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星辰

　　偶尔问一下你自己，你到底喜欢她什么。思考过后你可能就会发现，其实她除了漂亮之外也没什么好的，但是你就是喜欢她。
　　靠在墙上，江月感受着自己的脉搏，右手止不住地颤抖，他用左手紧抓右手腕也止不住，像癫痫一般。
　　他避开了来时的路，躲在一处建筑物的角落，其实这样的病情刚才已经几次要复发了，但江月也不知道为何竟然硬生生忍住了，而此刻从赛场上脱离出来，病情像以往一样发作。
　　他走到洗手间，忍不住地呕吐。
　　看着不受控制的右手，他无力地说：“到底要多久才肯放过我啊......”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拿出外套口袋里的手机，用左手给凌澈发一条消息：“不去了。”
　　体育馆里人声鼎沸，同样是友谊赛，篮球场这边的观众席几乎坐满，与羽毛球馆那边俨然两种不同的风景。比赛时间和比分映在电子大屏幕上，72:71，圣哲领先一分，而时间仅剩十二秒！洛敬灯从对方手中抢断一球，迅速传给跑空的龙凡。剩十秒，龙凡接过球立马变相突破了对方的控球后卫，极速向对场运球奔去。
　　龙凡几乎连续四节都在场上，个人得分三十，七个助攻，十个篮板的成绩堪称全场MVP。而龙凡为了得分付出的代价是体力的大量消耗，他现在觉得真是累爆了，只想在进了这一球后赶紧灌一口脉动，如果是椰子菠萝味的就更好了......
　　龙凡在队友的挡拆支援下成功过了中场线，时间还有不够八秒。观众席上四处都传出呐喊！这最后一球，只要有人能拦下了这一球圣哲就赢了，所以来自圣哲的抵抗空前的强烈。龙凡飞速运球奔跑，所剩无几的体力在此刻沸腾起来，腿部肌肉的力量迸发而出达到极致，但体力不支的他还是被对方的小前锋拦下了，离篮筐还有一些距离，时间还有不够十秒。
　　现在已经没有队友可以马上支援龙凡了，他只有靠自己才有机会进球得分，最后一球，如果他进球了，就是毋庸置疑的英雄，如果没有进球，也不会有人怪罪于他，因为他这一场已经超常发挥了。
　　但龙凡觉得比赛还没结束，既然还没结束，就应该拼尽全力到最后一秒！这家伙在篮球这项运动上的热情比任何人都要盛。不少熟悉龙凡的朋友都知道，他是个一旦热血起来就会惊倒一片的家伙！
　　从后方赶来的小前锋伸手抢断，龙凡迅速地急停反胯下运球左手拿球转身接变向突破！但是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也没有甩开对方的王牌小前锋，龙凡顶多是踩进了三分线内，他却又闪现般地后撤、后仰跳投！
　　这样的距离小前锋也盖不了他了，三分出手！时间在三秒倒数......
　　球刚出手，龙凡就急忙绕开小前锋跑进内线，所有人看着刚才那一个投球重重地砸在篮板上反弹回来，场上的那个“十号”又拿到了球！
　　“上啊龙凡！”队友们的呐喊在不远处响起。观众们也都不淡定了，纷纷站起来为场上的运动员呐喊，大部分人是支持圣哲的，因为观众几乎都是本校生，但也有少部分人在吼着：“十号扣篮！”甚至连圣哲的啦啦队里都有人在帮龙凡加油。
　　十号是龙凡的球衣号。
　　龙凡从篮筐侧面起跳，大声地吼：“老子都是要扣篮！”硬生生喝退了还想要上来拦截的那位小前锋，龙凡无障碍单脚起跳！
　　扣篮啊，那是打篮球的男孩们共有的一个梦想，可是如果没有足够的身高和弹跳力，普通人想碰到篮板都是很困难的。而龙凡，一个标准的只有一米七的汉子，一毫米不多一毫米不少的一米七，此时无畏地跃起，双手抓紧篮球，他和篮筐之间的距离在空中一点一点地缩短，电子屏幕上的时间倒数也似乎滞留了许多，就为了他这一跳。
　　虽然嘴上说就是要扣篮什么的让人激动的话，但其实他心里真正想的却是这句更加霸气的：“老子要扣！爆！星！辰！”中二又狂霸！
　　“哐！”龙凡扣篮了！随着这一声响，场边的观众忽然全都安静了下来，先前沸腾的场景已然不在，球馆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听见篮球掉落在木板上发出的“咚咚”声——球在地上弹了两下后裁判吹哨，比赛结束，比分72：71，圣哲获胜！
　　圣哲的队员们瞬间原地跳起，互相击掌拥抱欢呼，漂亮的经理说你们别闹，休息区的各位还是把她抱起来抛在空中欢呼，啦啦队们来帮经理解围，给队员们送水和毛巾......
　　刚才那一球，龙凡扣飞了......嗯，扣飞出去了，只有他自己像条咸鱼那样吊在篮筐上。
　　龙凡松手安全着陆，身后站着四位脸色不大好的队友。
　　“哎队长你听我解释......”龙凡苦笑着讪讪地回头，不敢看他们的眼睛。
　　队长洛敬灯只是伸手去拍他的肩膀：“以后少浪一点，好好打球。”
　　“龙凡你上个篮就能赢的事你扣个鬼啊！”另一个队友发出杀猪一样的嚎叫。
　　队长放过他，但是其他队友可不答应，纷纷上去把他按在地上摩擦......不过学长们也只是很有分寸地和他打闹了一下而已。
　　其实是也没有人有资格去责怪他，个人得分三十、七次助攻、十个篮板，这样骄傲的成绩不会因为最后一球的失误而被掩盖。大家虽然没有在明面上说，但心里都已经默认龙凡是现在附中篮球队的支柱了。
　　龙凡释然地呼出一口气，刚才最后一球他也真是脑子上火了才会真的跳上去扣篮。人热血起来的时候真的好像连脑子都没有了，更别说是要他去做什么思考这类的智慧行为。龙凡憨笑地挠头，向队友们致歉。
　　“哎哎，”有人用肩膀蹭了他几下，“刚刚那边有个女生一直在看你哎！”
　　龙凡虽然不信，但还是向那个方向看去，是圣哲的啦啦队，人很多，而且都是面容姣好的女生，只是龙凡并没有发觉谁的目光......用江月的话来说，因为他瞎。
　　在回学校的路上，龙凡豪气地一口灌下那瓶所剩不多的椰子菠萝口味的脉动，停下掏掏口袋又跑去路边便利店买了一瓶冰镇雪碧喝——真是疯子。本来大家是各自回家的，大家都在等车，只是龙凡这个家伙说想去买瓶雪碧边走边喝才行......一队友当时拍大腿而起说雪碧给了你多少广告费我可口可乐给你两倍！然后就有了现在龙凡走路回学校的这一幕。
　　至于为什么要回学校呢，明明还是周六......别人这么问起时，龙凡都会说学校是他家。实际上是因为他家里远，他是住校生，如果没有什么长假的话周末都不会回家。
　　龙凡还没有换下球衣，背后湿了一大片，又戴回眼镜，把蓝牙耳机挂在脖子上，只单肩背那个塞了一堆电子产品的书包。他大步走着，不时仰头灌一口雪碧，颇有点流浪诗人饮酒作诗的模样。
　　其实他只是想一个人走走而已。
　　到校门口的时候龙凡才想起凌澈说过他们羽毛球社也有一场友谊赛，他拍拍脑袋，发现手上全是汗：打完比赛太兴奋忘记去捧哥们场了！不过忘了就忘了吧，他现在只想赶紧去教室拿上自己的作业然后回寝室洗个痛快的热水澡。
　　风吹起教室旁依旧满树苍绿的叶子，偶有几片为衬托秋风萧瑟而落下翩翩飘到走廊上。龙凡走过，脚步又带起一阵微风，落叶乘机翻身，叠在了另一片叶子上。
　　高二（3）班的教室在教学楼二楼左边第一间，龙凡像平常一样走到门口，推开不锁的门，教室里没有开灯，但是龙凡很快又退了回来。
　　他虽然“瞎”，但是他戴上眼镜时看得见——教室里靠窗座位上的两人在亲吻。那个女生闭着眼睛，一脸幸福和娇羞的表情，男生在吻她......
　　柳浅浅——那是龙凡暗恋的女生。
　　他靠在墙上稍微歪头侧目往里面看，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忘我地接吻着，那个男生是高三的学长，龙凡知道，常被班上的女生较劲说他笑起来像阳光一样温暖还是像月光一样皎洁......而现在学长正欲求不满似的捧着柳浅浅的脸在一点一点吸吮着她的嘴唇，柳浅浅的鬓发散在他的手上，看上去还是像以前那么柔软......
　　龙凡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他好像还能听见他们亲吻的声音，学长说着伸舌头，柳浅浅被吻得说不出话来。
　　只不过这时柳浅浅微微睁眼，看到了探出头来的龙凡，她瞪了他一眼，原本抱着学长的那只手慌张地向外摆，示意龙凡走开。
　　龙凡也是第一时间把头收了回来。
　　龙凡你在干嘛啊？他凡自嘲地苦笑，这TM什么鬼剧情，打完比赛回来看见喜欢的女生有主了？如果他的人生是一部电影的话，导演这时候是不是要放首《一路向北》才应景？
　　他提了提书包，也不顾什么作业了，向来的方向低头跑去。他应该没有哭吧，龙凡不应该是会这样哭的人，他是个一旦热血起来就会惊倒一片的家伙啊。
　　“我一路向北，离开有你的季节......”
　　江月抬头看天，又是阴云密布，不知不觉的，一滴两滴雨水悄然落下，凉风吹过，在地上相叠的落叶又被吹了起来，在走廊上拖沓而过。
　　坐在男生公寓楼下的长椅上许久，江月总算是冷静下来了，他一个人发了很久的呆，看着人迹寥寥的校园。周六，学校里只剩一些留校生和两个高三重点班补课的学生，地面拖沓而过的落叶都显得有些孤独。
　　不知为何，江月憋在心里的那口气在比赛结束时就散了，就算是打出20:0这样的比分对他来说并不值得怎么高兴，那他的心里莫名抽动的什么？这问题江月想不通。
　　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生气，是因为被人骂垃圾吗......江月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生气，是因为那个女孩，被另一个男生在口头上辱骂。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不会为自己的事情辩解什么，但他却又绝对不能忍受，自己在意的人，被别人伤害。
　　熟悉他的朋友都知道，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脑海中无缘无故闪出一幅画面：一只纤细的手递过一件黑色的外套，那只好看的手上，有道轻巧的浅蓝色丝带拂过指间，背景是一片夜色和一盏白色的街灯。
　　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江月的思绪。画面一闪而过，江月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就错过了，藏回记忆朦胧的地方。
　　“龙凡？”江月看到来人，两个人都有些愣了——后者是因为意外，前者是因为这个意外的人的表情，好像在强忍着眼泪。
　　“去打球吗？”龙凡和江月就这么僵硬地对视了许久，还是龙凡先开口。
　　江月抬头看天：“要下雨了。”
　　“那你去还是不去？”龙凡不耐烦地说，“不去我就自己去！”
　　龙凡从他面前走过，江月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平时总是大大咧咧的家伙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喊了一句：“走吧，上去拿球。”
　　阴霾的天空下，雾水笼罩的篮球场上，两个男生在一对一地打着篮球，湿了水的篮球撞击在水泥地面上发出“嘭嘭”的闷响，在雨声中显得十分寂寞。
　　下雨天在露天场打篮球，真是两个好家伙。
　　江月在三分线上运球，雨水渐渐打湿了他的校服和头发，龙凡挡在他面前，球鞋里已经渗进了不少雨水，脚下踏出每一步都是直接踩在水上的感觉很不好，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两人接下来的发挥。
　　江月在龙凡面前自然地交叉运球，偶尔穿插几个胯下、身后的运球动作，这些花哨的技巧他耍得出奇的流畅。江月的视线穿过迷漫的雨点看龙凡的脸——表情有些木然。江月的交叉运球从左手拍出去时位置有点偏右了，龙凡积累多年的篮球魂瞬间苏醒，左脚踏前一步迅速伸出去抢球，但当球刚从地面反弹上来的那一瞬，江月左手顺势将球捞了起来，整个人在原地旋转三百六十度，快速的转身撞开了落下的雨水，他的转身的同时右手还按在了龙凡的背上，使得身体前倾的龙凡没法马上回复过来，江月就这样晃过了龙凡，冲刺上篮！
　　其实江月会的技巧不多，来来回回就那几招，而且投篮也不行，他只能把技巧灵活地运用，过人上篮。
　　一步、两步、起跳，江月的身体在半空中，球已经脱手，离篮筐只有一步之遥，雨声里夹着脚步声，另一个身影在他背后出现，雨水被他的身躯遮蔽......
　　“嘭！”已脱手的球被摁在篮板上！江月身高还比龙凡高一些，球出手在高位，可是龙凡一个钉板大帽从后面盖住了江月的上篮！
　　攻守交换，龙凡看似随意却是小心地在三分线外运球，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从他那张稍微有些棱角分明的脸上滑落，他忽然嘴角上扬，无声地笑了。脑子里涌上一股热流，他又想起扣飞的那一球，那不只是一个扣飞的球，还是一次遗憾的没有得分绝杀的进攻。
　　江月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就见从龙凡身上甩下来的与周围自然落下的雨水格格不入的水滴，他回头惊讶地发现，现在只能用目光去追他的对手了，因为龙凡已经起跳，篮球被左手送去抬高胯下的右手上，表皮湿透了的篮球被龙凡紧紧地抓在手中，右手高举于头顶，在手臂与篮筐间的距离达到绝佳的时候，龙凡的肩部带动右臂使劲下压！
　　这个时刻，龙凡可以自豪的大喊“扣爆星辰”了，但是他终究没有。成功扣篮了，篮球经过筐篮减速后掉落在地面上，砸出一大片水花。龙凡松开右手落回地上，球鞋踏在积水滩上也算是彻底湿完了，里里外外都找不到一点干的地方——就像他现在的心境一样。
　　和江月打了不知多久，龙凡脸上沾满了雨水和汗水，好像还有些——额发上留下的或是眼角溢出的水滴......龙凡扣了十几个球，出了不少汗，可是他觉得一点也不痛快。他捡起篮球双手抱着球高高的举过头顶，然后很重地往下砸！沉重的篮球轰在地面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在这响声中龙凡大喊了一声：“靠！”
　　两人都仰头看篮球飞到最高点又开始落下来，但龙凡的视线并没有下移，还是直直的望着天。雨滴下落在他的脸上，他眨了眨眼睛，一道泪水从眼角流淌而下。龙凡把脸埋在臂弯里乱抹一通，一脸的不甘心......
　　都秋天了，还老是下什么雨啊？
　　天上阴云散去时已是夜幕，高三补课的学长学姐们下午时已经放学了，不少学姐撑伞回寝室的途中经过篮球场，还看到有两个男生在淋雨打球。
　　水滴拖过地面一直到寝室门口。之前的那几片落叶不知被翻到了哪里，但风一刮过，又有一轮新的落叶翻滚下来......
　　腾腾的热气自然升起，澡堂里的两个男生赤裸而立，花洒喷出的水流缓缓淌过他们的身体，顺着肌肉曲线流到光滑的地砖上。澡堂里的白炽灯光照在热气团上，被分散得很迷离。
　　“你......”江月试探地问，“你怎么了？”
　　龙凡转头看着江月，很认真的眼神，然后他移开了视线：“我见到柳浅浅她男朋友了。”
　　“你见到了？”江月反问。
　　龙凡瞪大了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但他的眼睛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原来大家都知道，只有自己还蒙着。
　　“......”江月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本能地追问，“什么时候？”
　　“刚刚从圣哲回来的时候。”
　　“在哪见到的？”
　　“我们教室。”
　　江月只是对女生敏感，对于男生他迟钝得像凌澈。所以他没有意识到，自己问的每一个问题都在戳着龙凡的心：“他们在干嘛？”
　　“......”龙凡沉默了。
　　看到龙凡变得像是快要难过死了的表情，江月才反应过来，他问了最不该问的问题。
　　“靠！”他又骂了一句，右手重重地砸在墙上。
　　“你不会现在还对她有非分之想吧？”江月问。
　　“什么叫非分之想？”龙凡右手按在墙上，水流从他的头发流下，“明明就知道没有机会的......像她那样的女孩，怎么可能喜欢上我？”
　　“那你......”
　　“只是放不下而已。”龙凡看着江月的眼睛说。
　　他说的“而已”，可江月却那么清楚地从他的眼神里感受到真切的无奈。世界上哪有人能说放下就放下的？除非是不放在心上的事......
　　“是不是觉得我很贱？”龙凡低着头，“明明对她也不是很了解，平时也只限于同学关系的交流而已，感觉自己和她目光交错一两次就很开心了，可其实像我这样惦记着......我都觉得自己卑微得像条狗啊！”
　　江月一愣，呆呆地站在水流中。刚刚龙凡有一句很触动他——“明明对她也不是很了解”——说起那个女生，江月对她岂止是不了解，他只隐约知道她的名字——“夏时雨”是吗？
　　他对她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她在那所贵族学校，但是那学校那么大，又那么陌生，就和她一样......本来也只是见过一次，当然会陌生。可他不也惦记着吗？那个手系蓝色丝带，眼神无辜的女生。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会这么死心眼，明明人家从来就没给过我好脸色看。”龙凡站到花洒旁开始洗头。
　　“而且每次来找你都是想请你帮忙作弊......”
　　在龙凡他们寝室的夜谈会里，每次聊到班上女生，说起柳浅浅时，大家和她有交集的记忆都是：考地理时找凌澈帮忙作弊，考语文和英语时找江月帮忙作弊，考数学时找周清城帮忙作弊，考历史时找龙凡作弊......诸如此类。
　　江月说，“你想说就说呗。”
　　龙凡也没有怎么犹豫就开始说：“还记得是正式开学时的第一顿午饭，我排队的时候看到前面有个女生很像我们班的，当时跟班上的人还不熟，也就军训时稍微认识你们几个而已，可我就觉得她的背影很像是我们班的女生，那天她穿了件粉红色的T恤和一条白色短裤，我就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感觉自己的眼睛移不开了。”龙凡自顾自地说着，温热的水流一直流个不停，“等轮到她的时候，她点了土豆焖鸭肉和青菜，当时食堂很吵，但我好像还是听得到她的声音，最重要的是她打好菜转身走的时候，她面向我这边笑了！你知道吗，她笑起来好好看！”
　　江月想象了一下当时的画面，身材匀称的柳浅浅穿着粉红色的T恤，白色的短裤，露出白皙的皮肤，柔软的鬓发从耳前垂落，一脸的笑意盈盈......这不就像极了初恋吗？
　　“当时我就在想，这个女生真的是我们班的吗？好漂亮！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过这么想要去搭讪别人的冲动，然后我打好菜之后就坐她旁边的桌子，一边吃一边看着她，我想我大概这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天。”龙凡低头到分散的水流里冲洗头发，泡沫随着流水滑下。他闭着眼睛，所以他没有看到江月同情的表情。
　　柳浅浅？就因为那天她对你笑了一下，还不知道是不是对你，说不定是你后面站了一个比你帅一百倍的学长在看她呢？她礼貌地笑了笑；又说不定是那天食堂阿姨打的肉比菜还多呢？她开心地笑了笑；还说不定就是她觉得你这个人长得真是“幽默”呢？她没忍住就笑了......她有很多个可以笑的理由，可龙凡不管那是什么理由，与他无关也不要紧，只要她笑了就好。江月觉得龙凡这样很傻逼，和他平时那半硬汉的风格差太远了。
　　但其实如果心里突然闯进了一个自己可能喜欢上了的人，谁能不傻逼呢？
　　稍微回想一下，以前龙凡看到美女时，哪次不是说“我好像看哪个资源里见过”“那女的好像哪个‘老师’”之类的屁话，但刚才他说起那一次见到柳浅浅的时候用的竟然是“她笑起来好好看”这样正常的话！
　　江月以前看过一本叫《上海堡垒》的书，里面有一句话大概是这么说的：“这世界上可能有两万个人会和你一见钟情，但有些人一辈子都遇不到一个，而有些人可能遇到不止两个。”或许柳浅浅就是其中一个让龙凡一见钟情的人吧，所以龙凡才会一反常态地为别人献殷勤，所以他挖空心思地想让她开心，所以他每次历史考试前都会拼了命的复习，就为了给她抄到尽可能正确的答案，所以......他哪怕卑微到了土里也还喜欢着，还不死心，还惦记着。
　　想到这里，江月就放弃了想要劝说龙凡的念头了，作为兄弟，除了支持他以外其它的好像都不重要了。都说人以群分，和龙凡混得这么好的江月又何尝不是很傻逼呢？两个同病相怜的人，谁也劝不了谁。
　　可也因为水流，在这时候，江月也没有看到龙凡的表情。
　　江月突然关了龙凡的花洒，问：“如果，我说如果啊，柳浅浅要是还单身的话，你还会继续追她吗？”
　　这个问题龙凡沉默了一会，湿湿的脸庞上表情复杂，他也关掉了江月的花洒，澡堂里的流水声戛然而止。他把毛巾盖在头上，回想起那个笑脸，嘴角扬起的弧度——那样可爱的嘴唇——被另一个人吮吸着。
　　“谁知道呢？”龙凡把江月的毛巾盖在他头上，自己走出澡堂。
　　“这样啊......”江月把头发擦干。
　　四处都是的热气朦胧着光，他看着自己的右手，握紧。
　　傍晚时候，秋宣迟像往常一样回到家，换鞋时说一句：“我回来了。”这时屋里传来母亲的回应：“宣迟回来啦，准备可以吃饭了。”
　　“哥哥！哥哥回来啦！”一个很嗲很可爱的声音随着脚步声传来，还不高的妹妹急忙跑到秋宣迟面前来，一把拉下他的领带，亲他的脸，“凝凝今天的作业写完了！要哥哥陪我玩！”
　　母亲从厨房探出头来：“今天周六还要去学校，凝凝都等你好久了。”母亲对这个学生会主席儿子既是满意又是心疼。
　　“好——”秋宣迟解下领带，看着比自己矮很多的妹妹拿出拖鞋来给自己换，自然地摸了摸她的头，“吃完饭先。”
　　洗好手，还温热的菜上桌，父亲在公司加班，剩下的一家三口也吃得其乐融融。
　　“凝凝今天怎么不挑食了？”秋宣迟看着妹妹把碗里的胡萝卜都吃了，胡萝卜是她很讨厌吃的蔬菜，虽然咽下去时表情很不情愿。
　　“嗯嗯......”妹妹不说话，继续吃着。
　　“今天凝凝看了一集动画片，就是妹妹挑食然后惹哥哥生气了。”母亲偷着笑，“她不想惹你生气！”
　　“凝凝很懂事啊！”秋宣迟又给她碗里夹了片萝卜。凝凝眼巴巴地看着哥哥，然后把嘴里的咽了下去。
　　“今天学校那边的工作怎么样？”母亲还是比较关心儿子的学校生活。
　　秋宣迟放下筷子和碗，说：“还好，下个月的文化祭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今天主要就是去和几个外校的社团交流，都挺顺利。”
　　“可还是出了点问题吧？”母亲还是很清楚自己儿子的一些习惯，秋宣迟隐瞒一些事时就会很严肃，他越是严肃地说什么，就越是隐瞒了什么。
　　秋宣迟一愣，还是犹豫了会说：“嗯，附中那边有个学生，和我们学校的同学起了冲突，具体情况大概了解了，没什么大事。”
　　“这样啊......”
　　“哥哥别装啦，肯定出事了！”妹妹吧唧嘴，在玩筷子，“你每次说没事的时候都是有事的！哼！”
　　妹妹秋宣凝今年也才7岁，却是很懂自己的亲生哥哥。
　　母亲慈祥又心疼的目光落在秋宣迟身上，“宣迟，你别老是是把事都堆在心上，妈妈不能替你分担什么，但是你至少可以和凝凝说，别总为难自己......”母亲欲言又止。
　　秋宣迟犹豫了一下，点头：“嗯，我知道了。”
　　“好吧，”母亲恢复了笑容，又给凝凝夹菜，“吃饭！”
　　饭后，妹妹的房间里，秋宣迟和凝凝坐在床上——下棋，围棋。
　　“哥哥，今天怎么了？”凝凝又困死了秋宣迟的几枚棋子，“以前放水都不会这么明显的！”
　　秋宣迟歉意地苦笑：“抱歉，今天学校那边出了有点事......”
　　“凝凝啊，哥哥问你个问题，”秋宣迟看着面前那个小不点一脸认真的表情，“如果有个很凶的人当着你的面骂你的好朋友，你会怎么办？”
　　凝凝又放下一枚棋，抬头看天花板想了想说：“如果是我的话，咬他啊！”
　　秋宣迟失声笑了出来：“我们凝凝这么厉害的吗？”
　　“其实也不是啦，”凝凝挠挠头发，“没有过，也不知道，但是我会很生气！怎么能让别人当着我的面骂我好朋友呢！”
　　“嗯，”秋宣迟又问，“那如果你去别人的学校玩，被人骂你们学校很......不入流的话，你怎么办？”
　　凝凝反问：“‘不入流’是什么意思？”
　　“额......”秋宣迟特地避开了叶辉说的“垃圾”这种词语，一时竟然还语塞了，下一枚棋后才说，“差不多就是很一般，比不上他们学校的意思。”
　　“哥哥你问的都是什么问题啊？”凝凝直接说，“哥哥你学校是不是有人当着人面骂她的好朋友？而且这个人还骂了一个去你们学校玩的人？”
　　惊讶于妹妹的智商，秋宣迟一时又语塞了。虽然问题很明显，但是凝凝才7岁，读二年级的年纪，就已经能理清楚这些问题的关系，他真的很受震惊。
　　“该批评的批评，该罚的罚，要去道歉的就去道歉，做错了事就要去弥补，”妹妹突然说出来了一些大道理，“我们小学生都知道的事哥哥你还要烦心这么久！”
　　“是吗？”感受到妹妹实力的吐槽后秋宣迟无力地苦笑，“是这样吗？”
　　其实事情本来就如妹妹说的话一样简单，叶辉骂人在先，该罚也该去道歉，只是秋宣迟搞不懂，那个附中的男生，脑子里又想起了“20:0”的画面；还有那个同样被辱骂的同学——夏时雨——秋宣迟唯独，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他又低头陷入了沉思，又或许是在失神地发呆。
　　“哥哥你当了官之后就变得好啰嗦......”凝凝不禁黑自己亲哥一把，“不过呢......一切事情都难不倒我哥哥的！”
　　凝凝一手撑在棋盘上，探过身子去摸秋宣迟的头，小小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又轻轻地拍两下。
　　秋宣迟抬头看，他这个比他小了10岁的妹妹，情不自禁地笑了。
　　“话说你是知道要输了才故意把棋盘弄乱的吧你个小机灵鬼！”
　　“略略略！”妹妹向他吐舌头。
　　这夜里很安静，窗外的天空，没有星没有月，晚上十点的夜风清冷，雨后的空气很干净，所以连风也干净了许多。
　　附中国旗底下，两个人坐在国旗台，倚着旗杆乘凉——喝奶茶。
　　龙凡忽然想起来问：“话说你怎么不待在家里？今天星期六还特地跑回学校住？”
　　“怕你寂寞。”
　　龙凡把喝空了的杯子一下子捏瘪：“看样子你是不打算认真回答我的问题了！”
　　“额......”江月顿了一下，“你说，怎么样算是喜欢上一个人？”
　　“拜托！”龙凡把江月手里的杯子也捏瘪，“兄弟你这种时候问我你是认真的吗？”
　　“好吧......”江月把杯子放在一旁，抬头看天，“那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刚刚好像是我在问你问题哎！”
　　“别在意这些细节嘛！”江月开始耍赖。
　　手机里宿舍群消息一直刷着，凌澈说今天球赛没打成，龙凡说自己扣篮扣飞了，杨绮说自己上的话一个打五个.......
　　两个人就这样在国旗底下打打闹闹，像小孩子一样。晚风依旧在吹，江月听了龙凡的话，好似想清楚了些什么。
　　国旗飘扬着，雨后的夜空上，看不见月，看不见星辰。但至少还有风在吹，夜鸟为彼此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