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今日，石苍山的夜晚格外寂静。静的连落叶的声响都能听到。天际群星闪耀，倒也十分祥和。
　　仍是苍云洞中，可不同的是，坐在中央石台的是被玄云子擒回的少年。
　　此时，少年身上已被清洗干净，凌乱的头发也被梳理，露出了人的模样。
　　少年仍旧昏迷，浑身赤裸，上面被朱砂画满了古老的文字。头顶上还插着一根半尺长的银针。身旁香炉内的烟雾也多了些许。
　　玄云子盘膝坐在少年的对面。双眼紧闭，口中颂咏着什么。
　　片刻后，石洞内的的铜铃与符咒开始剧烈摇曳起来。“叮铃铃”地响个不停。而少年身上朱红的文字也散发出来耀眼的光芒。头顶银针徐徐冒着白气。
　　玄云子口中颂咏变得急促起来，双手不时变换着法印。
　　“啊，额，唔。。。。”
　　石台上，少年痛苦的呻吟着，浑身颤栗不已，身上赤芒忽明忽灭。
　　玄云子额头蹙起，滴滴汗珠从面颊上渗出，
　　“喝。”
　　玄云子忽然大喝一声，双臂猛然伸开。石台上的少年登时挺直了身躯，头上银针泄出更多的白气。
　　“啊，”
　　一声痛叫，少年如同瘫痪般倒了下去。
　　“嘘。”
　　玄云子长吁一口气，缓缓睁开了双眼，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走到石台上，摸出一粒药丸塞进少年口中，手上轻轻运力，药丸便顺着少年的咽喉送至腹中。
　　“不知这消魂大法洗去这畜生的记忆之时是否也会消除他的凶戾。”
　　玄云子有些忧虑地喃喃自语到。
　　“不过也无妨，空白的纸怎样描摹就是怎样的画卷。只是。。。。”
　　“方才在他身上种下傀神术的时候为何会遭他那么顽强的抵抗，莫不是与他体内那股强大元气有关？”
　　“想来这股元气也着实强横，只可惜这畜生无人引导，犹未筑基，不能将这份力量好好利用，也是可惜！”
　　“罢了，等天亮之后将他带入观中，慢慢调教吧。近几日虚耗太多，还是赶快好好调息一番。”
　　玄云子喃喃自语完毕，盘膝做在石洞内，缓缓闭上双目静静养息。
　　。。。。。。。。
　　清晨，苍云道观的大门早已敞开，正殿前的巨大香炉也已经点上了三根红香，道观院子里，一个小童拿着扫帚正在慵懒地清扫者地上的落叶。一切都已准备的妥当，只等着前来上香拜神的居士。
　　“华儿”
　　一声呼唤惊醒了小童慵懒的神态。
　　他忙转过身去，却见一个比他自己还大的物体朝他飞了过来。他赶忙扔掉扫帚准备接住这飞来的“礼物”却仍是措手不及被撞了个满怀，跄踉着向后倒退了四五步才立定了身子。
　　小童稳住身子，看了看眼前的“礼物”却被吓得满脸惊惶。这哪是什么“礼物”。这是一个活生生的全身赤裸的人。虽然还在昏睡，但呼吸和心跳却是那么清晰。
　　“师....师父，这人是谁？”
　　小童惊慌失措地问到。
　　看着小童这幅胆小的怯弱的样子，玄云子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厌恶的神色，然后回答道：
　　“这是为师从溟寂古林救回来的野人。为师已经清洗了他的记忆。今后，就由你负责教导他重新认知这个世界。”
　　“哦。”
　　小童似懂非懂地应了声。忽然又好奇的问道：
　　“诶，师父，你去溟寂古林干什么去了？”
　　玄云子心中十分不耐烦却又强忍住，平静地回道：“你且先将他安置在你的房内，然后做你该做之事。这些不重要的问题就不要询问了。”说完，便朝着大殿走了过去。
　　“哦。”小童被训斥一番，尴尬的吐了吐舌头。
　　“哦，对了师父，这人叫什么名子，他醒来后我们要如何称呼他？”小童继续问到。
　　玄云子停下脚步，心中暗自思考。
　　“我将这畜生擒来便是为了消厄化劫，助我渡这九劫之限。不如就叫他‘消劫’好了！”
　　当世之人对于名号的寓意甚是在乎，而道家修士更是尤为看重。
　　然后转身对着小童道：“你们便称呼他‘消劫’吧。”
　　“嗯，知道了师父。”
　　小童谦恭地回答到。然后双手合十向着玄云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
　　正午的阳光总是绚烂，从九天之上直射下来，温暖了整个大地。
　　屋子内的少年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温暖，慵懒地睁开了眼睛。灰褐色的屋顶让他感到迷惑，他一脸懵懂无知地面对着这个对他来说新奇的世界。
　　“吱。”
　　房门被人推开，小道士从门外走进了屋子。看到少年醒来似乎很是开心。
　　“你醒啦，小杰。”小道士高兴地说。随手将一件宽大的道袍扔到了床上。
　　小道士便是被玄云子称作“华儿”的苍云观道童云华。而清晨他误将玄云子口中的“消劫”听作“小杰”，所以现在便称呼少年为小杰。为此，他还郁闷了一整个上午，为何一向严谨古板的师父会取出如此敷衍普通的名字！
　　云华继续喃喃道：
　　“我看云楼师兄的身材和你差不多，就把他的旧衣服拿了过来。你先穿上吧。”
　　而小杰却满脸狐疑地看着云华，听云华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
　　云华见小杰呆在床上不为所动，便想走过去帮他一下。可是小杰见他接近自己，本能的向后退去，蜷缩在了床角。
　　小杰的激烈反应吓坏了云华，他连忙向后退了一步，手足无措地说到：
　　“哎，你别怕，我没有恶意的。”
　　“只是，你这样赤裸着身子不成体统，我想帮你穿上衣服，没有其他恶意的。”
　　云华慌张地解释着。可小杰并不能理解他的话，仍是绻缩在床角不为所动。
　　云华呆立片刻，见小杰眼中敌意稍稍退却。便尝试着慢慢接近。
　　“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或许是同一物种间最本能的信任。小杰虽然不能理解云华的话，但也感受到了他并无敌意。所以不在闪避，任由云华将床上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
　　“嗯，这就顺眼多了嘛。”
　　云华看着眼前穿上衣服的小杰，嘴角露出了微笑，沾沾自喜地说到。
　　“哦对了，你稍等一下，我去盛些饭菜过来。你现在这种情况就先自己在房间里吃吧，等过段时间你在和师兄们一同吃饭。”云华说完便走出了房间。
　　待云华离开之后，小杰怔怔的从床上走了下来。数年来肉体养成的惯性驱使着他仍是像猿猴一样佝偻着站立。
　　他像一个初生的婴儿一样迷茫，可他的身体却是那样魁梧结实。他对这间房屋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在房间四处转悠着。伸手触摸着所有他能看得到的东西。一会儿跳上桌子，一会儿玩弄起来毛巾。又过了一会儿，他对自己身上的衣服产生了兴趣，撕扯了起来。
　　不一会儿，云华便端着饭菜回来了。他推开门却被眼前的一幕乐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莫非这就是野人走路的姿势吗？”
　　云华将饭菜放到桌子上，看着小杰的形态笑得不能自己。倒也不能怪他易笑，只是小杰的样子确实十分滑稽。
　　云华笑着走到了小杰身边，伸出手将小杰的身形拨正。然后对着小杰说道：“这才是一个人该有的站姿，以后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跟猩猩似的走路了。”也不管小杰听懂听不懂。
　　小杰自然听不懂云华发出的那些对他来说是天书般的话。他只闻到了桌上饭菜的香味，然后猛地窜到桌子前，抓起饭菜就往嘴里送。
　　云华望着小杰的身影摇了摇头，故作老气横秋状道：
　　“哎，这孩子！”
　　然后叹息着走到小杰身边，打断了正在狼吞虎咽的小杰。将小杰安置在了椅子上，然后拿起筷子向小杰示范道：
　　“看仔细了，饭菜是要这样夹着吃的。”
　　小杰并不知道云华讲了些什么。可是他超强的模仿能力竟然让他不自觉的拿起了桌上的筷子，学着云华的样子夹住盘子里的菜送到嘴里。
　　这却让云华大为惊讶，甚至一度怀疑小杰是不是之前就是用筷子吃饭的，只是现在太饿了所以才用手抓着吃了起来！
　　“哎，你别。。。。”
　　“吱呀”
　　就在云华诧异之时，房门被猛地推开，一群人从门口跄踉着倒在了屋子里。
　　“哎呦呦。。。。”一时间呻吟声四起。
　　最下面压着的那名年龄相对而言稍长的少年挣扎着从地下爬起。他满脸怒气，边揉着被扭伤的腰部，边冲着还未站起的一群人破口大骂。
　　“妈的，你们这帮小兔崽子，都说了别推别推，还他妈的越推越来劲。”说罢，朝身边最近的那人狠狠踢了一脚。
　　“哎呦。”被踢的那人痛嚎一声，挤着眼委屈的说：“不是我啦，我又没推，是后面的人推得。”
　　“是云起师兄推得啦！”人群中一名矮胖少年嚷嚷起来。
　　最后面一位面相清秀的少年似乎显得很不好意思。尴尬的笑了笑：“我只是想看一下而已，没想到。。。。呵呵呵呵。”
　　吵闹声中，大家都从地上挣扎了起来，有的拂拭着身上的灰尘，有的查看身体有没有被摔伤，有的在相互指责着！
　　云华在屋子中间愣了半晌，满脸狐疑的看着发脾气的少年。
　　“云楼师兄，你们这是在干嘛呀！”
　　“呵呵，这。”云楼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新师弟到来，我这个二师兄理当来慰问慰问嘛。”
　　“可是你们为什么不直接进来呢？”
　　“哎呀，不要在意这么多嘛。”云楼显得有些不耐烦。
　　云华去盛饭的时候就将小杰的状况告知了大家，也成功的引起了大家的兴趣。所以一群人才打算偷偷看看这从冥寂古林带回来“野人”是什么样子。可是云楼怎么会把这些话说出来在小师弟面前失了稳重呢？虽然他也在纳闷为什么自己不直接进来呢！
　　云楼满脸嬉笑着走到了小杰身边，伸手扶在小杰肩头。
　　“你可真有福气，师父已经十七年没有再收过徒弟了。”
　　小杰并不能理解云楼口中发出的声音，茫然地看着他。
　　云楼似乎并没发现这点，仍是兀自言语。
　　“很高兴你成为苍云观的一员，愚兄不才，早入观中几年。现在是玄云真人座下二弟子，也就是你的二师兄啦。”
　　说罢伸手指了指身边的几人。
　　“这是三师兄云起，”
　　“师弟好。”云起朝着小杰笑了笑。
　　“这是四师兄云落，这是五师兄云卷，这是六师兄云舒。”云楼一一介绍着在场的众人，最后手指落在了云华身上。
　　“这位你应该认识了，就是七师兄云华了。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困难找师兄们就行了，知道了么？”
　　云楼一口气将话说完，满脸欣喜地等待着小杰的回应。可小杰仍是一如先前般茫然地怔坐着。刹那后，云楼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
　　“嗯？这是怎么个情况？”云楼一脸不解地看了看云华。
　　云华显得有些为难，扭捏的说：“云。。。。云楼师兄，小杰不会说话也听不懂你说的话的！”
　　“噗嗤。”
　　待云华话说完，另外几个立马哄笑了起来。好似忘记了先前自己还同小杰问好呢！
　　云楼却显得有些难堪，脸面隐隐泛红。看着哄笑的几人有些发怒。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经元楼这么一吼，四人立马收敛许多。
　　云落却仍似意犹未尽，咬着下唇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可是并不能控制住。想笑又不敢笑地发出了如老鼠婴儿啼叫般的吱吱声。恰巧被云楼尽数看在眼里。
　　“当，当，当，当。”
　　就在云楼想要发火的时候，清脆地钟声传进了屋子里。
　　“坏了！”云楼心中暗叫一声。
　　众人也是幡然醒悟，争先恐后地冲出了屋子。
　　望着众人飞奔而去的背影，云杰默默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然后站起身，走到了门边。
　　脚步停在了门槛前，云杰伸手扶住了门板。抬眼望去，碧空万里，白云翩然，不时有莺啼燕鸣声传至耳畔。一切看起来是那样的温馨。可这种温馨似乎与他格格不入，仿佛就不该让他拥有。
　　云杰心中十分畏惧。他扭过头看了看屋内，桌椅床柜静静伫立在屋中。几块木板仿佛就拼凑出了一处天地，有些清冷，有些寂然。却能容得下他，也让他心中安定。他应该是属于这里的吧！
　　云杰将头扭了回来。方才众人嬉笑的影像缓缓浮现在脑海，纵然不能理解，却仍旧被那种不曾体验过的氛围所深深吸引。他又望了望远方。
　　终于，一只脚迈过了那狭窄却又好似千山万水阻隔般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