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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渐西落，地平线上横亘一条暗金色的长线，绵延无际，远山轮廓与空间愈发融合，一张巨口正将天地吞没。
萧萧风起，黄沙裹挟着枯枝烂叶，肆意滚走于寂寥大地上，天地之间，唯有那被落日拉扯出极长距离的地平线，挣扎着，不愿沉沦。
一剑挥斩，能破多少暗夜；一刀起舞，斩却几多不甘。
柳冬阳行走在荒无人烟的大地上，沉沉暮色拖出他细长的影子，墨蓝色袍子缀着几点白玉雕琢而成的玉石，隐隐闪烁幽光。
从离开宅院，再到离开小镇，柳冬阳不仅换上了一件新衣服，还签着一匹高大白马，整个人再不似先前那般邋遢样子，反而多了几分君主气质，犹如那天上北辰，众星拱而卫之。
在浣碧酒楼得知了不少内幕的柳冬阳，心情愈发沉重，比之以往的小打小闹，这次，可谓真是天降大任了，不仅与自家宗门关系密切，更是与自身生死紧密相关，运气好，尚未有机会全身而退，运气不好，估计就只能是棺材里边放衣服，衣冠冢了。
只是结果再坏，尚有人立碑而敬，可李长风他们......
一想到这里，柳冬阳就心情烦闷，怎样都无法平静下来，胸口总感觉有东西堵着，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那匹白马远远跟在柳冬阳身后，似乎是察觉到柳冬阳的异常，它走得就愈发慢了，如此一来，就离着柳冬阳越来越远，柳冬阳也不去管它，只自己走着。
这匹白马被称为“玉狮”，通体雪白，一双眼眸充满神意，与人对视，直让人感觉不是动物，而是人，又因速度奇快，又被喻为“风在后”，据说这还是风清扬专门给起的，半点不输大漠单于所豢养得那匹神驹“掣风“。
玉狮后边，还跟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长发及腰，高束马尾；绮罗绿袍，柳叶横缀。竺虹剑，金丝穗，锋芒浸出古峰岭。
风沙拍打衣袍，一路行来，繁华破败，好似一副山水画卷，尽展眼前，那女子皱着眉头，低垂着头缓慢走着，步伐坚定，原本红润的嘴唇已经干裂开来，渗出的血迹也风干成了暗红色，整张俏脸被侵袭得蜡黄，可即便如此，依旧遮挡不住她往日芳华。
她抬头看了眼走在最前方的那个男人，抿了抿嘴唇，摸着那把名为“竺虹“却剑胆早已碎裂的宝剑，眼神有些不甘。
“这么久了，你能接我击剑，还是说，我连你一剑，都接不住？“
好似忆起了旧事，女子手中的剑不自觉颤鸣起来，那剑气显化出的峰岭，又凝实几分。
她连忙压下心中波澜，深吸一口冰冷空气，冷静下来。
玉狮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那女子，然后转头快步跟上柳冬阳，这次，它直接来到了柳冬阳身边，同他并肩而行。
柳冬阳伸手摸了摸玉狮，玉狮的脚步明显轻松了起来。
“你打算跟到哪里？“
柳冬阳没有回头，继续走着，只是语气之中的那丝冰冷，异常明显。
那女子没有回答，抬手捋了捋被风吹得有些散乱的发丝，继续跟在他身后。
十丈距离，不远不近，不增不减。
这一路，他们都是如此。
从那女子见到柳冬阳开始，便没有变过。
柳冬阳也不在乎，撇了撇嘴，伸手拍了拍那匹白马，嗯，够结实。
“如果你是来找不自在的，我劝你还是赶紧离开，免得跟着我，到最后剑没见着，连命也都给丢了。“他继续说道，只是在这寂静得只剩风声和马蹄声中，更像是自言自语。
身后女子眼神冰冷，看着柳冬阳的背影，恨不得立刻就拔剑把他砍了，只是一想到那一剑，她便暂时作罢了。
先前，柳冬阳从小镇离开，一直南行数十里，在一处戈壁滩上，拔剑出鞘，一剑而已，剑气冲霄，接天连地，裂开地面十数丈，硬生生将那处戈壁方圆百丈的地面，给削掉一层地衣。
剑意充塞天地，远远便能察觉到那股剑气。
而当时那女子正好看到那一幕，心中震撼，不可言语，以至于手中长剑由剑气满溢所显化出来的那道峰岭，都被压迫得散去。
原本是要问剑的她，竟然有些动摇了。
“问剑带把废剑，真是......自信呢。“柳冬阳突然笑了，转头看向白马，后者察觉到他的视线，也看向他，正好看到他眼中的讥笑。
白马打了个响鼻，脚步放慢。
柳冬阳一笑置之，轻拍了拍，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那个吃了一路风沙的女子，无奈叹气。
那女子见他停下脚步，也不再向前，反而后撤了半步，将两人间的距离又拉开到十丈。
那女子盯着柳冬阳，干裂的嘴唇紧紧抿着，等着他先开口说话。
少顷，柳冬阳笑了一声，率先开口：“你还是这么骄傲。“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那女子冷哼一声，把剑拿到身前，双手拄剑，这一刻，分明女子的她，活脱脱像个男子战神，屹立天地间。
“彼此彼此。“
她腰背挺得笔直，下巴略微上抬，这一刻，一股高贵气质，油然而生。
柳冬阳略微愣了一下，看着她的样子，和第一次见到时，一模一样。
过了好半天，她就那么一个姿势，一动不动，而柳冬阳也就一直盯着她，两人都没又觉得有什么不妥。
山上修士，不拘小节。
“唉，”柳冬阳叹了口气，两只手抬起挠了挠头发，低头看向那把竺虹剑，感受剑中剑意，开口道，“是云川一崖上的古峰岭吧。”
那女子点了点头，竺虹剑上剑气弥漫，渐渐地，一座山峰在剑柄之上显现出来，正好将她交叠的双手笼罩在内。
“啧啧，厉害，若是将那整座山崖全部悟透，应该酒能得到云川一崖里完整的剑意了。”柳冬阳看着那座凝如实质的山峰，由衷地赞叹一声。
那女子撇撇嘴，并不上心，“若是只有这些，败你，依旧不够。”
柳冬阳点了点头，抬头没皮没脸地看向她，还伸出大拇指，指了指她，“有见地，不愧是天纵之资！“
“你！“那女子一拧长剑，峰岭更壮，一张脸上遍布寒霜，却只说出口一个字。
柳冬阳哈哈大笑，抬手点着她，半天没停下来。
“小人得志！“女子咬牙说道，硬生生压下心头愤怒，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能激动。
“我就是小人得志，那又如何啊。“柳冬阳停下笑来，抹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戏谑道。
“你还衣仙儿眼里，哪个不是小人啊？“
那女子正是天星宗还衣仙儿，人称商略雨，曾经天星宗年轻一辈翘楚第一人。
还衣仙儿打定主意不在这里与他交手，故而一再退让，只是柳冬阳也太过嚣张了。
正待还衣仙儿要拔剑出鞘之时，柳冬阳突然后退一步，表情严肃，“我劝你还是别再这里动手，如今常青镇可不算太平，你若是一不小心惹得那几位不高兴了，天星宗可未必会管你死活。“
末了，他不忘再补充一句，“那帮老家伙眼里，可没谁是不能牺牲的。”
还衣仙儿保持着拔剑的姿势，只是没有再拔，她皱眉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松手，前踏一步，冷声道：“我警告你，你若是再招惹我，我可不管他们那些老东西怎么想的，总之，我的剑可从不听我的话！”
柳冬阳被她逗乐了，合着不管如此，还都是自己的错了，“行啊，我倒要看看，一柄不听话的剑，能有多大的本事用来嚣张。”
还衣仙儿冷哼一声，不再理会柳冬阳，一步踏地，伴随着一声轰鸣，身影刹那消失不见。
柳冬阳身子微微侧开，感受着拂动衣袍的罡风，眉头微微一皱，然后见他伸手一拂，音鸣震耳，两股罡风相碰，地面扬起一阵尘土。
他看向还衣仙儿原本所立之处，此时那里只剩下一个圆形深坑。
柳冬阳砸吧这嘴，看着那个园坑，摇头道：“厉害啊。”
说吧，他收回视线，转身看向小镇方向，眯眼望着那一袭奔袭的绿袍，感叹一声可惜了，然后继续步行回镇。
“也不知道李长风回没回来。”
就在还衣仙儿奔袭离开，柳冬阳不行回镇之后，一道人影出现在那园坑旁边，看向远去不知多远的两人，点了点头。
园坑旁的正是风清扬，在他站定之后，又有一人从远处而来，足下踏风，莲花显隐。
等到来人站定，风清扬才看向他，先是笑了笑，随后，一幕惊骇场景，突然上演。
只见前一秒风清扬还在笑，下一刻，他已然一掌袭向那个来人，闷哼一声，那人退出去九步才堪堪停下。
“你做什么？！”那然抬头怒视风清扬，眼中怒火升腾。
风清扬只是笑。
“这不好玩！“
“我知道，”风清扬帅了下袖子，懒散说道，“可不代表，我不能玩。“
“你！“那人怒喝一声，一身气势攀升不停，大有你再如此，便与你拼命的架势。
风清扬连忙摆了摆手，轻笑道：“不闹了不闹了。“
那人冷哼一声，这才收起那身无匹气势，只是不再看风清扬，距离也拉开了几丈。
风清扬无奈，看着那人，抱怨一声，“唉，铁罗汉，就是看你皮厚抗揍，一时手痒忍不住了嘛，你就当被蚊子咬了一口。“
“去你大爷的，你让老子打几下，看你当不当成被蚊子咬！“铁罗汉仰着脖子冲风琴杨嚷嚷着，全然没有怕他生气。
风清扬笑着摇头，若是被这家伙锤上几下，即使不受伤，但也绝不好受，他自己可不必铁罗汉的肉身防御，开玩笑，那可是能与佛门金刚换拳千万而不伤的，这谁能比。
见风清扬摇头，铁罗汉啐了一口唾沫，骂了句王八蛋，就不再说话。
风清扬好象没听见一般，看着远处夜幕降临，许久，他才问道：“准备的如何了？“
铁罗汉偏了偏头，犹豫着要不要搭理他，最后还是没真当哑巴，叹气说道：“都差不多了，就等你开口，我就将那做山峰搬来这里，给你压阵。“
风清扬点了点头，面色惆怅，“谢谢啊。“
“啊？“铁罗汉突然看向风清扬，他被这突入起来的感谢给弄懵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风清扬笑了笑，看向铁罗汉，“没事，就是有些感慨了。“
铁罗汉切了一声，可皱起的眉头，更深了。
不对劲。
“走，我那还有些酒，去喝点。“风清扬笑容灿烂，拉过来铁罗汉，径直走向小镇。
“顺便把司徒那家伙也叫上，“他语气爽朗，大步向前，”也不知道司徒这小子现在看得咋样了。“
铁罗汉看着那个拉着自己去喝酒的男人，心里头没来由的有些伤感，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疯癫了呢。
一想到这个，他就鼻子泛酸。
风清扬走在前面，声音带着笑意，可那张脸上，却淌着两道泪痕，风吹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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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青镇，还衣仙儿已经进入小镇，她来到一处宅院，在门外站了许久，最终没有敲门，直接走了。
而门内，也有一人同时转身，走回屋子。
远处看着这一幕的柳冬阳双眼微眯，直至确定了还衣仙儿真正离开后，他才现身，在大门外站了许久，这才推门而入。
一进院子，映入眼帘的，除了那把古剑之外，更让他震惊的还是地面上，以古剑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裂出去的数到沟壑，此时，那沟壑中，犹有剑气满溢。
“乖乖，这是咋回事，古剑有反应了？“柳冬阳站在原地，看着那一道道沟壑以及那些不断流窜的剑气，一脸惊讶。
独孤行走出屋子，面色苍白如金纸，连那把斩生刀都没拿，要知道，他的刀从不离手。
柳冬阳看到独孤行的异样，眉头一皱，一步跨过院子，来到他身边，问道：“怎么回事？“
独孤行叹了口气，轻声说道：“风清扬来过了。“
柳冬阳瞳孔微缩，他想不到风清扬来这里的原因，但十有八九，没有好事。
“他没做什么，只是给我们看了李长风的现状而已。“
独孤行见他有些担心，便将风清扬来过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以及那巨大人影。
柳冬阳听完，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通过独孤行的描述，他大约知道李长风此时身在何处了，只是他根本想不到，李长风竟然在经受如此残酷的历练，被人直接捶打心神，每一次凝聚，都是在透支自身的心神，若是次数多了，那这个人基本也就是个废人了。
人之心神，无时无刻不再消耗，只不过平日里修行也好、参悟也罢，都讲究一个细水长流，如李长风那般，一刻不停地在消散与凝聚之间来回交替转换，这对于心神的消耗，可不是一般的参悟修习可以相提并论的，如此透支，有利有弊，但是总归是弊大于利的。
“你也别太担心，风清扬已经说了，他不会有事的。“独孤行叹了口气，裹了一下袍子，对柳冬阳安慰了一声。
柳冬阳点了点头，只不过一脸凝重表情。
“她刚才来了。”独孤行看着柳冬阳的双眼，慢慢说道。
柳冬阳长处口气，点了点头。
“也是该做个了断了。”
“嗯，“柳冬阳没有反驳，”拖了这么就，该了断了。“
独孤行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说话，转身回到屋子里，熄了灯，上床休息。
这可能是自他修行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休息了，这让独孤行感到一股陌生的感觉，但是，很安心。
柳冬阳看着独孤行回房，没有修行冥想，竟是熄灯睡觉，这让他略微惊讶，不成想这个修行疯子，竟也有睡觉的一天，可吃惊归吃惊，只是独孤行终于愿意放松自己了，他很高兴。
凡事都讲究一个张弛有度，像独孤行那样一直绷着，于修行虽有益处，可时间长了，要么绷断心弦，要么堕入不可回头的疯魔之境，时而清醒，时而混沌，身不由己。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看到独孤行愿意做出如此改变，柳冬阳原本紧张的心情也缓解了大半，只是不知道能让独孤行做出改变的，究竟是什么。
不过此时，他还是最关心李长风的境况。
若是真如风清扬所说不会有事还好，顶多修养几天，将透支的心神慢慢找补回来就可以了，可若是风清扬对这件事也失掉了把控的能力，那李长风就真的危险了。
柳冬阳叹了口去，看向李长风的屋子，犹豫着是否进去看看，听独孤行所说，似乎汀兰也受了些伤，只是当时他被震昏过去了，后来汀兰究竟如何，他也不得而知。。
“算了，既然独孤都没什么事儿了，想来那人也不会对汀兰如何，还是等她自己先醒来吧。“柳冬阳自言自语了一大通，然后看了眼李长风的屋子，摇了摇头，先回房间了，他还有些东西，需要准备一下。
月明星稀，乌鸦高飞，有人死，有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