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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宣宗手谕戒皇后 老臣夤夜起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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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太后刚刚哭着离去,宣宗沉重的心绪渐渐平息下来,他看了看桌上的西洋自鸣钟,已是申时三刻。吩咐刘宁笔墨伺候。刘宁端来一方端砚,磨就一池现成的御墨,转身搀扶宣宗。宣宗步履蹒跚地来到画案前,颤颤巍巍地坐定在禅椅上,椅上早放了一方黄缎罩面的蒲垫。坐定后宣宗濡墨提笔,沉思片刻伏案而书。
  宣宗酷爱翰墨,功予绘事,常以书画赏赐近臣,字风近似赵孟頫,运笔流畅,起笔收笔不加修饰。
  此刻的宣宗身体羸弱,执笔的手抖动不已,写出的字如同蛇蠕,没了往日的神韵,不多的几行字竟写了约莫两盏茶的光景。写完后放入早已准备好的铜匣内,火漆封印。
  近几日宣宗连诏胡濙,今儿个乾清门请圣安后,便先到东朝候圣命。听到皇上诏见,不到一炷香的光景便到了乾清宫。宣宗此刻已回到榻上,见胡濙来了,摒退了左右,关闭了阁门。
  君臣两人相对而坐,安静异常。过了片刻宣宗指着桌上的铜匣道:“待我‘大行’交给皇后亲览。”此话一出胡濙如有雷击,惶恐起身倒头跪拜,“万岁春秋正盛,文治武功,皆海内升平,今盛世才起发端,圣上此为何言?”
  “原洁,你我君臣十载,朝堂之上为君为臣,关上门便不要拘于这多繁文缛节,否则今儿的事儿就说不完了,起来吧!”宣宗淡淡地说道。
  宣宗的病事胡濙很清楚,但“大行”这样的话从皇上嘴里亲自说出,仍让他感到震惊。他起身地回到座上,惴惴不安地等着宣宗后边的话。
  “当年朕命你秘查太子身世的事儿,还记得吗?”
  “皇上您交代过的是事儿,臣怎敢忘记!当年宫廷流言,说太子是皇后孙氏夺了宫人的孩子冒充自己的骨肉,于是圣上特旨命臣秘查此事。经查流言不虚,太子确系孙氏阴夺了宫人吕氏的孩子。”胡濙回禀道。
  “朕在命你秘查此事之前,就已了解此事的本末,”说到这里,宣宗苦笑了两声,“或者说朕算是幕后的推手吧!”
  “啊!皇上原何如此呀?”胡濙骇然地问道。
  “当年命你秘查此事不过是朕为了掩人耳目,平息流言的权宜之计!你是先帝近臣,也是朕的心腹之人,本不该瞒你,但宫闱内事,并不好启齿。近来朕的身子骨一日不复一日,恐大限将至,有些事儿还需交代给你代朕去办!”
  胡濙听了心里不是滋味,想起他一生为官,年轻时纵横四海,明察暗访,人到中年才入朝理事,面对朝中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宣宗始终对他信任有加,君臣二人乾清宫秉烛夜谈,西山围猎纵马逐鹿。而今见宣宗病情垂危,奄奄一息的样子,又想起当年的往事,眼泪顺着苍老的面颊滑落下来!“请皇上下旨,老必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宣宗微微地点了点头,“永乐十五年,司天监奏报先帝:‘太孙妃应诞于济宁。’于是世宗文皇帝(朱棣,宣宗的祖父)派使者到济宁去寻,选中了锦衣卫百户胡荣的三女胡善祥,旋即封为皇太孙妃。可先胡氏入宫的孙氏若微聪慧贤达与朕自幼长在宫中,青梅竹马,却只能屈居于嫔!”
  说道此,宣宗沉沉地吁了一口气,“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若微与朕情深似海,朕本欲迎娶她为妃,却因这所谓的‘天象’......此事一直压在朕的心头。”
  “于是圣上登基后力排众议,废黜胡皇后,而立了孙氏!?”胡濙似说似问地接着宣宗话说道。
  “废后历朝历代都是大忌,当年宋仁宗赵祯废皇后郭氏,一石激起千层浪,一度出现了百官长跪不起,要挟宋仁宗收回成命的事儿,最后把带头的御史中丞孔道辅和范仲淹贬黜京城才平息了此事。”宣宗悠悠地说道,“若非皇后有悖逆宗室之举,扰乱庙堂之罪,没有轻易废黜的道理。加之胡氏为人平易,生活简朴素有贤名,这些朕是知道的,本不忍废黜她的后号。可朕年愈而立,后宫都不能为朕诞下一子,而胡氏身为皇后育有两位公主后,身体愈加羸弱,不能再生育,这才让朕下了决心废后!”
  胡濙在圈椅上静静地听着宣宗的讲述。“恰逢其时宫内史官吕氏怀上了朕的骨血,若微传陈璞入宫为她视诊,竟是龙子。若微将此事告知于朕,且含泪对朕说:‘不能为皇上解子嗣之忧,实之罪也!恨不能找个枕头抱与怀中!’朕是明白她的弦外之音的,又障于胡氏不得朕心,后宫子嗣不能久空,竟默许了此事。”
  “于是宣德二年孙氏‘产下’皇长子祁镇,次年三月立为太子,同月废黜了胡氏皇后之位,命其退居长安宫,赐号静慈仙师,册封孙氏为后。”胡濙接茬说道。
  “朕的两个儿子,长子祁镇、次子祁钰。祁钰母后早年为宫中侍女,祁钰降生,才进封贤妃,身份低微;祁镇少年聪慧,品行醇厚,虽非皇后嫡出,但确为朕之长子,又冠以嫡长子之尊,承太子位多年,甚得朕心!可......”
  胡濙听出弦外之音,问道:“皇上是否担心子幼母壮,隐乱朝纲?”
  “是呀,朕有三虑,若微与朕青梅竹马,恩情甚隆,如若朕‘大行’太子继位,她以皇太后之尊,干预朝政,祁镇尚幼,朝臣也无从置喙,此乃朕之一虑也;祁镇身世虽为密事,但宫廷早有流言,恐有居心叵测之辈,大做文章,此乃朕之二虑也;自先帝‘靖难’开新潮新气象,却也给各路藩王留下了‘榜样’,太子年幼学浅,恐有藩王谋乱,此乃朕之三虑也!”
  说完这些后,宣宗显得有些疲惫,缓了片刻才继续说道,“皇后那里我以拟好手谕,待朕大行后你交于若微,再由母后(张太后,宣宗之母)从中制约,能保她恪守本分,远离朝政。”说着宣宗右手擎着铜匣,递给胡濙。
  胡濙跪地,双手举过头顶,接匣在手,宣宗顺势扶起胡濙,拉着他的手道:“爱卿,你辅佐先皇和朕多年,太子太小,你要竭力帮他呀!”此话说的情真意切,胡濙哪里还撑得住,老泪纵横,“圣上待老臣隆恩备至,何以为报?臣必当尽心竭力保扶幼主......”说道这里他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胡濙走后,宣宗只感身体疲惫,双眼直往一块粘,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醒来时天早已黑透,炕桌子上点着朱红色的宫烛,映的暖阁里昏黄昏黄的。
  见宣宗醒来,刘宁赶忙端着茶杯,来到近前,轻声问道:“皇上,您醒了!”宣宗略点了点头,接过刘宁手里的水,一饮而尽。
  “什么时辰了?”宣宗低声问道,“回皇上话儿,已是亥时时三刻。”宣宗让刘宁扶他从御榻上起来,到殿外透透气。有内侍立刻走过来给宣宗披上了一袭绿锦团龙纹狐裘大氅。
  这是几天来他第一次踏出这座雄伟的宫殿。殿外寒风刺骨,宣宗打眼望着这座偌大的禁宫,通明如昼,殿前侍卫往来巡防,心里自觉踏实了不少。
  自他入疾以来特别怕黑,怕人稀,为此下旨夜里将乾清宫前前后后都掌上宫灯,袁忠安排增加了值卫的数量,日夜警戒。
  宣宗抬头凝望着幽深莫测的天空,回想起往年的新春,宫中结彩张灯,自己亲手撰写春联赐予各宫,宫人们变着法儿得扎门花门织花篮,来乾清宫和清宁宫拜年的王公大臣们络绎不绝,一波接着一波,不胜其烦,到处洋溢着喜庆气氛。
  想到这些,宣宗脸上微微露出些许笑意!旋又想到承平岁月,携太后、皇后、皇子泛舟太液池,登临万岁山的情景,其时正值夏秋交际,风景瑰丽,伴驾的大臣、卫士前扑后拥,盛况空前,口中默默念出当年游太液池所做之诗:
  湘浦烟霞交翠,剡溪花雨生香。
  扫却人间烦暑,招回天上清凉。
  一阵寒风袭来,又把宣宗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他不禁又紧了紧皮裘大氅,轻叹道:“要下雪了,这世界、这皇宫都将是素白一片。”
  在乾清宫廊檐下驻足良久,宣宗感觉清醒异常,身子也轻省了不少,仿佛大病已去。刘宁移步走过来,低声奏道:“万岁爷,李时勉奉旨前来见驾。”
  宣宗自行步入暖阁,屋里暖烘烘的,刘宁撤去宣宗身上的大氅,递给一旁的小太监。宣宗从李时勉身旁走过,打量了一眼李时勉:已过花甲之年的他,须发皆白,此刻正跪在地上候驾,头伏得几乎要碰着地面。
  说起此人出身贫寒,读书刻苦,且天赋异禀。七岁能背诵《四书》、《五经》,十二岁能诗会赋。永乐二年中进士,被选为庶吉士,入文渊阁。以敢于上疏痛批时弊,性刚鲠,慨然以天下为己任而闻名。永乐十九年,三殿失火,成祖下诏征求直言,李时勉上书疏评论时事十五项。疏中之意多有忤逆皇上的意志,却大都切中时弊,成祖气得几次将李时勉的奏章扔到地下,又都忍不住捡起来再看,结果疏中建议多得以施行。洪熙元年,李时勉又上疏议论政事。仁宗将李时勉召到便殿,但李时勉在答对中毫不退让,仁宗命武士用金瓜击打李时勉,三根肋骨被打断,抬出去时已奄奄一息,直到至宣德二年其才被重新启用,拜国子监祭酒。
  想到这里,宣宗对这位老臣添了几分敬意,“先生,请起吧,坐到那边。”刘宁扶着李时勉起身,座到了左首边圈椅上。
  “圣上夤夜召臣,不知有何圣谕?”李时勉欠身奏道。
  宣宗在靠近炕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今夜召你觐见,是让你代朕草诏。”李时勉松了一口气,心想:“夤夜草诏,必有十万火急之事,难道是北方蒙古部落有变?亦或西南麓川用兵?”边想边提笔在手,待宣宗口授。
  宣宗啜了口水,略微思量,说道:“朕以微薄的德行和能力继承皇位,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已经有十一年了,因德能浅薄,使用百姓生活艰苦,国运始终不能提振,实在愧对列祖列宗的厚托!”
  李时勉一听,惶恐间起身,又急忙跪奏:“自洪熙元年六月二十七日,皇上登极十年有一。期间重农惩贪、任用贤能、民气渐舒,蒸然有治平之象矣,虽偶有不治,乃时限尚短,不及休养之故也!
  “起来吧!”宣宗淡淡地说,“实话告诉你,今天朕让你代草的是朕的‘遗诏’”李时勉听罢更是惊惧不已,“皇上春秋鼎盛,只是偶染伤寒,怎出此言?臣万不敢书。”
  “朕命你写!”声音坚惧,充满决绝之意。
  李时勉只好起身,定了定神,写到:“朕以菲薄,获嗣祖宗大位,兢兢夕惕惧,弗克负荷,盖今十有一年矣,而德泽为洽于天下,心恒愧之,比者簻疾,日臻弥留。”
  “生死在天,不能光耀祖宗的基业,奉养母后,是朕心中最大的遗憾!即便朕归天了,仍心有不安。”说到此,宣宗哽咽了,用一方丝帕试了一下眼睛,可两行泪水仍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李时勉此时也已老泪纵横,提笔写道:“夫死生常理,修短定数,惟不能光承列圣之洪业,终奉圣母皇太后之飬,心中念之,虽殳弗宁。”
  桌上的西洋自鸣钟,“咚......咚”地响起来,宣宗打眼瞧去,已时至子时。他召唤刘宁和袁忠也进来,“你们也听听做个佐证吧。”他二人明白,下面皇上要说的是遗诏最关键的内容,忙跪地俯首聆听。
  宣宗轻咳了两声,旋即一字一顿地说道:“立长子皇太子祁镇为新君,他为人仁厚,秉性刚正,是朕子嗣中为君最好的人选,朝廷百官须同心竭力辅佐他,要以休养军民为本,勿要自作聪明,扰乱了现行的国策。国家要务务必报太后定夺后方可施行,新君年幼辅臣也要立几位,朕看杨士奇、杨荣、杨溥、张辅、胡濙五人就好,不过这几个人辅政的事儿就不用正式写入遗诏了!”
  李时勉提笔在手,耳听手写,还要顺便润色,一点也不敢分神,“长子皇太子祁镇,天性纯厚,仁明刚正,其嗣帝位,在廷文武之臣协心辅佐,务以安飬军民为本,毋作聪明,以乱旧章。凡国家重务,皆上白皇太后,然后施行。”写到此李时勉定了身形,濡墨在遗诏最下方另起一段小字,继续写到:“特命杨士奇、杨荣、杨溥、张辅、胡濙为辅臣,效忠新君,佐理政务。”
  这些事情都办完了,宣宗如释重负,斜依在榻上,不住地咳嗽。刘宁忙端去痰盂,“哇”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刘宁见状慌了手脚,赶紧让小太监宣太医,却被宣宗拦住了。
  “此乃天命,非人力可为也!”他拉着刘宁和袁忠的手说道:“二位爱卿,跟随朕多年,赖以服侍、护卫,新君年纪太小,你们要悉心照料呀!”此刻二人早就泪流满面,连连颔首。
  宣宗又转脸对李时勉说道,“先生,诏书既已拟得,待朕‘大行’布告中外,咸使闻知。你退下吧!”
  李时勉将笔复归于玉山笔架上,趋步来到榻前前俯身跪地,眼含热泪,头重重地在方砖上磕了三下,“圣上多多保重龙体,臣就此告退!”
  李时勉走后宣宗把其他人也打发出去了,暖阁内静悄悄的,弥留中他渐渐地闭上了双眼!
  夜至夤时,殿外簌簌地下起了细密的雪花,素白一片,殿内壶漏已涸,灯焰幽暗,血色的烛泪堆得老高,桌上的自鸣钟仍像往日一样“嘎嘎”为主人记录着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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