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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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扎耳朵眼。千好看万好看，不戴滴流（耳坠）不好看。英子带耳坠特别好看。
　　七奶奶专门给女孩扎耳朵眼。两颗黄豆粒，将耳垂挤压得薄薄的，一针穿过去，系上线，抹上香油就成了。据说不疼。也有扎不好，耳垂肿的像个鸡蛋黄子，要月把二十能消肿。肿了也说不疼，来年还有好多女孩扎。
　　进入冬天，小孩就天天盼着过年，掰着指头算。过年就能吃上好东西，穿上花衣裳了。寻常百姓家，一年到头不过年不过节吃不上一回肉。衣裳是，大穿新二穿破，小三拾个破衫垛。
　　二十三小年，家家都熬糖稀、叠糖。驴子从外面回来了，却带回一把香蕉，布谷拿到门口乡亲们一人尝一口，稀罕坏了。
　　一大早，爷爷就把一大锅红薯煳在锅里，架起大块的木柴使劲烧。烧一半天，将红薯煮得稀烂，捞出，用纱布一挤，甜甜的汁水流到锅里。再使劲熬，将水蒸发出，只剩下地地道道的糖稀。爷爷在灶前折了段玉米秸秆，在锅里戳一疙瘩糖稀递给我。甜死人，粘在牙上扣不下来。
　　我偷偷送给英子一棒。糖故意粘在牙上，两只小脸对着笑。伢子他们吃不上，就对着我们起哄，硬说英子俺俩是两口子。英子羞得回家了。我们就爬到高高的树上掏老鸹。老鸹窝可高，在大高树的树梢上。伢子他们说，掏老鸹要闭着嘴，不然长蛇爬到你肚里。但往往是，爬到上面，长蛇没有，也没有老鸹，一把气得把老鸹的老巢给扯下来。
　　姐看我爬那么高，就喊下来，下来，我给娘说。我就顺着树，哧溜溜滑下来，肚皮也给拉破了，没知道疼。
　　姐和兰花出嫁的日子看在了一天，比着谁先出嫁。村里的习俗，同一天嫁出去的闺女，谁早谁吉利。
　　爹娘忙着给姐置办嫁妆。一个柜子，一个梳妆台，茶几，椅子，被褥，灯盆等必不可少。
　　二十六蒸馍，蒸得特别多，算着姐初三要回门，亲戚朋友都要来。
　　年三十一大早，哥就被爹喊起来。北村路口有一棵老柏树，剪些柏枝来给小米别嫁妆上，不能剪坟头上的，坟上的不吉利。
　　我也起了个大早，看我姐打扮得可漂亮。
　　我娘把一分、贰分的压箱钱放在柜里，抽屉里。村外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就来了。男方来了很多人，把一个多月来准备的嫁妆，抬抬扛扛，都放在了车上。母亲专门嘱咐柜上的镜子要小心照看，不曾想刚出村就被树枝刮烂了。我被抱上车，出了村，又被抱下来，说是给姐姐压车。稀里糊涂的，不知道什么风俗。
　　姐走了。姐先出的嫁，兰花在后面。
　　姐姐走了，我的心里落下了惆怅。但人小，到村里玩一圈，就什么都忘了。
　　爹和娘就不一样了，一整天都很失落，难过，家里因为姐姐出嫁冷清了不少。
　　难过了，娘说姐姐享福去了。安慰自己，也安慰爹。
　　姐姐却在大年初一跑回了家。眼哭得像个桃子，原来新姐夫有点儿傻。
　　我爹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凳子拖着走，会吃会干啥样的好。把姐姐又撵回了婆家。
　　这个年过得不好，我的生命中好像少了很多东西。
　　初一五更里，伢子他们找我去拾炮，也打不起精神，只拾了几个没有捻子，自蔫（灭了）的。拿回家，剥开炮皮刺了花。。
　　姐姐的人生，也失去了捻子，失去了轰轰烈烈的激情。
　　初三，姐姐回门，为了撑起面子，我家依然找了全村最好的厨子。在院子里支起大锅，肉、菜、蛋款待亲朋好友。院里东一桌，西一桌，坐满了人。“五五六六”，划拳猜酒，吃饭谈天，姐姐就完成了出嫁的仪式。以后就是实实在在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