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飞燕

　　世人皆知，成帝无子。
　　世人皆知，成帝恩宠赵飞燕姐妹。
　　世人不知，成帝无子，是因为赵飞燕姐妹狠毒，谋害皇孙。
　　童谣曰，燕飞来，啄皇孙。
　　穆北早年看过赵飞燕的相。是燕子，不过不是一只，而是一群。一群来自民间随处可见，低飞啄泥的燕子。穆北很是奇怪，因为凡人的主魂只有一个。
　　后来得知，赵飞燕出生时，家境贫困，父母不想养她，把她扔在了乱坟岗，三天后，发现她还没死。以为是天意，才将其抱回养大。也是因为这三天，赵飞燕伤了先天根本，不能生育。
　　小女婴在尸骨腐臭，鬼魂缠绕的地方，活了三天，不肯死。
　　三天啊，一个初生的婴儿，没人管，还没死，谁知道抱回来的是个什么。
　　谁又知道那个乱坟岗丢弃过女婴有多少。又是谁家的飞燕？
　　一个燕子是泥土。要被踩在脚下。
　　成群的飞燕衔尾连翅，变成一个直飞九霄的黑色凤凰。
　　这些飞燕，生来便遭遇世间最大的恶意，同样是人。为什么我们生来要被抛弃在冰冷的尸骨堆里？
　　为什么那些皇子皇孙却千万人擎过头顶，捧在手心？
　　凭什么？
　　用沾满泥土，带血的鸟喙，啄向了每一个含着金汤勺的皇家龙凤。
　　成帝也梦想武帝一样开疆扩土，名留青史。会西王母，长生不老。帝王之道，不过驽人之术，制衡之道。自己还是太年轻，太后王氏一族势力不断壮大，丞相王商死后，再无人可以制约王氏外戚。形成了王氏一家独大的局面。
　　成帝无奈，只好逃避，沉溺于女色。沉溺是喜欢吗？还是无奈？
　　谁不想建功立业？谁不想长生不老？
　　于是，“宁愿醉死温柔乡，不慕武帝白云乡。”
　　说到做到，他终于死在了赵合德的温香软玉的怀抱里。带着早已残破的开疆扩土，长生不老的帝王梦。
　　于是，天崩了。
　　但是天不会塌。
　　因为人人争抢站最高处。因为那里一览天下小。顺利的话，那个人叫太子。
　　朝堂之上，太子领头一声哀嚎，群臣痛哭流涕，如丧考妣，比太子伤心。礼毕，群臣一拥上前，哀伤而庄重，齐道，国不可一日无主，愿殿下早登大位。于是，太子擦拭眼睛荣登九五。
　　新帝刘欣虽然感念当年赵氏姐妹拥立之功，保护了赵飞燕周全。并加封其为太后。但对赵合德之事却表现暧昧。他需要给群臣一个交代。于是，默许掖庭令，御史、丞相、廷尉治问先帝起居发病状。那些人平日里见着赵合德低眉谄目，如今竟然也敢用毫不掩饰的眼神打量自己。赵合德愤慨地说：“你们这等狗奴贱人也配审问我！”大喊一声：“陛下！”吐血而死。
　　等退了朝，下了殿，有人弹冠相庆，有人道目以忧。庆者忧者，不过是因为过眼的富贵。这富贵自然不关白丁，所以白丁黔首们让哭就哭，让挂白就挂白。天太高，皇帝太远，谁做都一样，只要能有条活路，就成。总不会比现在还坏吧。
　　夜里，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一日之间，皇后变成了太后。太后赵飞燕坐在炉旁。看着空空的宫殿，呆呆出神，想起这些年做过的事，裹了裹身上的大氅。
　　她深知后宫从来就是女人的炼狱。把活着的女人练成魑魅魍魉，妖魔鬼怪。
　　太祖高皇帝何等英明，太祖死后，戚夫人依旧落得髡发囚衣，冷宫捣米，永巷人彘。纵然孝惠帝仁慈，难保戚夫人子如意周全，被吕后酖饮死之。
　　汉武何等神武，金屋里藏的陈阿娇也难免新人换旧人，失宠卫子夫，千金买赋，长门终老。卫子夫恩宠如天，贤德无双，最后不还是难逃巫蛊之祸，落得个以死明志。
　　天子如日，后宫如月。日有常，月有圆缺。一入宫墙深似海，这一路走来，自己也见多少宫女素娥，如春来遍开的芳华，做帝王游赏的背景，徒把青丝熬成白发。多少宫人因为妃嫔的明争暗斗，死的不明不白，消失的无影无踪。
　　后宫前朝本是一体。休憩荣辱与共。佳丽三千，有多少是皇帝自己真正中意的。又有多少是朝臣博弈投进宫中的棋子。
　　帝王家从来是恩威，哪有什么情义。
　　所以，要在这后宫活着，最重要的是要有心机手腕抓住陛下的心。要想在陛下百年后，还能荣华依旧，安度晚年，就要早早在太子身上做文章。
　　所以太子只能是自己的儿子，别人断不能生下皇帝的骨肉。要不然自己就是下一个戚夫人。
　　可惜，自己与妹妹竟然没有生育。只好退而求其次，正好傅太后有意结交，便劝皇帝立了傅太后之孙，成帝之侄刘欣做太子。从此高枕无忧，可与陛下同享万年。
　　谁知陛下如此短寿。只是陛下去世时，自己不在身边。想起多年夫妻情分，陛下恩宠内心不由黯然。
　　问道，陛下去世时，你在旁边服侍的？
　　地上跪着的侍女抽抽噎噎答道，回娘娘的话，是奴婢。
　　赵飞燕接着说道，你不用怕，你们娘娘是我妹妹，你是我妹妹的贴身侍女，今后，就是我的人。
　　缓了一缓，接着说，你只晓把当时情况如实说来就行。
　　侍女收住哭泣，回娘娘话，陛下当时突发疾病。口吃不清，指着东方，口里念着什么听不真切，好像是赵。。想来是陛下放心不下娘娘。
　　赵飞燕呆呆出神了片刻，站起身来，光着脚径直走了出去。侍女急忙去找靴子跟出去，院子里白雪飞舞，两侧桃枝一片殷红，在白雪映衬下，甚是妖异妩媚。侍女惊在原地，顺着地上雪地里，印出浅浅小小的脚趾印。却见林中黑色的大氅中，赵飞燕回过头来，香腮如雪，眼晕嫣红，就像开在飞雪中一棵不合时宜的桃花。
　　侍女慌忙跑过去，跪倒把靴子放到太后脚下。见太后脚丫冰凉，脚底沾满黑泥。侍女心疼不已。擦拭着要给太后穿上靴子，突然觉着脖子里落雪冰凉里有暖暖的水滴。抬头看时，却见太后眼中已经水气氤氲，耳边响起又软又凉的哭泣，
　　妹妹，东边不是赵，是张。
　　妹妹，东边不是赵，是张。
　　宫里的妃嫔没有姓张的，宫里的女人没有姓张的。宫外也没有那个姓张的女人。
　　因为让成帝刘骜临死牵挂的那个“张”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