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都小巷故人逢

　　夜幕笼罩着江都，这座天下有数的几座繁华大城之一，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也显得安静非常。
　　上百年来，神洲大地刀兵不断。江都，这座屹立在神洲南域的顶级大城，凭借着坚固的城防，几乎从未受到过战火的摧残。因此，江都也是天下少有的几座未施行宵禁的城市之一。
　　华灯初上，大街上依然有着不少的行人，尤其一些个夜市门店更是灯火通明。
　　在距主街较远的一处巷子里，有着一档面食摊，是一对老夫妇所经营，三五张木桌，七八条长凳，桌面擦拭得油光发亮。
　　摊位上的食客并不多，只有一桌，是一位中年文士带着一个十来岁的男童。
　　文士一身蓝袍，相貌端正，身材修长，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儒雅文气，点了两碟卤味，一壶烧酒，正在自斟自饮。旁边的白衣男童则在吃着一碗阳春面，生得唇红齿白，面容清秀，浑身上下显出一股机灵劲儿。
　　两人都未说话，静静的吃喝，整条巷子都很安静，只是偶尔能听到摊主老夫妇收拾炉灶的声音。
　　过了半晌，就在男童刚刚吃完面的时候，文士突然停止喝酒的动作，一动不动的盯着前方。
　　此时，从巷外走进来两条身影，巧的也是一大一小，却是一位女子领着一个与那男童一般大小的女童。
　　中年文士仍是一动未动，但是桌上攥着酒杯微微颤抖的右手，和双眼中急速跳动的瞳孔，却出卖了他此时此刻激动的心情。
　　旁边的男童顺着文士的眼光转头看去，顿时也如石铸一般，呆呆定住。
　　随着二人的走近，摊主老翁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就连老妪也不例外，仿佛就像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一般，被牢牢吸引。
　　这其实怨不得众人，实在是那女子太不一般，身着黄杉，整体气质看起来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般，精致的五官组合在一起，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美感。更让人惊奇的是，她的面容看起来让人很难形容，乍看之下犹如十七八的妙龄少女，细看之下又如成熟的中年美妇，总之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莫名吸引人的气息。
　　跟在那女子身后的女童见到众人的表情，不禁掩口一笑。这女童生得也是极为俊秀，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瑶鼻樱口，皮肤白皙，若与那文士旁边的男童站在一起，任谁见了都要忍不住赞一句“好一对璧人儿”。
　　女子来到文士的桌前站定，两人的目光对视到了一起，女子忽然展颜一笑，露出口中的编贝玉齿。在众人眼中，整个天地似乎都变的不同了，好像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因这一笑而变得丰富多彩了。
　　文士好似猛的醒悟过来，身躯一震，抬手喝光杯中残酒，长吁一口气，轻咳一声。
　　这一声并不大，但听在那男童和摊主老夫妇耳中，却好似一声惊雷，又好像被人用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这才从痴痴状态中清醒过来，都连忙转头不敢再看那女子。
　　文士以略带责怪的语气道：“夜心苑主。”
　　女子面容一整，轻吐声道：“相隔二十余载，乍见故人，心生欢喜，是夜心忘形了，楚兄勿怪。”
　　语音婉转空灵，又透着一股平和兼温暖人心的味道，犹如冬日里的一缕阳光直射人的心田，让人感觉到温暖舒服。
　　与此同时，这女子身上似乎发生了奇异的变化，身躯还是那副身躯，面容还是那张面容，却再也没有了那吸引人的神秘气质，给人一种从天仙变为凡人的奇特感觉。
　　摊主老翁手拿抹布走了过来，要给新来的二人擦拭长凳，那女子挥了挥手，就那么随意的坐在了文士对面，小女孩依旧站在女子身侧。
　　那小男孩见状连忙起身，站到一旁。
　　楚姓文士哈哈一笑，道：“能让武林圣地‘剑灵苑’苑主碧夜心见之忘形，楚某荣幸至哉。”
　　如若那对老夫妇是江湖人，此刻定会大大惊讶，因为碧夜心乃是属于是江湖神话一般的人物，圣地“剑灵苑”当代苑主，可以说是其一言一行都可以牵动整个江湖的绝世奇女子。
　　碧夜心微微一笑，道：“楚兄说笑了”。
　　感受着碧夜心气息的变化，楚姓文士叹道：“匆匆二十余载，夜心苑主的修为大大精进，真是可喜可贺，倒把楚某远远抛在了后面，真是叫人惭愧。”
　　“楚兄说的哪里话？”碧夜心道：“楚兄乃是当代不世出的奇才，除了武学之外，琴棋书画、天文地理、术数兵法、阴阳卦象等等，楚兄无不精通。若楚兄肯出世作为，单凭‘楚卧云’三字，现今天下大小势力哪一个不是倒履相迎？楚兄也正好一展胸中所学，拨乱反正，兼济天下”。
　　原来这楚姓文士的来历却也不简单，其名楚卧云，三十年前甫出江湖，便因博学多才而展露头角，其后更是凭借其高超的武功，如妖的智慧，纵横江湖，名传天下，只是近些年来少在江湖走动。
　　楚卧云挥了挥手，自嘲道：“夜心言重了，正是因为楚某年轻之时兴趣广泛，涉猎甚杂，不能心无旁骛于武道，致使二十年来武功未有寸进，如今可谓是‘文不成，武不就’，世事于我已如浮云，还谈什么拨乱反正，兼济天下！”
　　碧夜心依旧态度柔和，语音平顺，道：“先生就忍心看着中原大地时局动荡，战乱不休；四方边关胡夷狼视，随时入侵；神州百姓朝不保夕，一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楚卧云双手握拳，眉头紧锁，似是被碧夜心说中痛处，不再说话。气氛变得沉重以来，两个小孩也不敢出声。
　　碧夜心静静的看着楚卧云，似在等他回答，只是面容依旧从容似水，毫无一丝焦急催促的神情。
　　半晌，楚卧云重重出了口气，给自己的酒杯倒满，仰头一饮而尽，叹道：“想我神州大地自一千四百多年前，太祖皇帝李世渊气吞山河，横扫天下，建立‘圣唐帝国’。再经过其后的几代继承人，世主、圣主、太宗、高宗，皆是圣明之君，经邦纬国，补缀乾坤，亲贤任能，主圣臣明，把一个圣唐帝国治理得政治开明，经济繁荣，百姓安居，万邦来朝，我神州大地呈现出上古未见之盛世景象。”
　　楚卧云一脸的向往神色，脑中定是在畅想当时的繁荣局面。
　　碧夜心绝对的世上最好的听者，嘴角含笑，仍旧一脸平和的看着楚卧云。
　　楚卧云脸上的神色没能维持多久，忽然一黯，沉声道：“可惜，天地有阴阳，阳极生阴，阴极转阳，物极必返，再坚固的大厦也必然有崩塌的时候，此乃自然发展的规律，天地运行的至理。盛极一时的圣唐帝国在延续了千年之后，也终于到了穷途末路，于百年前土崩瓦解。”
　　“确实令人惋惜。”碧夜心终于插了一句。
　　“圣唐覆灭，神州进入大分裂时期，至今已逾百年。这百年来我神州大地所呈现的乱象亦是空前。各地割据势力接连不断，层出不穷。他们不但不休养生息，反而为了扩张势力，连年征战，对治下百姓更是横征暴敛、抓丁拉夫。”楚卧云痛心疾首。
　　“唉！”碧夜心又幽幽的叹了口气。
　　楚卧云续愤道：“昔年圣唐一统之时，曾凭借强大的国家武力，约束限制各大宗门帮派，打压邪魔，江湖武林一片平静。现如今天下大乱，人心思变，邪道魔门纷纷出世，搅风搅雨，让本已是处在水深火热中的天下百姓，更是雪上加霜，如堕地狱。”
　　楚卧云左手紧紧握拳，因用力过猛，指关节已攥得发白，右手直接拿起酒壶，狠狠的灌了一大口。
　　两个小家伙为这沉重的气氛所慑，均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楚卧云此时情绪已极为激动，呼吸急促，面色潮红，继续道：“另外北方有契丹、阻卜，西方有吐蕃、回鹘，东海之上倭寇横行，这三方胡狄，均对我神州虎视眈眈，蠢蠢欲动，欲分而食之。再加上南疆大荒，妖兽猖獗、兽潮频繁。每每思虑及此，我便……，我便……。”
　　此时楚卧云已是语不能出，脸青唇白，浑身战栗。
　　就连两个小家伙都已发觉楚卧云的状态不对，均露出既害怕又担忧的神色。
　　楚卧云终是一代高手，也发觉到自己的情绪失控，已致心神不稳，内息失调，这是即将走火入魔的征兆。只可惜他自己已是无力回天，只能艰难抬头，求助的看向碧夜心，勉强开口道：
　　“夜心……。”
　　碧夜心终于有了动作，视线直盯着楚卧云的双眼，开口道：“心若有扰，烦扰自现，心若无扰，诸扰皆消。楚卧云，还不醒来，更待何时。”最后一句，语音转为高声断喝。
　　楚卧云猛地身躯剧震，张口“哇”的呕出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