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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洪国百姓都知晓帝京的应龙书院有一儒家圣人，传闻他之修为以近人间至境只差一步即可飞升。在每年春节过后的天祭日，应天书院卧云山门外人山人海，归洪大帝带文武百官步山道至书院前山千秋台祭天拜圣，千年来这一风俗未曾改变。
虽然有此拜圣之节，但众人皆鲜有见过这位儒门入世圣人，只晓得圣人在书院后山云深处，一心问道，不问凡尘。
传说就是传说，不是我辈凡尘人，这是曾无忠的想法。他认为这种消失了千年的人，不是死了就是飞升了，断不会还存在于这个世界，因为这种人天理不存。
当他听到剑说妄语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的内心是有一点懵的，同时还存在一丝侥幸，认为这个前秒佛者后秒魔者的人应该只是一个修为高深的散仙。
所以他说了一句大义凛然的话，然后双刀邪气、自己无悔拳意、遮天伞被破后残留的洪荒之力三种力量结合在一起全力一搏，结果他不敢相信，这足可惊动四野的力量只让对方动了一根指头。
当他被那股妖气威压要碾死的时候，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同时，他想活下去，他想求饶，可他说不出话来，就在心死之时，另一个传说出现了。
能让传说收势的只有传说。他知晓这个道理，抬头一瞬，他见到了千年时光里不曾踏进红尘的儒家圣人。此时，曾无忠看到他缓缓而降踏在大地上，看到他皱了一下眉头，看到他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曾无忠开始有一点没想开的，他杀了这么多人，他抢了朴家的看守的邪刀，按理来说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儒门圣人出现应该指责自己，应该给自己讲儒门那一番道理，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用眼角扫了自己一眼，圣人转头看向魔者的时候，他明白了，在圣人眼里，他就是这地上的沙土，风中的落叶，没有任何值得多看的价值，在圣人眼里，人间不过尘土。
“久见了，剑说妄语。”这是圣人的第一句话。
“千年之时，不过刹那。”魔者说。
“既然我们相见了，该如何续下去？”圣人问。
“相杀？”魔者笑道。
“没意思。不过，我在听风崖看到你的邪气之时，有那么一瞬是想再与你一战。”圣人也笑了。
“吾奉陪。”魔者淡然道。
“我倦了。”圣人摇摇头。
“灭佛一役，吾背叛了灭佛。”魔者像是很困难地回忆起往事。
“我知道，封印灭佛三神器之一的‘断灭萨锤’不就是你的剑嘛。”圣人向前走了几步，他知道让魔者困难回忆的不是这千年的时光，而是这周遭随风泯灭的淡淡佛气，由此可知魔者这消失的千年是归依佛脉而且应该还修成了自身佛相，因此此刻他自己有些迷茫，究竟自己是佛还是魔？
“我一直有个问题。”圣人看天说道，“当年你为什么会背叛灭佛？”
“吾回答过。”魔者道。
“当年一战，你突然临阵倒戈，灭佛被封，你就跑了，哪里说过原因。”圣人似笑非笑说道。
魔者说：“吾是为了天下太平。”
“哈哈哈哈哈哈！”圣人听完大笑起来，“你说我会信吗？”
魔者不笑，说：“吾言，千真万确。”
“可我不信。”圣人看着魔者。
魔者笑了。
“不管如何，太平了千年。”圣人看向远方，“这千年来很无趣，往后你随我去听风崖下棋可好？”
“吾不喜。”魔者转身。
“可是让你就这么在凡间乱跑不太合适吧。”圣人说。
“如何？汝想强带吾去应龙书院吗？”魔者问。
“强扭的瓜不甜。”圣人打趣道，“不如这样，你把断灭萨锤交于我保管。”
魔者皱眉，他知晓这是颜未回最后的让步，身处他们这个境界真打起来，要是没有大阵隔断天地气息定会受到天地反制，弄不好两人皆会神魂俱灭。
“汝知晓此剑乃吾之分神。”魔者说道。
“自由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圣人看着魔者缓缓说道。
魔者叹气，挥手，‘断灭萨锤’出现圣人身前。“这是吾之底线。”语毕，魔者转身，身影随风而逝。
颜未回握上‘断灭萨锤’，剑上除了荡出一股剑说妄语的气息之外，隐隐还有一股更加让人可怕的气息。
“千年了。”圣人自语。
颜未回轻抚剑身，无上浩然正气汇聚成丝一圈又一圈把断灭萨锤包裹起来，最后这把传说级别的魔剑就被包成了一个瘦长瘦长的茧。他看了看，微微一笑，似乎觉得挺满意自己的杰作。随即消失不见，整个被夷为平地的联棚村，只留下曾无忠一人跪在那里。
老秀才正在为眼前突然出现的联棚百姓苦恼时，忽觉清风大做，一袭青衣的儒仕出现在溪水之上。
那人望向老秀才问道：“你是儒门哪家修者？”
老秀才见到此人只觉天地无光，浩然正气沛然四射，再联想到联棚村那股妖异之气消失，不难猜出此人就是儒门侠圣，他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礼答道：“晚辈藏兵府朴家外人，见过侠圣。”
“行了行了，不需要搞的这么礼邹邹的。你把联棚村的事简单理一下。”颜未回说。
“晚辈尊命。”于是，老秀才把曾无忠等人之事讲述给侠圣听。
颜未回听完说道：“那名白衣老者跪在联棚村，我会叫人将他关到定常狱，至于这名书童。”颜未回一指不远处昏迷的白衣书童，“他还只是个少年，况且他天生命缺再加上与他谛命的那把黑伞被斩了一剑，只怕命不久矣，不如你带回应龙书院加以管教，好让他感悟儒门为仁教义。至于那两柄妖刀，这本就是朴家之事，你就带回藏兵府吧。”
老秀才行礼说道：“晚辈领命。”
颜未回看向躺在地上叶家两位少爷，轻挥衣袖，清风拂来，这两人皆醒了过来。
“父亲！”叶凡猛然大叫。
颜未回双眉一紧，儒风拂体，叶家两位少爷的情绪瞬间安定下来。
“因我儒脉而让你二人受此劫难，实乃抱歉。人逝入轮回，我也没能力能为你们挽回什么。这样，我可收你们其中一人为弟子步问道之途以做补偿。”颜未回说道。
情绪稳定下来的叶凡与叶知秋两人四目相对，他们虽然不再大哭大喊，但全家被杀的事实仍在脑海之中，叶凡听老秀才说书多年对神鬼圣魔之事了解较深，见此人踏水波而立，他很快就明白此人应该就是老秀才所说的仙人，他很想拜颜未回为师。但他看到弟弟双眼时，那天叶家飞溅的血似乎又染了自己一身，心有自责。
“你去吧。”叶凡深呼吸后平静道。
叶知秋叹口气，犹豫良久之后最终点点头。尽管他已然猜到叶家遭受大劫四十三口人只剩下了自己兄弟二人，但父母惨死的景象他却并没看到，所以他并不知道叶凡此时心中那种明明很痛苦却被颜未回压抑的感觉。
“可是你怎么办？”叶知秋问。
“天无绝人之路。等你学成归来，再来好好照顾我这哥哥就好。”叶凡苦笑着说道。
“既然如此，你就过来吧。”颜未回对叶知秋说。
“仙人。”叶凡对着颜未回一跪。
“还有何事？”颜未回问。
“灭我全家仇人都死光了吗？”叶凡颤声问。
颜未回看着跪在地上的叶凡，目光如冬日之阳，虽是广照却不含几分温度。“你家之事已经尘埃落定，今后你当好好活着，如有机会可到应龙书院求学。”
“可是......”叶凡还想说什么，老秀才一按他肩膀，他停了下来，看着仙人边上的叶知秋，叹了口气说道：“仙人说的是，还请仙人照顾我弟知秋。”
颜未回提起左手放在叶知秋肩膀，二人随即消失不见。
见颜未回离开，叶凡望向老秀才问道：“灭我全家的究竟是什么人？”
“叶少爷，是老秀才对不起你，你家仇人皆因井中龙牙而来，至于把你们牵扯其中，全是因为你救了我家小姐朴宁之故。”老秀才跪在叶凡面前说道。
叶凡看着跪在地上的老秀才，心中苦楚无处可述，他只觉得天地悠悠，悲从中来，不能自已。
忽然问佛山传来鸣钟之声，叶凡转身，目光顺着蜿蜒古道望向山林深处，心生归寂之意，慢慢走向上山古道。
“老秀才，你起来吧。我想明白了，在那些高高的仙人和武夫眼中，我们这些凡人的命就是如蝼蚁一般，不值一提。那仙人肯收我们一人为徒，就是给了我叶家天大的面子了。”叶凡眼角流出泪水，“可我就是忍不住想问我自己，我一家四十一口的人命就只值仙人门下弟子这一个名额吗？”叶凡说完，他的身影已经隐在薄雾之中。
老秀才低头不语，他是在不愿告诉这个悲痛中的少年，这世间本是无情，大道更是绝情，侠圣弟子这个名额如果可以用人命乃衡量的话，真不只四十一口......
溪边，那位把水边百姓拖到草地上的妇人，当听到叶家四十一口人命时，眼角亦有泪水流出......
朴宁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座高塔上，眼前一座古寺佛钟吊在眼前。她站了起来，向四周望了望，发现此处乃是一山中佛寺，云雾缥缈，风含檀香。
她大喊了几声，无人应答，于是她敲起这口佛钟来，看看是否能唤人过来。
钟声如风，向四周飘然而去，但良久不见有人来。
朴宁向下看了看，此处离地面大概有十丈之多，钟塔之处又没有修通低之路，要下去只能跳下去，但自己身体如今状况，这十丈距离足以致命了。
她叹了一口气靠在钟上，“朴宁啊朴宁，想不到你会死在和尚庙里。”她闭上眼，想起火海中的那名佛者，“大师，你救人能救准点吗？送我离开，也别送钟上啊。”
不知过了多久，朴宁浅睡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塔下呼喊。
“有人吗？”朴宁此时听清楚了是一名少年的声音，而且似乎有点耳熟。她爬起身来，向下一看。
“是你？胖子。”朴宁喊道。
叶凡抬头看去，发现塔上之人竟是那夜他所救的朴宁。
“朴姑娘，你怎么会在钟塔上？”叶凡问。
“说来话长，你还好吗？”朴宁问。
‘你还好吗？’叶凡听到这句，眼中泪水竟如无闸之河滚滚而下，上山古道一千八百步，叶凡一步一恨，他恨自己的无知，他恨自己的无力，他更恨自己此时的无可奈何。心如枯叶，随风而荡，身如浮萍，无处可依，当下的每一刻都长如永恒。
当他再见朴宁时这个让他春心初动的女子时，他已经有些忍不住想哭了，但他觉得自己是男子不可在女孩子面前落泪，可当他听到朴宁关心话语时，他知道他再也忍不住了。
朴宁看着塔下蜷缩在地上叶凡，他哭着，颤抖着，心中竟然也涌起悲伤之感。
就这样，她在塔上静静看着他。。
山寺口，老秀才在枫树下静静看着一塔间隔的两个年轻人，心中感慨万千，轻叹一口气，转过身，目光从叶间缝隙中落到湛蓝天空里的白云之上，风雨过后，世间美好依旧，他们的人生还很漫长。
“路漫漫兮其修远。”他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