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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丞相门前向来车马如市,近日更是宾客频繁。天降异象,丞相死的蹊跷,陛下亲往吊唁,让整个时间陷入一种神秘而的隆大氛围中。朝官隐隐感觉到一种不寻常的意味。于是,凡在朝局里的人,皆往送行。按说,人死为大,往日纵有恩怨,也该一并去了。只是,朝堂中虽然与江湖一般凶险,但若要想与江湖一般豁达,实在很难。
往来的宾客,心怀朝局。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现恰如其分的悲痛。既不显得敷衍,又不显得浮夸,是很需要心力的。是以多数人无暇,也无意多看丞相府外的人间一眼。不会在意生活在马车溅起尘土里的白丁黔首。自然也不会注意路边故弄玄虚的卦摊。
摊前一条竖幅,炭笔书四个字,仙人指路。字写的倒是工整,只是风吹雨淋,字体有些模糊。此时,那个仙人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还以为他睡着了。仔细看,却发现他的手指,节奏忽快忽慢,似乎有什么莫名的玄妙。他的嘴角不时勾起一段弧,嘴唇翕动,状若梦呓。
众人以为仙人睡着了,闭上眼,看不见人间。仙人却比谁都清晰的看着人间。
比如,从丞相府门里出来一人,肩宽臂长,身高体阔,双目炯炯,虎须扎扎。好一个武将。那仙人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念叨道,嗯,白猿。
接着,是三个儒雅的文官,那人念叨,仙鹤、青鸟,倒是清高之士啊。怎么跟这个鲶鱼一块啊。这鲶鱼真是够丑的,一口大板牙。
见到后面出来一胖胖的中年人,仙人咧嘴笑起来,心想好大一只老龟,绿头绿眼,品相不错啊。
这时,从西边抬过来一顶轿子。轿帘掀开一角,只见里面是一个少年,约摸十三四岁。眉若笔画,目若点漆。端的是神采飞扬,风流异常。
那仙人突然坐起身来,轻抽了一口气,一个麒麟?不是,一对儿麒麟?
只见从东边走过来一个少年,那少年衣衫破烂,发黄的脸上,沾满了污渍。眉宇间有些阴郁,十三四岁的年纪,却因为营养不良,身材略微消瘦,看起来比正常小两岁。
只听那仙人悠悠叹道,同命不同运。
旁的肉眼凡胎听见,必定笑以先生梦话。也不知梦见什么。熟悉朝局的人才知道先前出来的武将是执金吾刘驽,掌管京城守卫。
仙人自不与凡胎计较,依旧躺回椅子,晒起太阳。
街市如渠,车马如龙,人皆过江之鲫,追名逐利,仙人悠哉悠哉,临江揽胜,垂钓捉风。
然后一阵香风停在了仙人身前。先生嗅了嗅,便起身随着那风走进小巷子。只一转再转,便听不到外面的喧闹。
巷子里一处小宅院。中年人正在清扫地面。先是一揖,然后道,先生今日回来早了。便把仙人迎进门,只见院中一个圆桌,桌上烧着暖炉热酒,一盘荷叶裹着烧鸡,一盘鱼。中年人熟练的将酒取出,倒在杯子里。
那仙人径直走到桌边,坐下。睁开了眼,如两条将飞未飞的白凤。
道,烧鸡陈酒,清蒸四鳃鲈。连着一个月,我也吃腻了。明天你不要来了。
那中年人大喜过望,显然没想到仙人真的会开口说话。又道,先生若是喜欢别个,我自去准备就是。
仙人叹口气道,不必了。
中年人面色一暗,整理衣冠,倒地三拜。道,还请先生明示。
仙人再叹一声道,世事祸福谁人能知。天意难测,你何必强求呢。
中年人却不起身。见仙人转头看向他,白色眼睛里空洞无物,又仿佛星宿沧海,森罗万象。仿若神灵在上,直入内心。中年人不敢直视,再次重重拜倒。
那种威压良久不散,仙人却没有再说话。中年人缓缓抬头,只见一桌,两椅,炭火烧的正旺,烫酒壶里水气袅袅。哪里还有仙人踪影。
中年人颓然,将起酒壶,便要饮时,忽见桌面若隐若现几行字。中年人大喜,仔细看来,第一行已经仅剩下“天崩”二字。
口口口口口口天崩,海潮退白蟒缠玉玺。
绿林起赤眉染军旗,七星聚魔龙破石壁。
渐渐字迹消散,桌面干干净净。
中年人暗暗记在心底。仙人说朝堂要有大事发生,估计就是那天崩。思忖万千,不得其法。匆忙回府,自是寝食不安。
第二天一清早,正要收拾进宫,一声接着一声的钟响起。九声响罢。中年人恍然大悟,真的是天崩了。
天子驾崩了。
钟声从宫城传出,传到长安万户家中,顺着长安城外春寒的风,传到渭水河边一个草垛里。草垛里一个身影正在瑟瑟发抖。这个人全身没有一块完整皮肉,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什么样子。但是他却依旧活着,身上那件宽大的棉袍很明显不是自己的。而棉袍的主人王二已经报官。
草垛里的人停止了发抖,他昨天经历了天地异变,此时听到钟声,除了一时不解外,竟然丝毫不惊。
然而下一刻,他还是吓到了,因为他看到一个竖幅,四个字有些模糊,仙人指路。
抓着竖幅的是一个中年人,中年人说道,出来吧。
草垛里的人却没有立刻出来。问一句,为什么?
中年人睁开白色丹凤眼,对草垛里的人道。其实,丞相本不用死,皇帝也还有几年残生。只是皇帝贪生,夺走丞相性命。昨晚上回去,陡然得了数十年阳寿,自以为长命百岁。从此与那赵合德欢好无度。先是大惊,接着大喜。岂不闻大惊大喜最是伤心,又强用丹药,纵欲伤魂。哪一项是养生长寿之道?所以,心脉破碎,魂不守舍。死了。
那人道,丞相本不必死?
中年人说道:我说过,天道不可欺。如果真的要皇帝死,丞相的命怎么能比得上皇帝的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人沉默了片刻,指了指自己的身体,又问,你不是说我有一线生机,为什么会这样?
中年人一叹道,你不是还活着吗?
那人面目狰狞骂道,我这样,还算活着?
中年人一笑,若不是你设计谋了丞相性命。你哪里用跑出城。沾了这么深的因果,还能在这里骂人,不知足?
那人沉默,内心确是痛苦万分。中年人却道,你也不必难过了。此番你虽然舍了皮囊,却多了一甲子的寿元。只是以后,万不可使人知道你本来名姓。凡天地所生,皆为天地耳目。若有一日有人识破你。你的死期便不远了。
那人黯然道,那我是谁?我该去哪儿?
中年人笑笑,郭横已经死了,你就是你。天大地大,何处不能容身?
那人豁然开朗,道,还请先生赐名。
中年人道,你浴天火而重生,倒是符合本性。就叫李狗蛋吧?
那人差点没吐血跌倒,随即又爽朗大笑。李狗蛋就李狗蛋吧。名字只是一个称谓。
中年人一愣,显然没想到他能如此豁达,却见那人从草垛里跳出来,理了棉袍,跪倒在地道,曩时心在樊笼,得先生解救,不胜欢喜,今日才知天下之大,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想跟随先生左右,朝闻夕死。不知是否有此福分?
中年人又笑,好吧,无名。
那人再拜,谢师傅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