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入鬼门 新

　　第二天的城市早报登出这样一条消息：昨晚一对青年情侣双双跳入汉江殉情，女子被人发现并救起，现已无生命之虞，男子则被波涛汹涌的汉江吞没，有关方面正在组织人力打捞尸首。
　　陈坦之终于醒过来了，他发现自己正躺在水底，他翻身爬了起来，随即他震惊的发现自己的身下有一具被水泡的发胀的尸体。尸体上挂着一些摇摆的水草，一些黑色的鱼正在啄尸体脸上的肉，一只透明带须的小虾在尸体的鼻孔里进进出出。这张脸已经被糟蹋的不成样子了，可是这脸型和尸体身上穿的衣服却跟陈坦之一模一样，陈坦之不禁疑惑起来。他的记忆机器开动了，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昨晚。仿佛被人推着似的下了水……挣扎，呼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飞燕推上岸，然后被一只手抓住脚踝硬拖到水底……又是一番挣扎，水咕嘟咕嘟灌进他的体内，然后记忆戛然而止。
　　陈坦之正在这里想着，突然从水面上跳下两个人来，这两人光着上身，穿着大裤衩子，眼睛上罩着防水镜。一个人朝尸首指了指，另一个人点点头，用手扯着一根绳子过来，在尸体的脖子上缠了几圈，然后挽个死结。令陈坦之觉得奇怪的是，这两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望陈坦之一眼，仿佛陈坦之像空气一样是透明的。这两个人完成这一系列工作后互相打个手势就蹿出了水面。水上浮着一只小铁船，船上有几个人探着脖子往水下望，看到潜水的两个浮上来，就争着问：“怎么样？怎么样？”。那两个人将防水眼睛推到额头上，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大口的喘着气说：“好了！往上拉绳子！”。
　　船上的人开始一点一点往上扯绳子，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叫道：“他妈的！这么沉！”。陈坦之看到被绳子套住脖子的尸首被拉的竖立起来，随着绳子的收紧在一点一点上升，那两个下水的人也在旁边协助，合力将尸首弄上了小铁船。
　　这只小铁船很快就靠了岸，陈坦之看到舅舅将一沓钱交给船上的一个胖子，那人将长着汗毛的肥胖手指放进嘴边沾了一点唾沫，然后食指和挴指快速而又熟练的运动着，那一沓纸币随着他手指的动作一张一张疾速的翻动着。胖子将这沓纸币连数了三遍，将嘴上叼着的香烟翘起来对陈坦之的舅舅说：“李老大，我可是完全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出了这次差，要是别人，这点钱我根本不来！”。陈坦之的舅舅陪着笑脸说：“这次多亏了三爷，要不我那外甥的尸体就永远沉没江底了！三爷，我眼下还要帮我姐姐料理后事，拿这事完了之后，抽个日子我请三爷和诸位兄弟喝酒去！”。那个胖子点点头，带着一帮人上船离去了。
　　没过多久一辆半新不旧的银色面包车开了过来，车门一开，陈坦之看到姐姐扶着妈妈走下车来，两个已哭成了泪人，尤其是妈妈，似乎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原本竭力控制着的白头发像杂草一般疯狂生长瞬间淹没了原本占大多数的黑头发。
　　妈妈看到陈坦之泡的不成样子的尸首挣脱姐姐的搀扶踉踉跄跄走过来，双腿一软扑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妈妈想用手去抚摸尸体，可是那残破的面庞和泡肿的皮肉令她害怕，难道这就是从她身体里爬出来的孩子？！当她确认这一点之后她就不害怕了，因为水淋淋的躺在这里的也是她的肉。她拉住陈坦之那只被泡的胀大了一倍的手，摇晃着他的尸体呼唤着：“坦之，儿子，快醒醒！妈妈在这里！”。
　　陈坦之的妈妈突然惊叫起来，因为她看到了陈坦之脖子上打着死结的绳索，那是刚才为捞他的尸首上来而绑的绳子，那些人将尸首捞上来后，也懒得解绳索，从前面将绳子割断了，将打着死结的绳套依然留在尸首的脖子上。陈坦之的妈妈指着绳子哭叫起来：“绳子！绳子！快解开它，不然会把坦之勒死的！”，她似乎觉得只要解开绳索陈坦之就会活过来。
　　舅舅没办法，从围在旁边看热闹的小贩那里借来一把水果刀，用发钝的刀刃去割尸体脖子上的绳索。可是那刀很钝，舅舅又紧张，一不小心刀刃就划到了尸体的皮肉，陈坦之的妈妈立即惊叫起来：“你轻点！你割伤他了！他会痛的！”。姐姐在旁边哭着说：“妈，弟弟他已经死了，他不会痛的！”。妈妈听了又是一声哀嚎，趴在地上哭了起来。
　　陈坦之已经确定自己被淹死了，不禁悲从心来，又见妈妈和姐姐那痛不欲生的样子，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痛裂开来。他哭叫着：“妈妈！妈妈！”，他要跑过去抱着妈妈，用嘴唇吻干妈妈脸颊上的泪水，可是他刚一跑手臂就被抓住了，他一回头见是两个舌头从嘴唇里伸出老长的人，一个穿黑衫，戴着高高的黑帽子，一个穿白衫，戴着高高的白帽子。
　　那个黑衫人朝陈坦之叫了一声：“哎！你小子还想逃跑么！”。逃跑？陈坦之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逃跑。于是瞅着这两个面目狰狞的家伙怯生生的问：“你们二位是干么的？”。那个白衫人将手中的铁链子往陈坦之脖子上一套，将陈坦之拉了个趔趄，然后狞笑着说：“干什么的？！老子是冥司派来捉人的！快走！”。陈坦之哀求说：“二位鬼使大人，你们要带我走我不敢抗拒，我只请求二位大人宽限片刻，我去给我妈妈和姐姐道个别就走。”。
　　黑衫鬼使抽出刀来，吓唬陈坦之说：“你他妈的啰嗦什么！要你走你就赶紧走！”。白衫鬼使也催促道：“快走吧！我们哥俩儿因别的事耽搁已晚来了小半天了，再迟延下去连我们哥俩儿也要获罪！别给我们添麻烦，乖乖的往前走吧！”。陈坦之只好极不情愿的跟着黑白二鬼使往前走，每走一步就留恋的一回头，去瞅他的妈妈和姐姐，黑鬼使见状就用刀尖去扎陈坦之的屁股，骂骂咧咧催逼他快走。
　　三个人飘飘荡荡随风而行，出了城关来到郊外，只见前面黑雾蒙蒙，雾中隐约可见一座大城的轮廓，走近了才看清那城墙是用人的头骨层层堆砌起来的，高有几十米，长度则一眼看不到边儿，然后外面用人血一层一层刷红。陈坦之不觉害怕起来，脚也挪不动了，黑衫鬼使见陈坦之不走了，举起大刀，用厚钝的刀背往陈坦之后背猛砍一下，陈坦之被砍的一个踉跄，只好继续往前走。
　　城门很高大，陈坦之去年曾去北京天安门参观过，那城门已经够阔大了，可跟眼前这城门比起来则是小巫见大巫。一进城门就是笔直宽广的大街，街两旁是林立的店铺，有门口摆着热气腾腾的蒸笼卖包子的，有杂货铺，有客栈，有卖衣服的铺子，有卖茶叶的铺子，还有挑着担子卖鸡蛋的。陈坦之正东张西望的走着，前面一家店铺站着的一个风骚美丽的年轻妇人笑嘻嘻的迎过来，扯着陈坦之的袖子就将他往店铺里拉，口内还嗲声爹气的叫道：“小哥哥，快到我们店里来，让妹妹好好侍候侍候你！”。
　　黑衫鬼使跳过来大叫一声：“骚娘们，你做生意做到犯人头上了！你难道没看到我们哥们俩么！”。那女人放开陈坦之，不屑的朝黑衫使者撇撇嘴，娇声娇气的说：“哟！黑哥，你不知道现如今生意难做么！犯人怎么了！犯人难道没有七情六欲！”。白衫鬼使笑吟吟的上前来解劝说：“小娘子，别生气！我们正急着将这犯人押去缴差呢！事情紧急，小娘子多多担待，我们哥俩儿晚上去给小娘子陪话！”。说着推着陈坦之继续往前走。
　　黑白二鬼使将陈坦之押到街尽头的大衙门前，一个人身骷髅头的家伙走过来与黑白二鬼使打过招呼，就押着陈坦之走进衙侧的监狱。一个面目狰狞的狱吏走过来问骷髅头：“怎么？就这一个么！”，骷髅头说：“是呀！老黑和老白去了老半天才押回这一个！”。狱吏说：“大人审过没有？”，骷髅头说：“大人正忙着呢！所以我径直就送到这儿来了！”。那狱吏点点头，招呼一个狱卒：“来！把这小子先关进去，随时等待判官大人传唤！”。狱卒应了一声，将陈坦之押进一个笼子状的牢房，随即咔嚓一声将牢门上了锁。
　　牢房里狭窄阴湿，并且弥漫着一股尿骚气。陈坦之被推进牢房后站那儿动也不动的发了半天呆，突然监狱深处的过道里传来一阵喧哗声，陈坦之机械的转过脑袋，只见两个凶神恶煞的狱卒一左一右拖着一个哭叫哀求的男人走了过来。狱卒将男人绑在一个柱子上，一个狱卒撕开男人的上衣露出多毛的胸膛，另一个狱卒将袖子挽到肘部以上，先含了一口酒喷在男人的左胸上，手中所握的寒光闪闪的牛耳尖刀立即跟进，刺中了男人的左胸，男人痛的一声惨叫，那声音实在是扎耳朵，陈坦之不得不用双手捂住耳朵。
　　锋利的牛耳尖刀刺进胸膛后顺势往下一划，胸前就开了个大豁口，狱卒将手伸进去摸摸索索掏出血淋淋的黑心来，递到那男人的眼睛前大声说：“你看看！你看看！你的心是什么颜色！你还敢说自己是好人！”。那男人哆哆嗦嗦的说：“狱卒老爷，我的心确实是黑的，可并没有全黑，你瞧，中间那一块还是鲜红鲜红的！”。陈坦之早已恐惧的闭上眼睛，他不想听，也不敢看。
　　这个男人的黑心又被塞回胸腔内，重新被拖回牢房。两个狱卒再出来时架着一个全身素缟的美艳妇人。一个狱卒说：“你这个荡妇！在外面勾搭野男人也就罢了！不料你为了与奸夫长相厮守，竟然与奸夫合谋毒杀了你的丈夫！我要将你这张美丽的人皮剥下来，将里面填上草，然后放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以警戒那些风流且歹毒的女人！”。
　　那女人吓的大哭起来，边哭边说：“二位老爷，求你们放过小女子吧！小女子一定会好好报效你们二位的！”。说着抬起脚风骚在狱卒的大腿根碰了一下，这位慷慨激昂欲主持正义的狱卒顿时酥软了，拿眼瞅瞅另一个狱卒试探着问：“老齐，你看怎么样？”。那个叫老齐的狱卒正双眼放出黄光紧盯着女人胸前高高隆起的双峰流口水，一听此言赶紧说：“我看行！正好这几天你嫂子回娘家了，我也正觉得寂寞难耐！”。
　　陈坦之边看边想，待会儿轮到自己该怎办？自己一无色相二无金钱来贿赂这些可恶的狱卒，待会儿还不知要受到什么样的折磨呢！正担心着，猛地见窗洞里探进怪模怪样的尖脑袋来，哑着嗓子叫了一声：“陈坦之！快将陈坦之带出来！判官大人要升堂审理了！”。那两个狱卒也顾不得与那女人调情了，分出一个押那女人回牢，另一个打开牢门押出陈坦之。
　　陈坦之被押出了监狱，接着由刚才那个喊话的尖脑袋衙役押解着到了公堂。大堂上端坐一个头戴官帽子，身穿官衣的审讯官，大概这就是尖脑袋刚才所说的判官大人吧！这位判官大人长着一张扁平脸，除了眉毛下的两只眼睛外，额头上还竖立着一只绿色的眼睛。大堂上已经跪着一个相貌猥琐的干瘦男人，陈坦之瞥了一眼就势跪在一旁，干瘦男人似乎很不愿与陈坦之离的过近，挪动膝盖往旁边移了又移，直到快碰到衙役们柱在脚前面的水火棍才不得不停下来。。
　　判官大人习惯性的装模作样咳了一声说：“陈坦之，你知道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吗？”。陈坦之说：“大人，我是溺水而亡的。”。判官大人点点头继续问：“那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溺水而亡吗？”。陈坦之想了想老实的回答：“我也不知道。反正当时就像中了魔法似的不由自主就往江水里去了。”。判官大人说：“你当然不知道了！你踩的那串脚印是前一个在江水中溺亡的人踩出来的，你踏着这样的节奏当然就是去做淹死鬼的了！喏，你的前任就是这个！”，判官大人说着用手指了指跪在下面的干瘦男人继续说道：“这就是那个拉你下水的鬼！今天他之所以来到公堂是想投胎转世的，因为他拉你做了替身，他就有了投胎再生的权力！”。陈坦之一听就叫了起来：“大人，我又没做什么缺德事！况且我还这么年轻，我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呢，怎么能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呢！这太不公平了！”。
　　判官大人说：“这对你是有些不公平，不过这是老规矩，每个溺水而亡的人都应该遵守。你呢，现在就去接替这个溺死鬼的位置，你也可以依葫芦画瓢，找个人来做你的替身，然后你就来我这里，我会派人把你送到转世轮盘上，让你投胎到好人家，重新做个人！好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