醒呢？”
　　“真身显灵，神通害人这些其实说来都不足为奇。云墟灵秀之地，自然滋养着许多妖兽精怪。可能你父母得到的神像不过只是那妖兽使得障眼法，你父母误打误撞破了这妖兽使得的邪法，自然引得妖兽迁怒，加害于他们。”张少胥随口分析道。
　　小霞信以为真的点了点头，道了声原来如此。
　　过了一会儿，火势又烧得弱了，张少胥看了看已经困得张不开眼睛的大毛，说道：“这么晚了，你们还是先回去吧，明天再来此地找我，我去你们家看看。”
　　“不妨的，我们姐弟就在这里歇息，明天也好给高人带路。”小霞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困倦。
　　“这样也好，不过明天回到村子里，你们就不要再高人高人的称呼我了。看模样旁人也该看出我并不比你们大多少，我姓张名少胥，你们便叫我少胥哥哥吧。若是旁人问起我的来历，就说是远房的亲戚前来走动。”平白多了两个弟弟妹妹，这让刚转世为人的张少胥莫名感到有些不自在，不过也就逢场作戏罢了，张少胥也没多想。
　　然而小霞跟大毛却有些欢欣雀跃，尤其是大毛眼睛都亮了，他想着有这么厉害的哥哥撑腰，以后在村子都可以横着走了，二人连忙应承了下来，异口同声道：“一切都由少胥哥哥做主。”
　　一夜无话，第二天回到村子却没想像的那般容易，姐弟二人带着张少胥绕了不少的冤枉路。本来只有半小时的路程，硬是走了三小时才慢慢摸索出回村的路，走得姐弟二人气喘吁吁，头皮发麻。
　　也是在路上，张少胥才得知昨天夜里姐弟二人是如何找到他的。原来之前村子来了位五斗道的游道，这道士身无长物，只会兜卖些低级符篆维持生计。前些年兵祸连绵，大毛父母对神道之事颇为信奉，就接待这道士，让他有个容身之地做生意。道士的生意马马虎虎，倒是感念大毛父母的情谊就给了他们几道符，其中就有循着气味追踪的觅影符，姐弟二人就是靠着这道符的引路才找到张少胥的。
　　而没有了道符的指引，这回村之路自然也就艰难曲折。
　　小霞的家在村头的最东边，背靠大山，独门独院，门口栽着一颗大枣树，深秋季节，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朝着天空伸展。
　　走进家门，便能看到妖兽留下的几个字，然而字体却不是当今通行的正体，更像是远古夏朝时代流行的篆体。
　　“既得生归，三日来报。呵，也不知是报恩还是报仇呢？能写出这手字，难道这妖兽是从大夏时代便遗祸下来的妖物？若是如此，其修行恐怕已经不下千年之久了。”张少胥观摩那牌面上的字，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
　　“千年妖怪！要死了，要死了……姐姐你还收拾啥啊，我们还是带上父母趁早逃命去吧。”夜里闷闷不说话的大毛，白天倒是生龙活虎起来，听到张少胥的话登时跳了起来，一惊一乍地，惹得小霞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要逃你逃，就你那认路的功夫，恐怕还没走出个三五里，就掉进狼窝，成了美餐一顿。”小霞抱着一套浆洗得十分干净的衣裳从卧室走了出来，口中没好气地数落着大毛。
　　她把衣裳递给了张少胥，换了一副笑脸，微笑道：“少胥哥哥，这是前些时日我亲手裁剪的一套衣裳，你看看合不合身。”
　　张少胥低头看了看自己现在穿着这身长衣，下摆连膝盖都没到，看着确实不伦不类，邋里邋遢，连忙接过小霞给的衣裳，道了声谢，心里不由暗赞小霞的善解人意。
　　“姐姐，这不是你打算送给县里王书生的衣裳么？”大毛趁张少胥换衣服的间隙偷偷问道。
　　小霞被戳破了心思，有些恼怒，抬起手便赏给大毛一个爆栗。
　　“我想送谁便送谁，要你嚼舌？”
　　大毛抱着脑袋直吸冷气的时候，张少胥已经换好衣服走了出来，虽是粗布素衣，但小霞的手活极好，这身衣服裁剪适宜，纹理流畅，衬得张少胥越发清新俊逸。
　　“还没帮上忙，就白拿你们姐弟两套衣裳，当真惭愧啊。”张少胥摸了摸鼻子说道。
　　“嘻嘻，少胥哥哥不必客气，我姐姐乐意，你就收着吧。”看来头上的包不够吃痛，大毛又没心没肺地随口调笑道。
　　小霞跺了跺脚，实在拿自己的小弟没辙，原本平凡素净的脸庞此时红云上脸倒显得有些娇俏可爱，她向里间走去，头也不回地道：“我去厨房给了你们准备饭菜，吃完了饭，就去医馆那儿看望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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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毛的父母此刻已经醒转，然而毛病没落干净，被惊吓得暂时失了聪，听不到旁人说的话，但对外界还有反应。看到大毛跟小霞走进来，本来木讷的两人，突然眼泪哗哗地往下掉，抱着自家儿女垂泪良久。
　　张少胥在一旁看着，虽然没经历过父母天伦，却还是心有恻隐，莫名感伤起来。
　　小霞照顾父亲母亲的空档，张少胥走出医馆，到镇上，为后天除妖做准备。
　　其实他隐隐感到妖兽不是自己能对付的，但就算不能除妖，保护大毛他们一家周全总是应有之意。
　　张少胥修炼的那本《太乙步虚经》上倒是记载了几种引动天雷，除妖灭魔的符箓，除神通道法外，另记有一门瞬息千里的逃遁之术，然而那逃遁之术是先天之境才能掌握的妙法，自己连先天境的门槛儿都摸不到，更别提掌握这千里逃遁术了。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张老伯在传授《太乙步虚经》的时候，还教给了张少胥一项自保的法门，这法门或许对除妖灭魔没有用处，但是趋吉避凶，用以自保却是无虞。
　　所以对于后天要发生的事，张少胥虽有些担心，却也没到提心吊胆的地步。
　　小霞所处的山村名为望戈村，医馆位于的小镇名为盘宁镇，二者相离不过三五里。所以张少胥看望完小霞的父母，天色依旧尚早。盘宁镇的长街，相比山村自然热闹得多，沿途的叫卖与来往流动的人群相映成趣，这家吆喝着青菜猪肉，那家扯着腻歪的嗓门喊着胭脂水粉，跑腿的、打杂的、闹哄哄得一片。小镇虽小，人间烟火气却是一点也不缺。
　　张少胥在长街的尽头寻到了一处道观，跟道观的门童打了个商量，便要求见此间的主事。
　　道童本来就在门前转悠，闲极无聊，见有生意找上门，自然应允。
　　走出来的主事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道士，这道士脸上眉梢处长着一块金钱斑，一双小眼总是半眯着，被门童请出来的时候老大不高兴，揪着下额稀疏的几捋长须，边走边大声喊道：“何人要见本道？是看相算卦，还是解梦驱邪啊。”
　　走到近处看清主顾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衣裳朴素，身无长物。金钱斑道士猜想也没啥油水可捞，原本就不高兴的脸登时就拉长了一尺有余，“说吧，找本道长所为何来？”
　　张少胥挑了挑眉，也不在意道士敷衍的态度，仿佛胸有成竹地道：“在下今日来此贵观，是想跟道长做笔买卖？”
　　听到买卖二字，金钱斑道士来了精神，本来耷拉着的长脸忽然生动起来，问道：“说说，什么买卖？”
　　“买卖买卖，有买有卖，我想买的是贵观上好的符纸与朱砂，还有罗盘、道袍等物事，这卖的嘛……”话说到这里，张少胥指了指自己，“却是我本人。”
　　“你？本人？”金钱斑道士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自己又不是开兔儿馆的，要你这长得白嫩的少年做啥，于是拉长了声音，确认自己没听错。
　　“哈哈，道长可别想岔，我可不是卖身，而是卖自己的本事。实不相瞒，我从小就跟一位老道士修道，最擅长的莫过于这绘制符箓的本领，常见的下品符，九至三品，我能保证六成的成功率……”张少胥话还没说完就被金钱斑道士打断了。
　　“六成？你这孩子吹牛也不看看地方。道爷我出身五斗米道，从师学艺几十年，绘制的符箓不说上万，起码几千张总是有的，而成品的符箓也不过才几百，连一成都是奢望……我看你年岁不大，这口无遮拦的毛病倒是不小。”金钱斑道士翻了翻白眼，这少年是把自己当成了傻子？真当自己这紫云道观没有道统，一些修真的常识都不懂？
　　张少胥却完全没有谎话识破，恼羞成怒的样子，依然好整以暇地向金钱斑道士作了个揖，道：“既然道长不信，又何妨一试呢？”
　　张少胥这番作态，倒是让金钱斑道士心中起疑。要说这金钱斑道士在这盘宁镇也算是一号人物，金钱斑道士姓钱，当年他师父给他取了才云的道号，外界便一直叫他才云道长。自打钱道士搬到这盘宁镇，镇上的士绅财主家里一旦出了不干净的事第一个想起的无不是他才云道长的名号。若是光靠忽悠，这名号早晚会有打入谷底的一天，而这么多年，钱道士声威不堕，就是因为他真有几分看家的本领，其中就包括绘制符箓。
　　绘制成品的、有道法加成的符箓，对于许多没经过正统道宗传承的游道来说根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绘制符箓讲究心随气和，运笔时必须一气呵成，不可中断，其次在此期间必须把自己的精神高度投射到绘制的过程中去，掌控那笔尖真气的流动。而一张成品的符要想保存一段时间，那么符纸内的真气必须循环往复，生生不绝。这循环往复，生生不绝说起来容易，实际做起来便会知道难上加难，有时候莫名其妙气就散了，有时候本以为大功告成，却没想到其内真气只循环了半个周天，便凝滞而泄，规律当真不可捉摸……最后便是这材料与环境的干扰了，往往你心境到了，这符箓所处的环境与其属性相克到最后也是白忙活一场。而越上品的符箓对天地人三才的要求便越高，越上品的符箓所需的材料也越是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存在，而就算是低级符箓因为成功率的问题，其消耗也是惊人的。。
　　钱道士自问就绘制符箓这块自己在江湖游道里也算是佼佼者了，而他深知六成的成功率意味着什么，他道号才云，难道真的会有财运找上门？
　　才云道长不动声色地道：“那就让我亲眼瞧瞧，你小子是不是在存心捉弄我……这便随我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