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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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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早把“王、杨、卢、骆”(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四人并称的,应该是宋之问(1)。
  《旧唐书·杨炯传》说:“炯与王勃、卢照邻、骆宾王以文诗齐名,海内称为王杨卢骆,亦号为四杰。”
  杜甫《戏为六绝句》其二曰:
  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对“四杰”评价颇高。
  关于“四杰”的次序问题,记载不尽相同,如《旧唐书》,既有“王、杨、卢、骆”,又称“杨、王、卢、骆”(2),而张说(3)的《赠太尉裴公神道碑》又以骆宾王为首,称“骆、卢、王、杨”。一般以“王、杨、卢、骆”的次序为普遍接受。然而这份“排名表”还惹出过一段“小不愉快”。
  说的是“四杰”中的杨炯,某天得知有这样一份“排名表”,便对人说了句很有名的话:“吾愧在卢前,耻居王后。”(4)
  杨炯这个人,从小就很聪明有才华,少“举神童”(5),博采能文,“入仕”后,看不惯朝中官员的“娇饰”做作,便给这类人送一“雅号”曰“麒麟楦”。大家不懂这三个字啥意思,杨同学解释说:方今有一种“麒麟戏”,作戏者事先画好麒麟的外形,覆盖在驴身上,看去就像麒麟一般的神异之物,然而戏演完,揭去那层“麒麟皮”,还是一头蠢驴!现在那些衣朱紫却无德才的官员,与驴身上盖麒麟皮有何区别?(6)比较刻薄,却一语道破。
  从古至今,都有很多这样的人,长得帅,穿名牌,头发梳得油光光,擦各种护肤品,外表捯饬得光鲜亮丽,却是一肚子“垃圾”,既无德又无学,出口成“脏”,举止粗鄙,正所谓“空有一副好皮囊,原来腹内草莽!”(《红楼梦》语)这也是现代版“麒麟楦”。
  然而杨同学有一件挺“糗”的事:
  话说杨炯有个侄女叫“杨容华”,幼善署文,曾作《新妆》诗,流播甚广:
  啼鸟惊眠罢,房栊乘晓开。
  凤钗金作缕,鸾镜玉为台。
  妆似临池出,人疑向月来。
  自怜终不见,欲去复裴回。
  某年,杨炯和一个叫郑羲真(7)的人初晤,杨吟诵侄女的这首诗,郑氏大为欣赏;而后杨炯又吟诵自己写的数十首诗,以为能得到更高评价,可是出乎意料,郑听了这些诗,皆曰:“不如昔者。”弄得杨同学汗流浃背、羞愧难当!(8)
  当然,这个姓郑的未必就对,不能因此否认杨诗的成就和美学价值,然而这件事正可杀杀小杨的傲气。
  《全唐诗》录杨炯诗一卷,最著者当属《从军行》: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9)
  《战城南》也不错:
  塞北途辽远,城南战苦辛。
  幡旗如鸟翼,甲胄似鱼鳞。
  冻水寒伤马,悲风愁杀人。
  寸心明白日,千里暗黄尘。
  然而该同学对“排名”问题的认识,却有点“小家子气”。其实四人各擅胜场,都有好诗好文,大家也各有所爱,才华高低,一个榜单并不足以说明问题,“排名”只是个形式,这又不是现代社会的“作家富豪排行榜”,靠“数字”说话;就算在“富豪榜”上列名前三,也未必高明,高手多得是,只不过有些人不太会“赚钱”罢了。社会的浮躁浅薄和思想匮乏往往可以左右榜单走势。杜甫一辈子穷困,但人家是“诗圣”;曹雪芹毕生潦倒,但《红楼梦》非常伟大!名利浮华,罕有看破。
  其实“四杰”的认定,原非指诗的造诣,而是“骈文”和“赋”这种半死不活的东西。那时候唐诗还在尾随汉魏南北朝的脂粉气,没有摆脱齐梁以降绮靡浮丽的陋习,没能形成自己的气格风骨。而“四杰”最大的贡献,就是首举“革弊创新”之大旗,从诸多方面开始改造诗歌创作。
  《旧唐书》记载崔融、李峤、张说等论四杰之文,崔融认为“王勃文章宏逸,有绝尘之迹,固非常流所及。炯与照邻可以企之,盈川之言信矣!”张说也说:“杨盈川(杨炯终于盈川县令任)文思如悬河注水,酌之不竭,既优于卢,亦不减王。‘耻居王后’,信然;‘愧在卢前’,谦也。”对杨同学的文才都表示赞赏。但毕竟,这份“榜单”没有各方都认可的权威认定。明人陆时雍作《诗镜总论》说:“王勃高华,杨炯雄厚,照邻清藻,宾王坦易,子安(王勃)其最杰乎?调入初唐,时带六朝锦色。”总结了四个人各自优处,同时以王勃成就为最高。
  “王勃,字子安,绛州龙门人,六岁善文辞,九岁得颜师古注《汉书》读之,作《指瑕》以擿其失。”(《新唐书》)新、旧《唐书》都记载有王勃一件趣事:章怀太子贤(高宗李治第六子,武则天次子)在封赐“沛王”时,闻王勃才名,将之延揽入府,甚为看重。那时候高宗李治的几个儿子王爷的“朋友圈”里流行“斗鸡”,互有胜负,弄得“鸡飞狗跳”。王同学见此,忽发奇想,居然替李贤写了篇《檄英王鸡》(英王是高中李治第七子、李贤之弟,也就是后来的唐中宗李显),打算在下次斗鸡前宣读,作“战前”“舆论声讨”。不料这篇游戏似的文章传入宫中,被高宗李治见到,龙颜大怒,说:“此是交构之渐。”意思是互相构陷、谩骂的开始,会在几个儿子王爷之间造成不睦,引发矛盾,遂下诏把作者王勃赶出王府,永不得入。
  本是一篇“戏作”,不想却因此惹祸,也算对王勃年少轻狂的小小惩戒。
  然王勃这小子确实有才。《旧唐书》说“勃属文,初不精思,先磨墨数升,则酣饮,引被覆面卧,及寤,援笔成篇,不易一字,时人谓勃为‘腹稿。’”这就是后世人们写文章打“腹稿”的由来。《翰林盛事》又说“王勃所至,请托为文,金帛丰积。人谓心织笔耕。”(10)
  王勃诗文,最为后世熟悉的,诗为《杜少府之任蜀州》(一作“蜀川”),文为《滕王阁序》。
  《杜少府之任蜀州》: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滕王阁序》文不录,《滕王阁》诗如下: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王同学还有《山中》诗一首:
  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
  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
  《铜雀妓》二首,其二为:
  妾本深宫妓,层城闭九重。
  君王欢爱尽,歌舞为谁容。
  锦衾不复襞,罗衣谁再缝。
  高台西北望,流涕向青松。
  等等。
  按年齿论,“四杰”中王勃和杨炯同庚,为“小老弟”,骆宾王最长,乃“老大哥”,卢照邻次之,是“二师兄”(11)。但是卢照邻命不好,生下来就有病,而且这种病折磨了他一生,家里又穷,所服药物也是“贵人”所供。《新唐书》说卢照邻有一年在太白山中遇到一个挺神奇的“方士”,送他一粒丹丸服食,不巧此时卢父去世,卢照邻悲恸大哭,把那粒丹药都哭得呕出来了,从此病情加重,“足挛,一手又废”,不得已,迁居到一处叫“具茨山”的地方,买地为自己造起一座墓,每日“偃卧其中”。“照邻自以当高宗时尚吏,己独儒;武后尚法,己独黄老;后封嵩山,屡聘贤士,己已废。著《五悲文》以自明。病既久,与亲属诀,自沈颍水。”自己结束了悲苦的一生(12)。
  《新唐书》:“卢照邻,字升之,幽州范阳人也。”《全唐诗》编其诗两卷,其《长安古意》中这四句,不知为后世多少痴男怨女反复吟咏过:
  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又有《元日述怀》:
  筮仕无中秩,归耕有外臣。
  人歌小岁酒,花舞大唐春。
  草色迷三径,风光动四邻。
  愿得长如此,年年物候新。
  《羁卧山中》:
  ……
  红颜意气尽,白璧故交轻。
  涧户无人迹,山窗听鸟声。
  ……
  《过东山谷口》:
  不知名利险,辛苦滞皇州。
  始觉飞尘倦,归来事绿畴。
  ……
  以上摘录的王、杨、卢三人的成名诗、代表作,加之上文所采骆宾王作品,纵而观之,谁更强些呢?恐怕很难辩得明白。
  明代学者胡应麟说:“(王勃)兴象宛然,气骨苍然,实启盛、中妙境,五言绝亦舒写悲凉,洗削流调,究其才力,自是唐人开山祖。”(13)是挺王说。
  清代陈仅撰《竹林答问》说:“六朝之为有唐,四杰之力也。中间唯卢升之出入风骚,气格遒古,非三子所可及。盈川‘愧在卢前’,非虚语也。”是挺卢说。
  晚明文学批评家许学夷说:“四子才力既大,风气复还,故虽律体未成,绮靡未革,而中多雄伟之语,唐人之气象风格始见。……然析而论之,王与卢、骆绮靡者尚多,杨篇什虽寡,而绮靡者少,短篇则尽成律矣。”(14)这又是挺杨说。
  王、杨、卢、骆这四个人被“扯”到一起,也的确是有些“科学根据”的。他们年少成名,都有点小“傲骄”,人生际遇都不太好,死也死得离奇憾恨(王勃是“溺水惊悸而亡”,四人中只有杨炯的一生比较正常);他们活动的时间也相差无几,都是在高宗、武后朝;文学主张也有相同,这在他们的诗作中有迹可寻。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其实谁高谁低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正出于这“四小天鹅”的发起和推动,唐诗才呈现摆脱旧弊、向往新风的态势,唐诗才有一系列重要的“革命”行动,最终将中华民族最为宝贵的文化珍宝推上顶峰!
  而就在这“四小天鹅”展翼于初唐文学的天空下,开始推动唐诗改革的时候,另一位重要人物也登场了。这个人,继承“四杰”主张,诗风刚健,以肃清齐梁“绮靡纤弱”为己任,从理论到实践洞开唐诗“风骨”的四壁门窗。
  公元684年,也就是“初唐四杰”中的“老大哥”骆宾王随徐敬业起兵讨武这一年,一个叫“陈子昂”的人第三次入京科举,终于进士及第!
  2019年1月26日夜于湖南长沙未夕阴斋
  注释:
  (1):宋之问《祭杜学士审言文》
  (2):《旧唐书·杨炯传》为“王、杨、卢、骆”;《旧唐书·裴行俭传》则为“杨、王、卢、骆”。
  (3):见张说。张说,字道济,一字说之,河南洛阳人,三度为相,开元前期一代文宗。
  (4):见《旧唐书》等。
  (5):“神童”为唐宋时所设童子科举之别称。
  (6):“麒麟楦”事见《朝野佥载》《唐才子传》:“今哺乐假弄麒麟者,刻画头角,修饰皮毛,覆之驴上,巡场而走。及脱皮褐,还是驴马。无德而衣朱紫者,与驴覆麟皮何别矣!”
  (7):郑羲真其人生平不详。
  (8):元伊士珍撰《瑯嬛记》卷中引《林下诗谈》
  (9):诗中“西京”指长安;“牙璋”为古代之兵符,犹如“虎符”。
  (10):“心织笔耕”事见于冯贽《云仙杂记》引《翰林盛事》,但学者论《云仙杂记》为“伪书”,故其述不可信;然《唐才子传》亦叙此事,今录之备考。
  (11):王、杨同生于约650年,卢约生于630年,骆约生于619年。
  (12):《旧唐书》谓卢照邻死时“年四十”。。
  (13):《诗薮·内编》
  (14):《诗源辩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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