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透魂丝

　　路迢迢，夜迢迢，银汉迢迢星迢迢。
　　天上从不安稳，人间更是。
　　宽阔大路中央，一辆马车停驻不前，两匹大马原地踢踏，发出一声声轻微声响，飘散在寂静夜路上。
　　马车上没有动静，赶车的马夫不知跑去哪里，只有风吹过，扫动挂在车顶四角的风铃，清脆作响。
　　一阵风吹过，马车上的帘子被吹开一角，借着月色，隐约能看到里面躺着两个人，只是样貌恰好被遮住，看不到样子。
　　一丝腥气，伴着夜风，飘散空中。
　　夜凉人更凉，人凉心惶惶。
　　不远处，一个黢黑小巷里，传来一阵细微声响，两道颤抖的声音，在小巷里响起。
　　“走......走了没啊?”
　　“嗯......我......我不敢看啊。”
　　声音细微，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恐，其中第二个开口的，分明还带着哭腔。
　　“都说了不干不干的，就你，偏不听，为了那几两银子，冒这么大的风险，差点把命都给丢了！”最先说话得那人又开口，颤抖的语气中夹杂着抱怨，只是更多的，还是恐惧。
　　“怎么就怪我了，当时你看见人家两个姑娘，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非要瞒着王师傅接着趟活，怎么现在就都怪到我头上了？”这次他是真哭出来了，分明的抽泣声在那小巷子里传开来。
　　“哎呀行了行了，哭什么哭，整天遇到点事儿就知道哭，一个大老爷们儿，恁得矫情！”那人推了一把还在抹泪的人影，然后慢慢地向外伸头，一边偷偷看着街道上的情况，一边对身后那人说道：“咱俩就悄悄地过去，把她们都给处理了，然后赶紧回去，免得被王老头给发现了，不然又少不了被打一通。”
　　他身后那人闻言，抹了抹眼泪，抽着鼻子猛点脑袋，也跟着探头偷看。
　　好一会，确定了没有动静之后，这两人才蹑手蹑脚地从小巷子里走出来，走在前边那人猫着腰背，快速地四下打量了一圈，然后向后一招手，一溜烟地蹿到那辆马车边上，蹲下身，小心查看情况。
　　一看就是个老手，肯定没少干那种偷酒喝的勾当。
　　那另一个人就有些生疏，临近马车的时候还差点摔了一跤，被已经藏好身影的那人给打了一下脑袋，然后才狼狈的躲在那人身后，四处张望，神色慌张。
　　“你小子，啥都不敢，连偷王老头的酒喝的胆子都没有，这要是真让你自己出镖，那不得有去无回了。”
　　那熟练了偷鸡摸狗的家伙没有回头，低声说道。
　　他身后那人只是缩了缩肩膀，又向后靠了靠，感觉倚住马车就安全了。
　　“行了，没事了，那群人都走了，”前边那人销声开口，“赶紧的把这俩人处理了，能拿的都拿走，其他都，都别管了。”
　　他刚要起身去马车里边，袖子就被身后还蹲着的那人给拽住，他低头一看，那人一张脸上涕泪纵横，顿时心中气恼，怎就带了这个么不开窍的家伙呢。
　　“棋哥儿，我看还是算了把，要不咱就找地方把她们扔了，然后回去就行，那些东西，还是别拿了。”
　　被他称为棋哥儿的青年使劲拍了下他的头，怒斥道：“放屁，这么好的事儿上哪去找，那俩人的打扮一看就是豪门小姐，身上东西那更是不能少了，这要是都给扔了，你不是傻吗！”
　　那人讷讷的，不敢说话，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了。
　　棋哥儿看着他那副闷葫芦的样儿，叹了口气，蹲下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略微柔和了几分，“小頫啊，不是我说你，你敢不敢有点志气，你看你来咱们镖局是为了啥，不就是为了挣钱，好给你那个妹妹治病嘛，可你在镖局里，一个月，才能拿多少银子，就你妹妹那个病，这点银子，有什么用，还不就是给吊着条命，半死不活的嘛......“
　　似乎是察觉自己话说错了，棋哥儿皱着眉头，又说道：“额......小頫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是说，咱这次赚了大的，先给你妹妹拿去治病，城东那个江湖骗子就知道瞎说，这次咱有钱了，去城西那边，那边那个叫医不怕的家伙，据说很厉害，到时候咱拿着钱，一定一下就给你妹妹的病治好了......“
　　“棋哥儿，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总觉得咱这样不好，再说了，死人的东西，不吉利。“那个叫小頫的抬头看着棋哥儿，低声说道。
　　“唉我知道，可咱要是不拿，那给别人看见了，依旧是被扒走的下场，说不定，那时候还要更惨呢。“棋哥儿摇了摇头，语气无奈，他站起身，不再多说什么了，若是他还是不干，那他就自己来，反正他也乐的少一个人分钱。
　　叫小頫的少年看着尚未及冠，家中只剩一个病重妹妹，前段时间发病，将他好不容易攒下的原本用来娶老婆的钱给我全部耗尽，可小姑娘的病情非但没好，反而更重了，这让少年心急如焚，如今他那个妹妹全靠那一口药吊着，一旦停药，就真可以着手准备葬礼一事了。
　　他之所以答应下来今夜出活，无非是想着能多赚点钱，况且那两位女子的的确确是大户人家出身，答应给的报酬可谓是非常丰厚，足可以治好他妹妹的病，紧着点开销还能让日后的生活过得好一些。
　　可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到底还是他那个命苦的妹妹，他入镖局已有一年多的时间了，每月挣的钱抛出日常开销，其他的全都用在了买药上，可时间一长，妹妹的病愈发严重，药量也跟着上涨，不用多久，他赚的那点钱就要连药都买不起了，正好有两人私底下来找到他和棋哥儿，说是这趟镖报酬丰厚，距离还不远，只消送到小镇之外七十里就行，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那两人当时便给了一大笔定金，说是事后还有重谢。
　　她们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天亮之前到达。
　　当时棋哥儿和他商量了一下，觉得可以做，镖局里最好的马是那可以日行百里的“百里风”，只要能解决马的问题，这趟走镖就属于躺着赚钱了，然后他就和棋哥儿一起，一个负责灌醉马厩那边的两个管事儿，一个负责将马偷出来。
　　像这样日行百里的宝驹，镖局里共有三匹，无不是上等中的上等，镖局为了搞到这三匹马，可谓下足了本钱，不过，终归是弄到了。
　　平常除了总镖头，谁都不能接近这三匹马，若非是棋哥儿知晓些与马沟通的本事，还真未必能给他们弄出来，毕竟宝马难驯。
　　“好，棋哥儿，那咱们说好，只拿钱财，事后将她们两人找个地方埋了，也算是做出点补偿。”小頫站起身，看向棋哥儿，见后者点头答应了，这才松了口气。
　　棋哥儿可没想那么多，反正先把东西拿了，其他的，谁爱管谁管。
　　他翻身进入车厢里，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根火折子，点燃之后，就着火光翻找起来。
　　说来也怪，先前突然出现的那一群人，不知为何并没有伤害他们二人，似乎只是冲着车厢里的人来的，原本他还以为那些人多半不会放过自己，结果不成想人家根本就没搭理他们，虽然逃过一死，可他心里总感觉不是个滋味。
　　结果他突然给了自己一巴掌，呸了一声，嘀咕道：“是不是犯贱，不死还不乐意了！”
　　小頫被棋哥儿的举动吓了一跳，他连忙靠近棋哥儿，小声问道：“棋哥儿，是有什么不对吗，实在不行，咱就不要这些东西了，赶紧走吧！”
　　他声音发颤，双手死死抓住棋哥儿的胳膊，眼里又有泪珠打转。
　　棋哥儿翻了个白眼，使劲挣脱他的手，不耐道：“滚滚滚，爱要不要，怕就滚蛋，没人留你，没了你，老子还多拿一份！”
　　小頫不敢说话，也不敢就这么回去，一是怕半路再遇见那帮怪人，二是这两匹马，这可是总镖头的心头肉，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这条贱命可不够赔的，到时候又要连累自己妹妹，不得善终了。
　　正当棋哥儿闷头翻找，小頫满心焦急之际，车厢顶上突然响起了几下敲打声音。
　　砰、砰、砰。
　　车厢里的两人顿时定住，一动不动，冷汗一瞬间浸透衣衫，尤其是棋哥儿，额头上豆大的汗水接连滚落。
　　“我......我......我们什么也没做，我就是......就是拿点值钱的东西，其他的，什么都没做！”棋哥儿头不敢抬，颤颤巍巍地放下手中的东西，只留着一根火折子。
　　那个小頫就更可怜，竟是直接瘫在了地上，浑身发抖。
　　一声轻笑响起，突然，一颗脑袋从车厢顶部直接垂下，两眼发直，看着车厢。
　　小頫惊声大叫，指着那个脑袋，说不出话来。
　　棋哥儿更是抱头俯身，不敢抬头，生怕看见一幅恶鬼图像。
　　“呵呵，”风清扬扭了扭脖子，觉得有点意思，“什么啊，就这么点胆子，还敢从死人身上拿东西？”
　　“不......不敢......不敢了。”棋哥儿颤声说道，依旧没有抬头。
　　风清扬看了眼那两个女子，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已经被扒了下来，就连那些绢帕丝巾，也无一例外。
　　他摇了摇头，嘀咕了一句：“人活人死，不得安生。”
　　“人是你们杀的？“
　　雄浑嗓音从车厢外边传来，一句话，将本就被吓破了胆的两人，再添霜寒。
　　棋哥儿连忙开口辩解，生怕稍晚一点，就要被人给当成恶人杀了，“不是的，不是的，我们是镖局的人，这两个人委托我们送他们出去小镇七十里，我们是保镖的啊！“
　　“哦？“车厢外那人轻轻开口，语气戏谑，”是吗？“
　　“我可从未见过有哪个镖局的人，胆敢自己劫自己的镖。”那人继续说道，只不过声音是从另一个方向传进车厢的。
　　没等车厢里回应，他又补充道：“还是已然失败的镖。“
　　风清扬叹了口气，双手垂下，手里拿着一条丝带，“死者为大，护送失败已然是错，见财起意，冒犯死者，更是大错。“
　　铁罗汉站在车厢外，皱了皱眉头，感受着风清扬身上不同寻常的杀机，他知道，这两个少年，十有八九，要交代在这里了。
　　可出乎意料的，风清扬竟然没有出手杀人，这让铁罗汉感到很是意外。
　　“不过，我今天心情还不错，就放过你们二人了。“风清扬摆动那条丝带，先前的杀机消失不见，好似他从未有过杀心一样。
　　“只是，你们要帮我一个忙，“他翻身进入车厢，拿过棋哥儿手中的火折子，轻轻吹灭，继续说道，“只要办好了，我保证，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谁也不会知道，这两个尸体，我也会帮你们处理掉，你们认为，怎杨？”
　　小頫刚想开口，就被棋哥儿给率先打断，“好，好，好，只要不杀我，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很好。”风清扬一笑，把火折子还给棋哥儿，然后看向那个从始至终都没说话的少年。
　　看了一会，然后风清扬才说道：“你还有点良心，你那个重病的妹妹，如今怕是要不行了，你回去之后，先去一趟城西，找那个叫医不怕的家伙，就说一个姓风的人让你去找他的，然后将这个东西给他。”
　　说罢，风清扬扯下腰间玉佩，一抛而出，恰好落在那人的身边。
　　小頫盯着风清扬看了一会，然后又看向那枚玉佩，犹豫半天，没敢去拿。
　　那棋哥儿用余光偷偷瞥着小頫，暗骂一声木头，然后一个转身，将那玉佩拿在手里，又转身拉着小頫，对着风琴杨一阵叩拜，同时开口不停：“好嘞好嘞，我们一定去，一定去，到时候妹妹的病治好了，我们一定重谢恩公。”
　　说着，他扯着木头一般的小頫，心里早已经骂了几百遍娘了，怎么就摊上这个么憨货。
　　风清扬也不在意，看了眼那两具尸体，右手一挥，将那些财物给归拢到一起，然后从中拣选了几样还算值钱的，然后丢给那两个少年，“这几个东西你们拿去，记住了，三月之后，再去典当，否则，自求多福。”
　　棋哥儿连忙点不停，手上动作更是不停，赶忙将那一件件东西都给揣入怀里，生怕那人改变主意，然后就把这些宝贝都给拿走了。
　　小頫这个时候才彻底回过神来，看着身前那些个物件，身边棋哥儿已经把衣襟都给反满了，依旧还有些东西没放完，他这才帮着把剩余的东西都给收好。
　　然后他看向那人，猛然直起身子改为跪坐，砰砰砰地就是三个响头，给外边站着的铁罗汉都弄懵了，这咋还磕起头了来了。
　　风清扬没有制止，坦然受着那三个响头，然后看向那两人，笑眯眯地说道：“好了，如今我的诚意已经给的够多了，现在，轮到你们了。”
　　棋哥儿和小頫一头雾水，互相看看，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还是棋哥儿先开的口，硬着头皮问道：“大人可是想要我们做什么事情？”
　　风清扬笑着点了点头，“这是其一。”
　　“还有其二。”他补充道，然后看向那句比较年长的女子尸体，伸手抹了抹她的冰冷面颊，有些发寒。
　　“恩人请说！”这次是小頫先开的口，没理会棋哥儿投来的视线，他就拿着直直地看着风清扬，眼神坚定异常。
　　风清扬没有看他，自顾自寻找着什么。
　　然后便听见车厢外边响起声音来，“第一，你们镖局里这样的马还有多少，全部带出来，送到一处宅子那里，交给一个行李的人，叫李长风。”
　　“就说，是受人所托，只是定金。”
　　风清扬接过话头，然后抛出一只锦囊。
　　棋哥儿连忙接住，和小頫对视了一眼，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将锦囊打开，顿时一道刺目光华绽放，晃得两人睁不开眼，整个车厢里，亮如白昼。
　　铁罗汉皱了皱眉头，却没说什么。
　　风清扬一笑，伸手一拂，将那光芒压下，然后又掏出一个锦囊，抛给两人。
　　“若是你们总镖头不愿接下这个活，就将这个锦囊交给他，届时，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棋哥儿连忙点头，将那个锦囊小心翼翼放好，然后等着风清扬说的其二。
　　“其二，”风清扬依旧没有说话，声音还是从车厢外响起，“明日你二人于午时去往城门口，将城门打开，然后把这些东西防止好。”
　　他刚说完，风清扬就又抛出一哥袋子，在接触车厢时，发出一声沉闷声响。
　　棋哥儿和小頫惊讶于何种东西竟有如此重量，两人对视一眼，然后伸手将那个袋子拖到身前，轻轻打开，映入眼帘的，时一株株墨色的树苗。
　　两人都有些发懵，不知道该如何办。
　　风清扬将尸体换了个地方，将那个年轻一些的尸体挪到身前，继续在她身上这里摸摸那里摸摸，毫无风度。
　　棋哥儿看着他如此作为，多少有点发寒，一个人如此对待尸体，是要碰过多少死人，才能如此。
　　“继续说啊。“风清扬突然开口，同时抬起手拍了拍车厢内壁。
　　车厢外边这才再次想起了铁罗汉的声音，“你们将城门打开，把这些东西一一插入城门上的孔洞里，怎么弄都行，总之，要都插满。“
　　铁罗汉的声音蓦然冷了几分，话语之中，杀机四伏，让棋哥儿两人感到如坠深渊。
　　“若是办得不好，“风清扬的声音幽幽响起，漂渺儿诡异，”就把你们两个，插到城墙的缝隙中，然后一寸寸削掉皮肉，直至死亡。“
　　说完，他从那具女尸身上一下子抽离出了一根银线，足足有一丈长。
　　那两人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惊骇，语气颤抖不已，“小的......小的一定竭尽全力，不会辜负大人的期望！“
　　风清扬看着手中银线，两只手各执银线一段，然后一拉，轻轻点头。
　　“走吧，再不走，天要亮了。“他轻声开口，不去看那两个已被吓破胆的人，盯着那根银线，眼神冰冷。
　　透魂丝！
　　真是大手笔。
　　铁罗汉出现在车厢门口，掀起帘子，看着风清扬手中拿着的那根银线，倒抽一口冷气。
　　“如此阴毒，会是何人？“
　　“记得以前，江湖上有一位女子，专以炼人魂魄为乐趣，奈何，修为奇高，没几个人能制服的了她，后来有人召集一群江湖人士，暗中潜入她的府邸，以各类镇魂之器，将其重伤，只是可惜，末了，依旧被她给逃脱了。“
　　风清扬盯着手中那根透魂丝，嘴角泛起兴奋的笑意。
　　得来全不费工夫。
　　“当时便是这个透魂丝，救了她一命。“
　　铁罗汉看着风清扬，暗暗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若是阻止他，却又太过对不住他，还是顺其自然吧。
　　风清扬没有去看铁罗汉，他已经开始算计，要如何钓出这条大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