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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心边郊，幽深的弄堂内，一间不大的四合小院，青砖灰瓦，略有破旧的残垣，带着时代的古朴与沧桑，难得的闹中取静。
这是姜小白与师父唯一的产业。
师父总说，等他老死前就把这间小院过户到姜小白的名下，他爱怎么处理都行，实际却是越活越有精神头，身形比他都健壮，而姜小白则希望现在就能卖了这小院，另外换个居住营生的地方。
倒不是他咒师父早点驾鹤西游，实则是这地方不但让他感到没什么“钱途”，而且还诡异瘆人得紧。
晌午，小院中的正房，大门敞开，尽管天色清明，但屋内仍旧一片昏暗，甚至还点着一盏让人觉得更压抑的钨丝灯泡，黄橙橙，黑压压。
这是一间纸扎铺。
排排挤挤的纸人、花圈和香烛，外带各式各样的“建筑”和“交通工具”，堆出了房门之外。
今日，跟平常一般，仍旧是没什么生意。
此刻，一个老头儿正惬意地躺在屋檐下的摇椅上，一杯清水粗茶，一台老旧的小型收音机，时断时续，夹杂着“沙沙”声，播着历久弥新的戏剧，老头儿闭目，摇椅轻摇，随着模糊的曲调胡乱哼唱着。
姜小白也埋头在屋檐下，铺开宣纸，稍稍一愣神，叹息一声后，泼墨挥毫，提笔重重写下了四个字：低价招租。
他和师父就住在纸扎铺内屋，小院两边的房间还都是空着的。
弱冠之年，是给自己攒“老婆本”的时候，要是能租出去，多少都是钱呐。
之前来看房的人也不少，只是一见满院的纸人，全扭头便走，谁也不想每天一睁眼就看到这些东西，觉得晦气，晚上更是不敢回来。
姜小白用他“天书”般的字体一气呵成，写完了整张告示，出了院门便径直往弄堂口去张贴。
却不想迎面也来了三个黑衣人，一人在前，两人在后。
走在前面的是个面容清癯，身形高瘦的老者，两鬓白霜，虽老迈，但依旧步履稳固，给人一股不怒自威的感觉。
而身后的两人则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主仆关系，泾渭分明。同样的脚步沉稳，紧随其后，亦步亦趋地走着，高大魁梧的身躯并排而行，把本就不宽的弄堂“塞”了个满满当当。
姜小白蹙眉，也不愿惹事，立时便贴身而立，作壁虎游墙，等待三人行过。
几步之遥，抬脚便到。
哪知老者却忽而止步，转头看向姜小白，面无表情地“客气”道：“请问，姜神相可是住在此地？”
姜小白是孤儿，随师父姓，而他的名字，据说是当初老头子收养他时，看到了一只小白狗，随便取的，故此，至今都让他有些“难以释怀”。
此时听老者问询，姜小白略略扫过，内心立时一顿：“这老丈天庭饱满而平坦，与日月角配合适当，主贵。且财帛宫丰圆，两翼均匀协调，鼻孔不露，主财富丰厚，守财有道，是个大富之人啊。只是……”
他又观老者耳旁命门，有隐隐的青黑之气萦绕其上，师父说，这是时运不济，损财灾病之气，弄不好还需远避他乡，受流离之苦。
想来也是遇到了什么难解之事，只是不知为何能寻到此处？
师父被人称作神相，但已经好多年没有再看相算命了，用他的话说，再算下去迟早会遭天谴报应，不得善终。
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然而这一行却盗尽了天意，算光了机缘，老天能容下你？那些善始善终，活的好的都是假道学，看似为人排忧解难，实则只为财帛享受，欺神诈鬼，是神棍伪君子，无人能超脱天意之外。
然而，师父却又把一身本事都传授给了姜小白，只是希望他能趋吉避祸，但不可用作他途，更不能以此为业。
如今姜小白还只是学了个“二把刀”，而他立志要做一个合格的“神棍”。
片刻后，老者见他不答，轻叹一声，转身便要离去，姜小白赶紧收敛思绪，一指来路方向：“那，赤褐色大门的四合院便是。”
老者闻言，刹那眼中有光，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喜色，甚至一句道谢都没有，转身便疾步而去。
“真没品，算了，看你正走霉运的份上，就不与你计较了。”姜小白嘀咕一句，继续往前走去。
弄堂口离得不远，外面便是车水马龙，待他张贴完毕，看了会儿涌动的人潮，便心中暗忖：“老头子久不出世，能找到他的人想必是往日故人，那老丈晦气很重，不知师父会不会出山？那样我也好离开这个专跟死人打交道的店铺。”
如此一想，他心中便有些按耐不住憧憬，转身又一头扎进了弄堂中，急急而回。
待到院口，发现那两个高大威武的黑衣大汉像两尊门神一般，腰杆挺直，一丝不苟地伫立在门内两边。
这阵仗，让姜小白都感到了些许凛然之意，他小心翼翼地跨入院子。
此时，那老者却在师父身边正襟危坐，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不敢再托大，肃然之色，溢于言表。
只是两个老头子都不说话，师父依旧闭目，睡着一般，而那黑衣老者，却似三顾茅庐，等待着卧龙的苏醒。
两人的身旁，则是靠墙而立，一排花花绿绿的纸扎人，整个小院一时只剩下了收音机的沙哑戏剧声。
暖风轻抚，却让姜小白一阵恶寒。
再看那些纸人，原本平淡的“脸”，现在看去越发的诡异莫名。
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让他不由心中哀怨连连，谁画的？这么认真干嘛！
许久，这压抑的气氛让他再也忍耐不住，有什么事不能说的，非要装睡着？旋即，几步上前，朝着摇椅上的老头子大喊一声：“师父！来客人了。”
师父未“醒”，那黑衣老者却转头看向姜小白，忽而认出是那弄堂中遇到的青年，立时舒颜一笑：“原来是神相弟子，之前多谢指路。”
他刻意加重了指路两字的口气。
未等姜小白开口，摇椅上的师父终于传来了一声轻叹，双眼开阖，没好气的朝着姜小白瞪了一眼，又继而对黑衣老者沉声道：“野游之人，羁旅他乡，已久不问尘世，来客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听师父这般说道，姜小白心中一时诧异万分，自小便生活在此处，难道我们不是本地人？
谁知那黑衣老者陡然起身，拱手作揖，神色恭敬至极，颤声道：“要是换我自己，即便死也不敢打扰神相清修，奈何我全家几十口性命，系于一线，颠沛流离，有家回不得，万望神相搭救我子孙后人！”
说着，他竟老泪纵横，就要跪下，被师父一把扶住。
“时也，命也。”
师父又是叹息一声，朝着姜小白轻声开口：“取罗盘。”
姜小白连往内屋而去，一阵翻箱倒柜，最后在床底的箱子里找出了一面黑色的八卦罗盘。他仔细端详了一番，这罗盘也不知是何材料制成，坚固异常，漆黑如墨，上面的八卦阴阳阵纹却是异常醒目的金色。
待到屋外，师父接过罗盘，轻轻在黑衣老者身上一抹而过，便往院中而去。
看似随意渡步，但姜小白知道，这是脚踏七星，也就是七元解厄星君，居北斗七宫，照一定的次序问卜，便能得到神祇指示。
用罗盘起卦，跟姜小白之前的相面完全不同。
相面是观当下而知过去，只能起到提点，警示的作用，而起卦，是指中掐日月，掌中定乾坤，趋吉避凶，斡旋造化，甚至已经是逆天改命。
他看得异常认真，要做“神棍”，没点唬人的手段可不行。
虽然自己已得师父传承，但俗话说，行胜于言，光说不练假把式，实践方能出真知。
须臾间，师父便已推算完毕。
只是此刻他的身上，外人看不到，而姜小白却隐隐细查到了一股白色的清气萦绕其身，不免心头大震，这就是相气吧？
相书中记载，相师也是有境界的，与那围棋国手一般，以段为名，甚至特殊者升段之时还会引来雷罚临身，渡过便升段，渡不过变焦炭。
有段位的相师会产生相应的相气，具体作何用途，姜小白暂时也不得而知。
此刻，黑衣老者心中惶惶，不知结果如何。
“坎上乾下，乾为天，坎为云，云气上集聚雨水等待布雨，故而，此卦名曰水天需挂。初九变爻，需于郊，不犯难行。利用恒，无咎，未失常也。”
黑衣老者一脸茫然，见他如此，师父又解释道：“你的灾厄需要等待，变爻正是补充了这一卦的含义，是说你及你的家人要在郊野之地等待，不可冒险行动。有利于持恒，也就不会有灾难降临，莫要失去了理智。”
“原来如此，再请问神相，那该当等待到何时？”
老者双目清明，豁然开朗，想来之前定是废了不少心思。
“只需等待，时候一到，贵人自会出现。否则，一切徒劳只会陡增灾厄。”
师父说完，便不再管那老者，兀自进屋而去。
黑衣老者略有所思，片刻后，在姜小白书写的桌案上放下了一沓钱，转身便离去。
看得姜小白直了眼，心中更是腹诽不已：“师父真是太狡猾了，什么去郊野等待，说了等于白说。”
桌上那沓钱，更是坚定了他心中的想法，果然“神棍”是个很有前途的职业，几句口水就换来了这么多，够别人干半年的。
翌日。
姜小白一觉睡到了自然醒，已是日上三竿，心中不免好奇，师父今日怎么没来叫醒自己，也没开店门。
忽而一阵电话振铃响起。
“喂，哪位？”
姜小白睡眼惺忪地抓起听筒。
“是我。”
电话那头居然传来了师父的声音，还夹杂着嘈杂的人声汽鸣声。
“师父？你在哪？”
姜小白揉了揉眼，不知老头子是什么时候出的门。
“从今天开始铺子就交给你了，我要出一趟远门，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切记，玉佩万不可离身！记住了！”
电话那头，师父似乎有什么急切之事，草草说完便传来了一阵“嘟嘟”声。
“挂了？”
姜小白看着听筒，一阵茫然。
玉佩？
他不由伸手，拽出了挂在脖子上的那块白玉，这是一颗圆形的球状玉，通体纯白，没有一丝杂质。
自小佩戴在身，怎么看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最多算是一块无暇美玉。
“为什么要刻意提醒我不可离身呢？”
忽而他又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腿，急急奔向了内屋，随即传出了姜小白的哀嚎：“我的老婆本……”
师父给他来了个“卷包会”，只留下了一百块吃饭钱。
“有人没？还有房子吗？”
正当他哀怨不止，小院外却传来了一阵敲门问询声。
姜小白沮丧着脸，拖着沉重的脚步，有气无力的一步步朝外而去。
院门刚开，一张俏脸便探了进来，映入了姜小白的瞳孔内，随即，却被另一股大力一把推开了大门。
租客是一男一女，与他年岁相仿的两个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