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忍温旧梦

　　身为待嫁闺阁的女儿，卿焉明里自然是要避忌刻意打探未来夫家的情况的，更不消说面见夫家之人了。且两家员外所谈之事似乎甚为机要，映莲向顾员外身边侍奉茶水的交好的大丫头都打探不出什么，究竟是何事，父亲竟连身边之人都要隐瞒呢？且哥哥已接连几日不在家中了，卿焉映莲二人又打探不出他的去处，着人去往江家打探，哪知江家的人也是一概不知，去的人又说没见到江灏公子，江家门房上的人说他已出门几日了。
　　这种种迹象，都使得卿焉倍感紧张，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与映莲二人扮作随意闲逛的模样，流连于进出父母亲所住院落必经的园子间。
　　这日，六月十四清晨，卿焉与映莲正心内焦灼地游荡于长廊之间的时候，房内的一个小丫头来报，一个小裁缝名为石迁的送来书信一封。卿焉心下诧异，并不曾识得什么裁缝，如今怎会有裁缝送来书信？或许是江家送来的，亦或者是江灏在外差人送来的！想到这里，卿焉便回身一路小跑地来到门房，丝毫顾及不得她的身份做派了。
　　来到门房，只见那小裁缝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恭恭敬敬地浅坐在待客的椅凳上。看见卿焉映莲二人的装扮，便起身作揖道：“敢问可是顾姑娘？”
　　卿焉忙还礼道：“小女子顾卿焉，不知小师傅所为何事而来？”
　　“顾姑娘安好，我受水烟阁一位姐姐所托，有一封书信与你，她叮嘱一定要亲手交与你。”说着将以蜡密封的一封信双手奉到卿焉手上。
　　卿焉心头一惊，莫不是念奴有危急之事，故而冒险差人送信？只怪自己这些日子忙着留心江家之事，竟未曾顾及到念奴的处境。情急之下，径直拆开信封，竟至忘记道谢。
　　“如今书信既已交到顾姑娘手中，那我就先行告辞了。”小裁缝再施一礼。
　　映莲见卿焉面色阴沉，便知有不寻常之事，忙拿出一锭纹银以卿焉的名义打赏于这小裁缝，小裁缝就势推让一番后方才收入囊中，而后转身出门。
　　卿焉看罢书信，目光直望向深处，空洞而锐利。映莲见状不好，忙从卿焉手中拿过信笺看来，也不觉呆住了。
　　须臾之间，卿焉轻轻拍了拍映莲的手背道：“随我来。”之后映莲随卿焉回到房中。
　　二人换罢衣装后迅速出门，行至门口之时，卿焉又折回身来拿了一大包纹银，然后直奔向水烟阁念奴处。
　　卿焉主仆二人轻车熟路快马加鞭地即将行至水烟阁的时候，被一名侯在路旁的小厮拦下了车马，卿焉与映莲情急之下不免有些恼怒，碍于着急赶路又不便发作，只横目以对。
　　小厮似是明白卿焉映莲二人的心思一般，作揖后简短言道：“恭候二位多时，我是水烟阁的伙计名叫钟亦昭，念奴姑娘已为二位留好了门，请就此下车随我来。”
　　卿焉与映莲二人对视一眼之后，随即下车，由眼前的这名为钟亦昭的小厮引领着转入了另一条小巷，数步曲折之后，竟是水烟阁的偏门。钟亦昭以手指连续叩门六声之后，门内另一名稍长两岁的小厮将门默默开启，并以一个请的手势迎卿焉入内。想来这两名小厮平日里定是受得念奴许多恩惠，方肯如此相助，难得往常念奴竟从无倚仗这些交情而谋得特权。卿焉顿时感念念奴的细致安排与毫无骄矜。
　　钟亦昭犹恐卿焉二人不识得路而误撞到哪里去，直将二人送至熟悉之地方才道别离去。卿焉二人纵是情急也终是不忘感谢他的细心，作了长长一揖之后方才去寻念奴。
　　远远地听到卿焉二人细碎的脚步声，念奴早已将房门打开迎她二人入内。待卿焉映莲进门后，翠鸣正好奉上三人的茶水。念奴递一个眼色与翠鸣，翠鸣心领神会地将房门关实后，守在屋前的充要处四下观望。
　　房内三人都顾不得饮茶，念奴不等卿焉开口细问便压低语气道：“我知你心急，但此时万万不可莽撞，你且容我细说。”
　　卿焉闻听念奴此语，不得不强压下心中的焦急，耐心听她说来。
　　“我见你们这半月时间都不曾来这里，只道是你们事忙，或是抽不得身出来，却不想今日得到消息说江公子被抓进了县衙。说是有江家的工人到县衙状告江公子逼债逼死了人命，现如今，陈大人说既不想江家工人之亲人枉死，又不想江公子蒙冤，暂且将二人都收入监牢等候审讯。这些是翠鸣听鸿影姐姐身边的丫头素鸢说的，我也刚刚得知，那日的陈公子竟是知县陈大人的侄儿，昨日这陈公子在鸿影姐姐处吃多了酒多说了几句，听语气，关押江公子倒不像是因为工人状告，而是生意上的什么缘由。卿焉你莫急，我已听人提起说是顾员外和江员外已四处打点了，且你家兄长也奔赴京城打通关节，顾家与江家数十年的经营，必然不至过于窘迫的，你也不必过于紧张。”念奴劝慰道。
　　卿焉虽不明言，却心下暗暗思忖，江、顾两家与各级官吏的所谓交情，不过是以利相交罢了，其间又有几分情义在？思及此处，不禁又凭添了几分焦虑。
　　“两家纵使思虑周全，终究多一个主意也是好的，如今我这里有一个主意，或许可暂解眼下危急。”念奴边细说着，边扶卿焉坐下。
　　卿焉眼下即便是坐也坐不安稳，急忙道：“只怕那陈公子未必做得了什么主，况且，我是决计不会让你以身犯险的！”
　　见卿焉音容憔悴的模样，想必这些日子里她定是茶饭不思的，念奴将茶水递与卿焉唇边，命她饮下之后方道：“不是靠那陈公子，你放心。是太守宋大人，这陈知县正是属宋大人所辖，想必会有几分效用。如今我长话短说，宋大人的胞妹雪晴也曾被继婶母偷偷卖与水烟阁，他二人自幼丧亲，寄于叔婶篱下，本不至于此，却不曾想婶母早逝，叔叔又续了新婶母。这新婶母贪图钱财，竟偷偷将雪晴卖与了拐子，里里外外只说是雪晴自己跑丢了。那时雪晴已有十岁，宋大人自然明白她绝不是自己跑丢的，只是无奈于婶母的撒泼耍浑，遂离开家乡林州四处打探妹妹下落。好容易两年后在顾州探听到了雪晴的下落，无奈他一个身无长物的书生，如何能将妹妹救出去。悲愤之余只得发奋读书，寄希望于能考取个功名来救妹妹。我刚刚被买进来的时候，整日担惊受怕，是雪晴姐姐处处照顾我，于是我们便以姐妹相称。两年后，宋大人高中，辞去于京城高就的机会，执意要来顾州做个知县，为的是现管之下更容易救出妹妹。可惜的是没能等到宋大人荣归，雪晴姐姐便因被逼接客不从，而被妈妈命人严惩，哪知行刑之人贪嘴吃了酒，下手没轻重，雪晴姐姐烧了一夜之后竟去了……”说到这里，念奴的声调不禁呜咽起来，竟至无法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