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小说巴士 / 大明天子朱祁镇 / 第一回 袁忠匿行传圣旨 陈璞引咎辞京师

第一回 袁忠匿行传圣旨 陈璞引咎辞京师

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宣德十年正月初二,北京。
  这一年的冬天异常寒冷,打去年腊月北京城便被铅灰色的浓云盖着,显得又干又冷,道边的树枝上偶尔挂着的几片枯叶,在呼啸的北风中挣扎摇曳。正月初二本是再喜庆不过的日子了,却被这阴霾的天儿煞去不少风景。
  头年腊月二十四,宣宗夜游御花园突感龙体困乏,起初几日仍坚持临朝,再过几日身体每况日下,便罢辍了朝会。从那日起,百官便每天到乾清门请安。
  其时已至辰时末,司礼监大太监刘宁打乾清宫下来,走到乾清门丹墀上,扯着公鸭嗓奏道:“传皇上口谕:‘公等均朝廷股肱,不能为社稷,徒日日问安,有何益处?请诸公早归。’”
  听完口谕,诸大臣跪在地上,面面相觑,片刻后径自起身,退了出去。礼部尚书胡濙也正欲踱步离去,被刘宁叫住了,“胡大人,万岁爷传您觐见!”胡濙听了,略一颔首,便随刘宁进了乾清门。
  杨士奇、杨荣、杨溥、张辅四人来到乾清宫东边的待漏朝房,孤坐无语,如庙里的泥胎,许久张辅由不得心中焦躁,开口打破了寂静。他坐在炕上,看着“三杨”说道:“咱们倒是议议呀!皇上身染重疾,有些事得提前打算。”
  张辅早年随父参加靖难之役,累封新城侯。永乐四年,率军南征安南,灭亡胡朝,改安南为交阯,战功赫赫受封英国公,其女张氏被仁宗册封为敬妃,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他既开口如此说了,其他几位也就放下了心中的忌讳。
  杨士奇已七十有一,接连几日的苦熬,精神委实支撑不下去了,此刻歪在炕上,显得困顿不堪。他叹了口气说道:“龙体既为国本,龙体有恙国本不安,我看直言进谏,向皇上请旨,明示嗣君之事,以备万全!”
  坐在圈椅上的杨溥,一脸愁容接茬说道:“连续几日跪请圣安,都被打发出来,连皇上的面儿都照不见,到底怎么个情况,我等都不清楚,也不知圣意何为!”和张溥挨身座着的杨荣,欠了欠身说道:“恕个罪!据我看皇上此次天关难渡,凶多吉少!”这话倒是语出惊人。杨荣是三朝老臣,说话向来讲究分寸,既如此说,必定有原由。张辅身子向前一倾,问道:“敢问荣公,此话怎讲呀?”
  “尚膳监总管太监常顺传出话来说,皇上饮食日趋减少,目下一日只进一餐,多为粥汤流食,且常半碗未尽便宣撤膳,御厨房变着法子烹炙皇上素日里吃着顺嘴儿的,可仍是怎么端上去,怎么撤下来,就算铁打的身子又能熬得了几日?”杨荣捋着雪白的胡须说道,“至于我等思虑之事,我朝自太祖高皇帝以来,宗社大事为嫡长子袭之,无嫡立长;世宗文皇帝也沿用了嫡长子继位制。”
  “那这么说,太子嗣帝位已是无疑了?”张辅问道。
  “当今太子既为嫡又为长,且居太子位多年,正月初一圣上免了正旦贺礼,命百官在文华殿朝觐太子,嗣位之事本不存疑问,不过......”杨荣捋着胡须,摇摇头说道.
  “荣公,不过什么,今日我等就是要议议此事,但说无妨嘛!”张辅说道。“近日来太子身世不正之说,突然大肆留传于宫廷,背后势力不可小觑,恐嗣位之事没那么顺利!”杨荣接口说道,他说完朝房里又恢复了寂静。
  半晌,张辅捋了捋胡须,“咱们何妨再递牌子求见皇上,问个端底!”“罢,既然屡请圣安而不得见,我们就再等等吧,我想皇上自有圣裁!”杨士奇说道。
  大明门南侧有一条东西走向的街道叫“江米巷”,街北有一座座西朝东,面阔三间的府衙,朱红漆的大门,两侧挂着楹联,上书“中庸持正贵在天人合一自然理法”,下书“医道崇德谨遵仁爱本元克正精诚”,居中高悬白底黑漆竖额大匾——“太医院署”。
  按朝廷宪规,从年初一到初五,各衙门停值五日,但太医院不在此待遇内。近几日皇上身子不堪太平,太医百方调治,未见丝毫回春的迹象,反倒日趋沉重,使得太医院上上下下的心情由如这般天气笼罩着一层乌云。太医院里一番繁忙景象,御药局炉上的药锅子里冒出丝丝青烟,散发着浓郁的草药气息,廊檐下人头攒动,有的筛锣、有的看方子、有的称药材,负责抓药煎药的小吏们来回穿梭,将煎好的药分为两份,一份送御医和药判试药,确保万全后另装一份入坛,红泥封印呈送大内,再报专人详细记录在医簿上,加盖中书省印合缝,以备查考,忙的不亦乐乎。
  过了咸济门是太医院二进院子,北厢房是太医院使处理公事的屋子。屋里栗碳炉烧的正旺。一名约莫近50岁左右的男子端坐在圈椅上伏案审阅着这几日呈送的药方,看完了再用蝇头小楷签注上自己的名字——陈璞。
  正当此刻,门外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进来,“陈院使可在?”话音未落人已挑棉帘进了屋。来人是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同知,皇上贴身侍卫袁忠。陈璞赶紧千身起座,笑脸恭迎,“今早喜鹊叫,便知有贵人到,袁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礼之极!”
  “哪儿的话,我未令人通禀,就是怕声张。”袁忠笑着回道。
  陈璞请袁忠落座,“袁兄亲临必有要事?”
  袁忠见屋里并无他人,便起身站定,轻声说道:“奉密诏——”话虽轻,对陈璞却犹如响雷,赶紧趋步近身,撩袍跪下。
  “奉口谕:‘着太医院使陈璞即刻入宫觐见,钦此!’”袁忠宣道。
  “这确实异常。入宫是常事,但从未今日如此传旨。既未开中门迎接,也未排摆香案,就这么一宣......”陈璞心里装了只兔子,但并未多问。这么多年为官,陈璞深明大内传下的话,尽管执行余者不要多问的道理。
  陈璞披上大氅,随手提了一方写着“大方脉”的黄杨木药匣,轻挑棉帘说道:“袁兄请!”
  二人由太医院署东北角门出了太医院,打马直奔东华门。从了东华门下马入宫,经景运门向北入日精men,来到乾清宫丹墀下。“陈院使请稍候,容禀万岁,”说罢袁忠躬身进了大殿。片刻殿内传出传讯声,“宣太医院使陈璞觐见。”陈璞脱了大氅,正了正衣冠,趋步入殿,看到刘宁侍立在殿内,“皇上在东暖阁,你过去吧,”他低声对陈璞说道。陈璞忙拱了拱手,躬身轻步迈入暖阁。
  俯首刚进入暖阁,身后的阁门便被值守乾清宫的直卫关上了,陈璞脚步一顿,但并未来得及多想,跪地奏道:“太医院使陈璞恭见圣上。”说罢,头着着实实的在方砖上磕了三下。过了片刻一个羸弱却凝厚的声音吩咐道,“起来吧。”“谢皇上”,旋即单手撑地千身站了起来,方才抬起头来。
  宣宗身着皂色宫便装,闭着眼睛斜依在榻上,背后靠着金黄缎面的扶枕,脸色看上去干黄无光,整个人显得虚弱不堪,美髯虽打理得仍就讲究,但却失去了往日的光泽。靠近榻边还站着一人,正是礼部尚书胡濙。
  胡濙是四朝老臣,颇为传奇,出生即为白发,满月后才变黑。建文二年,胡濙中进士,授兵科给事中。建文帝自焚在宫破之时,却又找不到遗骸、遗物,进而有人密报他由紫禁城密道出走。成祖朱棣自永乐五年起连续14年授命胡濙在外暗访建文帝踪迹,间或向成祖报告民间隐情。永乐二十一年,胡濙忽然由湖北赶至宣府拜见皇上。当时朱棣已经就寝,听说胡濙觐见,立即召见了他,从子时到漏下四鼓才出来。之后胡濙屡受隆恩,直拜礼部尚书。
  “今日皇上有话问你,你要如实答对!”站在一旁的胡濙先开口道,语气阴寒透骨。“是”陈璞心中“咯噔”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
  “你是山东邹平人吧?”胡濙接着问道。“是”陈璞回道。
  “永乐八年,世宗文皇帝(成祖朱棣)认为皇太孙也就是当今圣上已成年,当择配,彭城伯夫人进言说邹平孙氏女贤德。世宗文皇帝遂令孙氏入宫,年方十岁,即令当时的太子正妃张氏也就是当今太后,教育她宫中礼仪。而你当时作为孙氏的随嫁仆从随之入京。后来因你医术见长,为人持重,被举荐进了太医院。我说的可都对?”胡濙眼光犀利的盯着陈璞问道。陈璞身体一凛应道:“胡大人所言只字不差!”
  这时宣宗缓缓地睁开了眼,“朕问你,当年孙氏从有喜到弄璋,都是由你为她视诊的吧?”陈璞听到此似乎意识到了今日宣他觐见的意图,身体不由地颤栗起来。尚未回话,宣宗接着说道:“宣德元年二月五日黄昏,朕去了藏书阁,那里有个史官吕氏,精通文字、谈吐不凡、举止优雅,当晚朕临幸了她。可自此之后吕氏就再也寻不见了,你可知她去哪里了?”
  “臣......臣!”陈璞憋了两个字,却始终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胡濙接着宣宗的话,语速极快的说道:“我替你回答皇上的问话吧,吕氏是被人圈禁在了永寿宫的后厢房。宣德二年十一月吕氏分娩产下一子,就是当今太子朱祁镇,可是他的生母确变成了皇妃孙氏!”
  此刻,陈璞早已跪在地上,脸低的已贴到了方砖上,身如筛糠,两鬓渗出的汗珠顺着脸颊淌到地上,仿佛见到了神鬼一般。
  宣宗咳嗽了两声,呷了一口水,顺势递了个眼神给胡濙。胡濙从袖里抽出一布卷,“陈璞听旨”陈璞听到有圣旨,整了整已经摊倒的身子,颤巍巍地应道:“臣......接旨!”
  “陈璞本微末小吏,伴凤仪銮,屡受隆恩,位列臣工。然汝不思报恩,阳奉阴违,阴取宫人之子奉于贵妃孙氏,惑乱宗社,欺君罔上,罪不可赦,着斩立决,钦此”
  陈璞在恍惚中听完圣旨,声泪俱下,连连叩头,请求皇上饶命!过了片刻,宣宗觉得差不多了,开口道:“陈璞朕可以饶你不死。”陈璞听此话头,知道事有转机,遂开口道:“臣屡受皇恩,未图答报,反而犯不赦之罪,虽万死亦不能折其过!如蒙万岁开恩,留臣三寸气在,定当将功赎罪!”
  “东华门外给你准备了一辕车,即刻离开京城,对任何人更不要再提及此事,以后如旨意不许踏入京城一步。”胡濙接着宣宗的话,说道:“这道圣旨由我保存,如你妄为,我奉旨取你脑袋,就是代天行诛!”
  陈璞连声称是,心中暗想,“当年迫不得已协孙氏做了此事,实属无奈之举,这些年来,没有一日不再忧虑此事,今日一番倒是释然了!”旋即用袍袖轻拭了头上的汗珠,叩头谢皇上不杀之恩,直言唯陛下旨意行事,即刻离京,如无特旨,永不回京。
  东暖阁的朱红大门缓缓打开,陈璞躬身退出了乾清宫,恍惚间如两世做人,走起路来智力歪斜,跟着袁忠糊里八嘟地出了东华门。“陈院使皇上赐你的马车,这几个直卫会送你一程。”说完拱了拱手便转身回了大内。
  寒风如刀般吹拂着陈璞清癯地脸颊,他凝望了紫禁城片刻,俯身跪地叩头,随后起身挑帘进了车里,旋即马挂銮铃一路向南,渐渐地消失在北京的街道上。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