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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下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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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接上文。话说宋之问其人,也是初唐时期重要的诗人,他的诗集中,也还是有一些比较好的作品,《全唐诗》编其诗三卷,如《题大庾内岭北驿》:
  阳月南飞雁,传闻至此回。
  我行殊未已,何日复归来。
  江静潮初落,林昏瘴不开。
  明朝望乡处,应见陇头梅。
  《渡汉江》:
  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江亭晚望》;
  浩渺浸云根,烟岚出远村。
  鸟归沙有迹,帆过浪无痕。
  望水知柔性,看山欲断魂。
  纵情犹未已,回马欲黄昏。
  《度大庾岭》:
  度岭方辞国,停轺一望家。
  魂随南翥鸟,泪尽北枝花。
  山雨初含霁,江云欲变霞。
  但令归有日,不敢恨长沙。
  当然集中还有《白头吟》,题作《有所思》。
  其他的一些章句,如《高山引》:“水一曲兮肠一曲,山一重兮悲一重”,《桂阳三日述怀》:“不求汉使金囊赠,愿得佳人锦字书”(1),《缑山庙》:“徒闻沧海变,不见白云归”,《晚泊湘江》:“唯余望乡泪,更染斑竹枝”,《苑中遇雪应制》:“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等等,也还可观。
  宋之问与同时代的沈佺期二人合称“沈、宋”,他们对中国诗歌最大的贡献,就是在声调格律上,开启唐诗五、七律之先河。这一点必须肯定,尽管沈、宋集中应制唱和、阿谀奉承的无聊作品太多,读之令人生厌,但就是因为如此,他们才肯在声律上用功。
  中唐诗人独孤及在《皇甫公集序》中说:“至沈詹事(沈佺期作过“太子少詹事”)、宋考功(宋之问作过“考功员外郎”),始裁成六律,彰施五色,使言之而中伦,歌之而成声,缘情绮靡之功,至是乃备。”元稹作《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志铭序》,更直言:“沈宋之流,研练精切,稳顺声势,谓之为律诗。由是而后,文体之变极焉。”这是最早的有关“律诗”定名的记载,“故沈、宋之称,也就成为律诗定型的标志。”(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第三版第二卷第四编“隋唐五代文学”,高等教育出版社)《唐才子传》卷第一“沈佺期”条亦称:“语曰:‘苏、李居前,沈、宋比肩。’谓唐诗变体,始自二公,犹汉人五言诗始自苏武、李陵也。”(2)
  也就是说,唐诗的声调格律,在沈、宋笔下定型,明确了古、近体的制式与界限。从此,唐诗严整的绝、律格才为以后的诗人们发展并完善(3)。
  沈佺期者,字云卿,相州内黄(今安阳市内黄县)人,与宋之问同年(约公元656年),既然“沈、宋”并称,两人又年齿相当、经历相仿,那么沈、宋究竟谁高谁低,也就成了千百年来一个颇有趣味的话题。《唐诗纪事》上有一条记载,似乎给出了“答案”:话说唐中宗李显某年正月“晦日”(最后一天)驾幸“昆明池”,兴致来了,便下诏让群臣赋诗,这种诗就是所谓“应制诗”了。皇帝要从这些诗里选一首最好的,作为“新翻御制曲”。评选方法是:遭淘汰的作品直接投下楼去,最终留下来的,就是优胜。群臣共作了一百多首诗,并齐集彩楼之下等待结果。不久,“纸落如飞”,众人的作品纷纷从楼上被“抛”下来了,但沈、宋二人的诗却始终不见飘落。最后,经过“评委们”的精心研判,又有一张纸从楼上飘落,拾起一看,是沈佺期的,那么最终留下来“夺标”的,就是宋之问的了。评委宣布:沈、宋二诗“工力悉敌”,但沈诗的“落句”为“微臣雕朽质,羞睹豫章材”,这是词气已竭;而宋诗结句为:“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远意健拔,犹有余味,当是魁首。大家都觉得很有道理,“沈乃服,不敢复争。”(4)
  沈、宋之争,到此似乎可以分出胜负了。而实际上,两人各擅胜场,不能从一首诗、一件事上便轻率给出判断。比如明代胡应麟就在他的《诗薮》中评论说:“沈、宋本自并驱,然沈视宋稍偏枯,宋视沈较缜密。”又说:“沈七言律,高华胜宋;宋五言排律,精研过沈。”又清王夫之《唐诗评选》:“沈廊庙诗贤于宋,宋迁谪诗密于沈。”等等。
  著名的唐诗选本,清人蘅塘退士(孙洙)编、才女陈婉俊补注之《唐诗三百首》(5)里,收录沈佺期两首诗,可算他的“代表作”,其一题《杂诗》:
  闻道黄龙戍,频年不解兵。
  可怜闺里月,长在汉家营。
  少妇今春意,良人昨夜情。
  谁能将旗鼓,一为取龙城。(6)
  其二《独不见》:
  卢家小妇郁金堂,海燕双栖玳瑁梁。
  九月寒砧催下叶,十年征戍忆辽阳。
  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
  谁知含愁独不见,使妾明月照流黄。(7)
  尤其这首《独不见》,甚可读。沈、宋集中还有一首“互见”诗,《全唐诗》沈编中题作《巫山高》,宋编中题作《内题赋得巫山雨》,内容是一样一样滴:
  神女向高唐,巫山下夕阳。
  裴回作行雨,婉娈逐荆王。
  电影江前落,雷声峡外长。
  霁云无处所,台馆晓苍苍。(8)
  不知是谁偷了谁的。
  沈还有一首《回波乐》,据《唐才子传》载:“(沈)既侍宴,帝(唐中宗)诏学士等为回波舞,佺期作弄词悦帝,诏赐牙绯。”就是说的这首诗:
  回波尔时佺期,流向岭外生归。
  身名已蒙齿录,袍笏未复牙绯。(9)
  唐孟启著《本事诗》说,沈佺期获罪谪官,后遇恩赦,官复原职,但“朱绂”(代表为官的系佩玉或印章的红丝带)未复,也就表示复得不够“完美”,于是借陪侍宴饮之机,做这首“回波乐”,“提醒”皇帝,居然马上便得到中宗“以绯鱼赠之”的恩典。
  沈有以“谀词悦主”的“劣迹”(10),因此为后世诟病,为人也比较“下作”,但比他还要“下作”的,便是那位和他齐名的宋之问先生。
  在唐诗史上,宋之问的“无耻”称第二,没有人敢尊“下贱”第一!
  纵观宋之问一生,除了有几首诗写得不错,对诗歌声律有一定贡献之外,剩下的就是名利熏心、趋炎附势、谄奸媚权、卖友求荣、忘恩负义,尽显“奴才相”,完全没有一星半点文人的风骨和担当,几乎所有最无耻的行径,都能从宋之问身上找到最恰当的表现。
  翻阅新旧《唐书》《全唐诗》《唐才子传》《唐诗纪事》《朝野佥载》等等这些有关唐人的史料和笔记类书籍,我们大致可以把宋之问的“谄媚”路线图作如下描画:
  宋之问字延清,一名少连,虢州弘农(今河南灵宝)人(《全唐诗》),“弱冠知名,尤善五言诗,当时无能出其右者”(《旧唐书》),“与佺期、允济媚附易之(张易之,武则天男宠,称“五郎”)”(《唐诗纪事》),“至为易之奉溺器(“溺器”者“尿壶”也)”(11)(《新唐书》),“及易之败”,“后逃归,匿张仲之家。闻仲之谋杀武三思,乃告变……迁考功郎”(《唐才子传》),“景龙中,谄事太平公主;安乐公主权盛,复往谐结,太平深嫉之”(《唐诗纪事》),“睿宗立,以无悛悟之心,流钦州,御史劾奏赐死”(《唐才子传》)。
  先是“媚附”张易之,接着出卖恩人,投靠武三思;再“谄事”太平公主,看到“安乐公主”权力隆盛,便又跑去“巴结”,临终也不知悔改!总之,谁有权,谁受宠,就去依附谁。如果张易之好“**”,宋考功估计恨不得自己变成个小男孩;如果武三思是“同性恋”,估计宋先生也会毫不迟疑地涂脂抹粉穿上女人衣服!什么事情肮脏、无耻、卑鄙、下流,只要能攀附上权贵,他宋考功就会去做什么。
  如此不堪的一个人,怎不令人齿冷!所以刘禹锡怀疑他“杀甥”,从道德人品看,很可能是做得出来的。一个诗人,竟能如此“不拘一格”地丧失骨气、抛弃人格、践踏节操,也是一种“境界”--一种无耻下贱到“超凡入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境界。如此的不顾廉耻、不顾道德,确实可达“无敌”之境,只能对他说一句话:“I服了YOU”!
  文人,无论写诗作文如何,这辈子最重要的就两个字:气节!但是像这种骨头里缺钙的文人,千百年来不知又有多少!名利谋杀了他们的信仰,权欲攻陷了他们的道德,他们始终在跪着生存,把头伏得很低很低,屁股却翘得能多高就多高,站起来就不会走路说人话--但你只要跪下来了,就永远也别指望能重新站起来!
  “劣迹斑斑”的宋考功先生,诗写得再好,也抹不掉人格的下作,所以刘禹锡才在“白头吟案”的指证中说了“宋生不得其死,天报之也”这样一句狠话。文人无行,必遭天谴,宋氏便是表率。
  宋之问的名利欲虽强,却也不是次次都能得到满足。首先打击他的,就是女皇武则天。《本事诗·怨愤》中记载,“宋考功,天后朝求为北门学士,不许,作《明河篇》以见其意,末云:‘明河可望不可亲,愿得乘槎一问津。更将织女支机石,还访成都卖卜人。’则天见其诗,谓崔融曰:‘吾非不知之问有才调,但以其有口过。’盖以之问患齿疾,口常臭故也。之问终身惭愤。”
  按,这条记载中说武则天不给宋“北门学士”作,是碍于他有“口臭”,但这是不是武氏的推脱之语?武则天虽女身为帝,却是以“明察善断”著称,多权谋、会用人,算得上具大智慧的帝王,就连骂她骂得要死的人,她都想弄到身边来为自己所用,这种胸襟,怎会因“口臭”而拒才于外呢?况一区区“北门学士”,虽属重臣,也应该不会每天在皇上身边晃,就算口臭,当无太大影响。因之,这条记录的可靠程度很值得怀疑。但不管怎么说,后来宋还是入官就职并受到极大恩宠。当然,宋考功先生一生唯利是图、趋炎附势,终于落得个被“赐死”的可悲下场,且留下永远无法抹去的千古骂名。巴尔扎克说过:“有些罪过只能补赎,不能洗刷。”可是考宋之问一生,他连“补赎”的想法和机会,大概都不会有。
  故事到此并未结束。话说宋考功先生遭贬谪后放还江南,游浙江灵隐寺。这晚月色明丽,宋在寺内长廊闲步,偶得诗云:“鹫岭郁岧峣,龙宫锁寂寥”,吟出这句,后面的却接不下去了。这时,有一老僧手提灯笼走过来问道:“这么晚了,你这位少年人为何还不入睡啊?”宋之问便说:我欲题咏寺诗,只得一句,便才思不属。僧曰:吟出来我听听。于是宋以前句对。僧曰:何不云“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宋大惊,想这老僧毫不起眼,文思却如此迅捷敏锐,而且这句诗也实在是好!于是接续全诗曰:“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扪萝登塔远,刳木取泉遥。霜薄花更发,冰轻叶未凋。夙龄尚遐异,搜对涤烦嚣。待入天台路,看余度石桥。”(12)第二天,宋欲再度相访,却发现老僧已踪迹全无。寺内知情者告诉他说:这个老僧,就是大句鼎鼎的“骆宾王”啊!
  于是,《唐诗纪事》的这段记载,引出唐诗历史上另一位谜一样的人物--骆宾王!(此章节完)
  2019年1月12日于湖南长沙未夕阴斋
  注释:
  (1):《桂阳三日述怀》又作《桂州三月三日》。
  (2):“犹汉人五言诗始自苏武、李陵也”一说不可信,有学者认为“苏、李赠别唱和”的五言诗为后人伪作。
  (3):唐诗绝、律都有严谨的格律要求,如韵部、平仄、对仗等,自沈、宋等人始,至盛唐后,方完全定型。
  (4):二诗均题作《奉和晦日驾幸昆明池应制》。
  (5):《唐诗三百首》,1955年文学古籍刊行社本,编著者孙洙,字临西,一字芩西,号蘅塘,晚号退士,清康熙五十年(1711)生于江苏无锡;补注者陈婉俊,字伯英,号上元女史,江苏上元人,桐城李世芬(镜缘)妻,一代才女。该“三百首”为较通行之版本。
  (6):《全唐诗》卷九六,《杂诗》三首,此其三。
  (7):《独不见》,《全唐诗》卷九六作《古意呈补阙乔知之》,又作《古意》,词名略有不同:“小妇”作“少妇”;“郁金堂”又作“郁金香”;“催下叶”又作“催木叶”;“音书断”又作“军书断”;“谁知含愁独不见,使妾明月照流黄”又作“谁谓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今录据《唐诗三百首》。
  (8):沈集中有《巫山高》二首,此其二,借“巫山神女”事。
  (9):“回波乐”:据宋郭茂倩《乐府诗集》,“回波乐”为唐中宗时造商调曲,后亦为舞曲。
  (10):沈的“谀词悦主”指沈、宋媚附张易之。
  (11):“为易之奉溺器”事,唐张鷟撰《朝野佥载》谓“侍御史郭霸尝来俊臣粪秽,宋之问捧张易之溺器,并偷媚取容,实名教之大弊也。”
  (12):诗题作《灵隐寺》,其中传为骆宾王所赠之“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为全诗警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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