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玄衣

　　
　　老头子说罢又伸了伸手，咧嘴一笑，道：“真的是又浓又暗嘞。”
　　其实陆轩冕的形容准确来说是不妥帖的，他说的有三分雅致，实际上应该是暗无天日，大概只有上古大妖鹏程展翅高飞时候才有这般景象，幸亏鹏程他老人家有自知之明，跑去妖界，也就是镜世界施展大暗黑天，不然真就是连太阳想看都看不到咯。
　　不过这黑幕可挡不住有心人，比如说昨日此时偷偷摸摸溜进城里的那位老头子。
　　老头子身着一身很常见的玄衣，唯独那顶直插天际的高冠引人注目，老头子自称头戴撑天柱，脚踩定川峰，却是不知廉耻。
　　不过老头子虽然放摩肩接踵的人群里定是最显眼的，但在人踪稀少的阖乐城却是来无影去无踪，甚至从陆轩冕那些无孔不入的老朋友身前大摇大摆走过去，也没惊动他们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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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轩冕直到大概夜半才回令卿府。
　　陆轩冕脚步一顿，将行灯架在桌上，又倒了一杯不知道冲了多少回依旧有土腥味的苦茶，抖了抖衣服，脸色晦暗，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句话还真的有理，五年都是被老朋友照顾过来的，唯独今天浑身不自在，何况我这也不算做亏心事吧？刚才有七位朋友，五位老相识，一位老不死，一位看不太清。”
　　行灯幽幽答道：“对他们来说是亏心事就行了，老朋友却是只有五位的。但我只看到来了六位，至于你说的那位老头子，有多老？”
　　陆轩冕话语中略微含着笑意，又指了指鼻子，道：“很老，比张老头老，不过却不是我看到的，是我闻到的。”
　　行灯灯光明灭，道：“我们这边的？人多力量大，正好。”
　　陆轩冕严肃道：“非敌非友。”
　　行灯灯光一暗，他还以为老天觉得那帮人干的事太过火准备收了他们，到时候举城同庆乐一场，结果白激动一场，又道：“实力几何？”
　　陆轩冕转头看了一眼四周，转而面色一阵恶寒，又指了指木门，轻声道：“你马上就知道了。”
　　约莫过了半晌，一道黑影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是个老头子，皮包骨，泛黄的脸，额头紫青，像是挨了一顿暴打，玄衣，三尺高冠上满是尘土，手里捏着一张黄符纸，且在龇牙咧嘴，露出了一口黄牙。按理说悄无声息的靠近行灯，怎么也得被他称一句高手，但他此刻只觉得毛骨悚然，因为这老头子真的是挤进来的。
　　不过没过多久行灯面色一滞，当然，它要是有脸的话。
　　老头子自个儿是挤进来了，可高冠卡在了门缝，把那破门撑的变了形，不过老头倒是厚脸皮，双手拽住高冠硬生生拔了出来，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若无其事地将高冠重新戴好，又伸手拍了拍衣服，灰尘洋洋洒洒。
　　陆轩冕黑着脸，这老东西收敛完了怕不是就可以直接下葬了，此刻天色正好，扔到城外保管第二天渣都不剩，干净利落。
　　行灯向来指甲盖大小的胆子似乎变大了起来，道：“老前辈是何人？”
　　陆轩冕脸更黑，甚至双手掩面，只听老头子指着陆轩冕朗声道：“老夫江湖人称散馀霞剑，是这小子师傅。”
　　行灯肃然起敬。
　　陆轩冕实在受不了，悄悄嘀咕一句“参小花”，所谓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老头子是不是所谓散馀霞剑不重要，但要论不要脸绝对是天下第一。
　　老头耳朵一动，却是面色一僵，语不惊人死不休，这参小花正是老头子大名，可惜啊，陆轩冕是真的不知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只听老头子一呵道：“总共有一百二十三个人这么叫我，只有五个人没死。”
　　陆轩冕向后退了两步，捧起行灯，瞅了瞅老头子，眯着眼，道：“一个人是我，他唯一的徒弟，打都不敢打；一个是师娘，骂都不敢骂；一个是我师叔，剑岚庭庭主，不能打；剩下两个一个是是天下第一，一个是天下第二，打不过。”
　　老头子脸色一黑，道：“你倒是艺高人胆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宗府大试敢对阵沙棠舟。”
　　陆轩冕嘿嘿一笑，冲着老头子挤眉弄眼，又指了指行灯示意，老头子哪里能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意思，无非是不想在熟人面前丢了面子，随即点了点头，陆轩冕一脸欣喜，正要感叹老头子果然是师傅，心胸宽广，却听老头子清了清嗓子，道：“没料到上场自知敌不过，就干脆连剑都不出，还说‘输人不输阵’，逼得俩人都干杵在那半个时辰，最后平局了事。”
　　陆轩冕欣喜僵在了脸上。
　　行灯再次肃然起敬，有其师必有其徒，两人不愧一脉单传。
　　陆轩冕没了个老头子插科打诨的兴致，目光不善的打量着行灯，正盘算着怎么灭口。
　　老头子正了正神色，道：“你赴任前为师给了你一支穿云箭，言‘一支穿云箭，万里来相见’，按照你的本性，遇到危险定会甩出去，结果你却是五年没点音讯，我都差点以为你惹了哪个同行不开心，半路失踪给你套麻袋里一剑捅了个透心凉，我实在等不住，毕竟你可是我唯一一个徒弟，哪怕不中用，也不能死的不明不白，白白堕了我的声势。结果去找安阳王一问，你小子都在任上过了五年。”
　　陆轩冕盯着门外。
　　老头子自顾自端起那壶苦茶倒了一杯，一口饮尽，却是皱起了眉头，叹息一声，又道：“本来我还以为你贪污银两，现在是我想岔了，你倒是个清官。”
　　陆轩冕面色铁青，他倒是想贪，可条件不允许啊，转而又想了想，无可奈何道：“师傅你也看到了，情况不太好。”
　　老头子沉吟半晌，一把将茶杯拍在桌子上，道：“别怕，徒儿，有我呢，他们没办法拿你怎么样。”
　　行灯看着茶杯被这一拍开裂的纹路暗暗心痛，陆轩冕忙将茶杯夺过，转而嘲讽道：“师傅，师叔可不是这么说的，他告诉我，你的承诺只听半句就好。”
　　老头儿微微叹息一口气，却没有和陆轩冕争论，只是道：“你师叔的还不如我，除了他喜欢剑那一句，他的其他话一句都信不了。”
　　老头顿了顿，又道：“你有打算了吧？”
　　陆轩冕神情严肃，道：“现在先查，等万事俱备，少女来了之后就动手。这次的事绝对不小，有些人要杀，有些人要救，有些账要算，我觉得心情不畅，憋屈了五年，这也要清算，何况这事应当算是明目张胆的挑衅大夏了吧。”
　　老头子皱了皱眉，扶了扶高冠，道：“加上我不够？”
　　陆轩冕摇了摇头，一脸正经道：“够了，但我不够相信你，你跑的太快，我追不上。”
　　老头子故作大怒道：“你就相信那一口地方话死都纠正不过来的女娃子？”
　　何止是相信？
　　岁月无情，人心易变，但少女绝对是不会变的，她是天底下最讲究信用的商人，只认两样东西：银两和功法，恰好，他两样都欠少女的，在他还清之前，两人绝不背弃。
　　陆轩冕岔开话题，道：“你昨天进城的吧？待我将城里破事处理递交了谍报后，如果还是令卿，你就得缴税了。”
　　老头面色一苦，道：“你狗鼻子真灵，我现在走还来不来得及？”
　　陆轩冕神色认真，道：“你气质超然，连带着身上气味也是异常醒目，朝夕相处快十年，我还不清楚你，至于说现在走，迟了，回头给你按个逃税的罪名，看你名扬天下也是挺好的。”
　　老头再次扶了扶高冠，捏起一道崭新的黄符纸，迈开腿向外走去，却见符纸渐渐燃烧，又传来老头子的声音，道：“人生若只如初见最是好，现在你小子忒坏，连师傅的银两都讹诈。”
　　他何止是忒坏，应是浑身贼胆，一心龌龊，这都是五年贫穷逼的啊，差点就去给人当书童了，你说，能不想方设法弄点银两？何况，蝉联五年最低赋税，怕是都入了圣听。陆轩冕撇了撇嘴，目送着老头子身影在火光中渐渐消失，估摸着又是去偷鸡摸狗快活去了，不过他在阖乐城里定然是没有多少收获的，至于被发现这一类谬论，说出来得笑死人，这老头子虽然在剑岚庭身份尊崇，但一身本事全用在奇门四道之上，逃命隐秘本事一流，就是剑法走的取巧的路子，稍逊一筹。
　　发现老头子和抓到老头子一样艰难，难于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