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要命的钉子户

　　接见过群臣以后，朱由校回到慈宁宫，他唤来李进忠，吩咐他给自己找来居丧的孝服，皇长子虽然不必向读书人那样恪守礼制，居丧守孝三年，但仍需要在皇帝的灵堂守灵，守灵到什么时候呢？直到皇帝下葬入住陵寝为止。不过当朱由校的命令下达以后，李进忠却是面露难色，他嚷道：“小爷，这个...这个娘娘有命......”
　　娘娘？
　　朱由校眉头一挑，忙问道：“西李娘娘说什么了？”
　　“娘娘说先帝新丧，中外紊乱，京师鱼龙混杂，宫里头也流窜进了不少牛鬼蛇神。为小爷安危计，娘娘命奴才守着小爷，不许小爷随意走动，最好一直待在慈宁宫里。”李进忠为难的嚷道。
　　闻言，朱由校气的三尸爆跳，即便是万历皇帝当年下旨申饬，也不过是令自己禁足宫中，这个西李娘娘倒好，直接命令自己不许离开慈宁宫。娘嘞，这大明倒地谁说了算？
　　“西李现在何处？”
　　朱由校怒道。
　　李进忠道：“仍在乾清宫。”
　　朱由校点了点头，朝李进忠道：“带孤去乾清宫，找她去理论！”闻言，李进忠吓了一跳，心里虽是百般不乐意，可又不敢悖逆朱由校，只好低眉顺目的走在前头，引领着朱由校往乾清宫走去。朱由校义愤填膺的跟在后头，心里还默默盘算着面见西李之后的一套说辞。
　　朱由校不清楚的是，从这一刻起，历史的车轮已经完全偏离了原来的轨迹。按照以前的剧本是：西李命令李进忠看着朱由校，限制了朱由校的人身自由，而西李则是那这朱由校做筹码，进可谋图垂帘听政的摄政大全，退也能向外朝交换一个太后的正位！由此引发了“移宫案”。
　　不过，在这个时空里，由于朱由校早早的将李进忠收为己用，西李的如意算盘早已经打空了。
　　来到乾清宫，发现这里遍布手持棍棒的太监，大大小小三四十号，李进忠小声朝朱由校禀告道：“这里头不仅有西李娘娘的贴身太监，还有许多郑贵妃的人手。”言尽于此，便足以引起朱由校较高的警惕心。果然步入乾清宫后，朱由校看到西李娘娘正跟郑贵妃坐在暖阁里窃窃私语些什么。
　　西李猛然见到李进忠领着朱由校前来，先是面色大变，宛如是被撞破了什么阴谋似的，但片刻后她又恢复了些许胆气，盯着年幼的朱由校以及面色雪白的李进忠，西李娘娘给自己加油打气道：“不过是一对落魄主仆罢了，没什么了不起。”一念至此，西李娘娘便拿捏着强调，嚷道：“我的儿，你跑到这儿做什么？”
　　朱由校先瞅了她一眼，然后又瞥了郑贵妃一眼，心里的警惕性更重了。朱由校跪下来，给西李行过礼后，自顾自的站起来，道：“听说娘娘要禁儿臣的足？”
　　闻言，西李面色一变，要知道她抚养了朱由校近十年，这些年来，朱由校可都是喊她“阿母”的啊。
　　西李喝道：“我这也是为小爷的安危着想，先帝骤然崩殂，中外人心浮动，京师沸腾，鱼龙混杂！万一宫里再流窜进来一个‘张差’，伤到了小爷可如何是好？”
　　朱由校眉头一挑，“娘娘是在恐吓儿臣吗？”
　　西李面色大变，她被戳中心事一般，虚张声势的大吼大叫，“来人，来人！”话音落下，四五个太监跳将上来，西李指着朱由校喝道：“将这个悖逆人伦，不忠不孝的逆子押回慈宁宫，严加看管约束起来，若还不老实，就给我棍棒伺候！”
　　这四五个太监都是西李心腹，得令后，也不管朱由校的皇长子身份，便都扑杀过来，将朱由校摁到在地。朱由校两世为人都是好吃懒做之辈，那里是这些恶仆的对手。虽然朱由校奋力挣扎，疾呼“大胆”，厉声呵斥，但仍旧被五花大绑，押回了慈宁宫。见主子被制住，李进忠慌了神，想要搭把手，却又摄于西李的淫*威，不敢动弹，眼睁睁瞧着朱由校被生擒活捉。见李进忠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朱由校恨铁不成钢的怒骂道：“狗奴才！狗奴才！主辱臣死！主辱臣死啊！”
　　见朱由校动怒，李进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哭泣，可仍旧不敢动弹。倒是西李娘娘冷笑起来，道：“既然小爷也厌烦这个奴才，那我便帮小爷教训教训这个贰臣！”话音落下，西李抬起一脚将李进忠踹翻在地，骂道：“好你个死狗，叫你看管住小爷你竟敢悖逆我的意思，你有几个脑袋？王安！王安在哪儿？叫他来，给我狠狠的打，狠狠的教训这个狗奴才，让所有的宦官都去看看，看看不听话会有什么下场！”
　　闻言，李进忠浑身一颤，下身瞬间湿透，竟是给吓尿了。他面色狰狞的匍匐在西李娘娘脚下，不住的磕头认错，但都无济于事。西李铁了心要杀鸡儆猴，特别是在如今这个紧要关头。西李摸出香帕捂住口鼻，厌恶的瞥了浑身腥臊味的李进忠，吩咐左右道：“还不把这条死狗拖下去？你们这帮奴才想熏死我不成？”
　　当太监们将李进忠拖下去的时候，乾清宫的地板上，被拖拽出一整条清晰可见的尿印儿。李进忠表现得确实不堪，但也不能全怪他，毕竟宫里头折磨不听话的太监宫女的手段可以说是应有尽有，没有最血腥，只有更血腥！
　　可以想见，我们的李进忠同志即将面临的是怎样的一顿严刑拷打，估计不死也脱层皮。
　　打发了朱由校主仆以后，西李重新落座，而郑贵妃适时的站出来，给西李端茶倒水，拍了一通马屁。直言西李娘娘刚才好不威风，真是大权在握，令自己好生羡慕云云。闻言，西李自是神清气爽，她本就不是什么精明的女人，本就喜爱听人家的奉承话，更何况跟自己讲这话的人，还是郑贵妃。
　　是郑贵妃耶！
　　曾经高不可攀的郑贵妃耶！
　　可她现在就像一条母*狗似的，匍匐在自己的脚边，摇尾乞怜。是什么造成今天的这一改变？倒地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都不是！
　　那是什么？
　　是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无与伦比的权力！
　　倘若这世间真有什么东西无坚不摧的话，不是削铁如泥的宝剑，亦不是无毒不丈夫的人心。
　　而是权力，也唯有权力！
　　瞧着郑贵妃谄媚堆笑的一张脸，西李娘娘满足极了，更加坚定了心里萌芽出的那个念头————控制朱由校，控制皇长子，控制皇位的继承人！只要朱由校一天还在西李掌控之下，外朝就不得不向她低头！假如文官们软弱，西李就可以通过控制朱由校达到垂帘听政的终极目的，假如文官们激烈反抗，西李也可以通过妥协，要文官们给自己一个太后的正位，从此以后，皇帝掌管紫禁城，而她指掌后宫，两全其美。
　　当然，西李娘娘自知自己才疏学浅，根基浅薄，所以便邀请了郑贵妃过来，一同参谋大计。并且许诺事成之后，也给郑贵妃一个太皇太后的正位，日后这大明的后宫，便由她们两位东宫太后说的算了。郑贵妃之前虽然从老皇帝那里软磨硬泡来了一纸封后诏书，但是奈何被朱常洛跟礼部的孙如游联手摆了一道，非但册立皇后的事情告吹了，还被朱常洛哄骗走了老皇帝的遗诏，真是老婆本都给赔了个精光。
　　就在郑贵妃最失意的时候，西李向她抛出了橄榄枝，郑贵妃自是又惊又喜，连忙赶过来出谋划策。郑贵妃虽然跟西李在历史上都是出了名的智商余额长期不足，长期亏损的主儿，但是三个臭皮匠还赛个诸葛亮嘞。两个人凑着头一合计，便得出了一个结论：“霸着乾清宫不走了！”
　　乾清宫是什么地方？那是天子日常起居的宫殿，除了天子能够常年居住，便只有正宫皇后能够居住在此，另外一些特别受宠的妃嫔也可以陪伴在天子左右在乾清宫内逗留些时日，但无一能够长久居住下去。
　　如果说西李以前是皇帝的宠妾，在皇帝寝宫常住还说得过去，但是现在皇帝死了，你又不是少主的生母、嫡母，不搬家，还住在这里，这就不太合适了。所以“霸着乾清宫不走”的决策势必会招致朝野上下的强烈反对。西李跟郑贵妃会不清楚她们如此施为将遭到群臣的反对吗？她们自然不会不知道，即便西李不清楚，混迹深宫数十载的郑贵妃必然是知晓其中厉害的。之所以两人要冒着得罪外臣的风险，也要霸占着乾清宫不走，就是想借此把持朝政，达到她们见不得人的目的。
　　当然，对于西李这种地痞无赖似的做法，自然激怒了文官集团，尤其是现在掌权的东林党衮衮诸公，那么在东林党诸公眼里为什么李选侍非要搬出乾清宫不可呢？因为什么名分住什么地方，这在东林党人看来，它是个大是大非问题，古代的“三宫”制度，它属于封建王朝的基本纲常法度，这个乾清宫是皇帝的寝宫，如果没有皇帝召唤，任何人不能在此久住。那么李选侍在皇帝生前很受宠，皇帝在的时候她住在这里，还说得过去，但是现在皇帝死了，皇太子要继位了，你既不是皇太子的生母，也不是皇太子的嫡母（先皇的正室皇后），那久住就严重不合适了，败坏了纲常法度。所以视名份纲常为天的东林党人认为，名份不正的李选侍必须搬家。
　　什么名分、什么住房标准，而且是永久居住权。应该说，现代社会，这种等级住房制度已经基本消失了，商品社会，你有钱天天住总统套房也没人撵你。但是作为国家身份象征，现代世界各国，官邸制度仍然存在。比如美国的总统府白宫，竞选胜出者，可以拖家带口搬进去住。但那是暂住，白宫不属于总统而属于国家。一旦连任失败，或者总统任期届满，就得马上带着全部家当移出白宫。连一条狗都不能留。譬如2008年美国总统大选，奥巴马胜出，2009年1月乐颠颠地带着全家入住白宫，他们分别是奥巴马和妻子米歇尔和两名年幼女儿，还有一只小狗。而同时，任期届满的布什总统已经带着他的家眷，还有3只狗和1只猫，悄无声息地搬出去了。八年后，即2017年年初，美国又一届新总统特朗普上台，与卸任总统奥巴马又重演了这一幕。
　　话说回来。大明皇宫，可不是美国白宫，等级森严，不可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李选侍虽然名分不济，但却想生米煮成熟饭，既然来了，就根本没打算走。事情紧急，皇长子马上要登基，如果此前不“驱李”，养子即位、养母垂帘听政，那么对东林大臣们来说，局面则彻底不可控！
　　于是乎，明末三大案中的“移宫案”便轰轰烈烈的开场了。在这场宫廷政变中，压根没有正义的一方或者邪恶的反派，无论是西李与郑贵妃还是东林诸君子，他们所做的一切，不过就是为了通过控制住年幼的朱由校，从而掌控大明朝局日后的走向罢了。
　　“移宫案”假如是西李惨淡收场，那么结局就是东林党像当年一手扶持朱常洛般，再次辅佐一位皇帝登基。接连扶持两位皇帝登基称帝，这将是何等的声势与威望？这些且按下不说，最为关键的是，他们如果胜利了，就可以控制年幼的朱由校，从而向天下发号施令，一如当年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丞相。
　　可如果东林党失败了，那么事情的走向将更加不可控！也许完全掌控朱由校的西李仅仅垂帘听政，再她逐步掌控了足够的权柄后，再废掉朱由校，立一个更加年幼更好控制的老朱家子嗣来做下一任皇帝，就像未来的叶赫那拉-慈禧一样。当然也许西李干脆自己直接推翻朱明宗庙，效仿唐朝的武则天皇帝，开辟一个崭新的朝代。
　　不过西李娘娘无论智商还是手腕似乎都不足以媲美叶赫那拉-慈禧，更加没法跟武则天皇帝比较。更何况，明朝的国情与盛唐跟大清迥然不同！明朝中后期以来，内朝羸弱，外朝强盛！即便是万历那种资质中等偏上的帝王都斗不过外朝的文官集团，又何况是西李区区一个选侍？
　　所以说，即将到来的“移宫案”风波，东林党似乎胜券在握。不过无论他们谁输谁赢，朱由校都不会开心，因为无论是哪一种结果，他都逃不脱做傀儡，做笼中鸟的下场！
　　被西李派来的太监锁在慈宁宫之后，朱由校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苦思冥想着对策。假如历史还是从前的历史，朱由校此时应该惊恐万分的躲在床上，将自己囫囵的蒙在被子里，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始终都是西李娘娘手中的玩物。不过可惜，在很久之前，历史就已经大不相同了。
　　朱由校手里并非没有任何牌可打，相反的，他现在是一手的好牌！其一，他占着道统，他是朱常洛最具合法性的继承人，别说是她西李，就是朱由校的五弟，日后的信王，未来的崇祯皇帝也不可能在法统上，在道统上拥有比朱由校更高的合法性。因为他非但是朱常洛的长子，而且还是万历皇帝亲封的皇长孙！所以，在文官那边，他应该说是一呼百应。
　　其二，骆思恭已经向他表明了忠心，如此，朱由校手中便有了一支实实在在的武装。
　　其三，在天津，他有徐光启跟田弘遇带领泰西人开辟的基地，两年多来，仰仗着田弘遇的经商所得，跟李进忠卖官粥爵来的收入，这个基地已经初具规模。在田弘遇船队里讨生活的亡命之徒跟凶狠的水手海盗将近一千之数！这一千人为了生计，没少在大海之上干黑心的买卖，即便是没有经历过杀人越货的少数人，那也至少是同大风恶浪博斗过的汉子，只要手里握着武器，那就是响当当的一支武装啊。而且朱由校敢打包票，这一千人组织起来的武装，比京师三大营的绝大多数军队还好厉害！毕竟，现在已经不是永乐大帝那会儿了，戍卫京师的三大营自打土木堡之变后，就再也没有回复过昔日的荣光。到了朱由校这会儿，三大营基本算是残废掉了。超过三分之二是吃空饷，剩余的三分之一都是世袭的兵勇，不是老弱就是托关系，靠裙带关系进入三大营，混吃等死的地痞无赖。真正拉出来能打的部队，早被调往明国的九边重镇，抗击蒙古部落的南侵去了。
　　其四，李进忠打着朱由校的旗号，没少干卖官粥爵的勾当，从他这儿卖出去的官位，比享国四十八载的万历皇帝一生任命过的官员还多。这帮人可比朱由校自个儿还希望皇帝的位子落在朱由校的屁股底下嘞。原因很简单嘛，若是朱由校没当上皇帝，他们买*官的钱不就白花了吗？
　　朱由校想了又想，终于镇定下来，他走出书房，然后瞥了眼慈宁宫上上下下的那些个朝自己虎视眈眈的太监，心里冷笑一声，转身回到暖阁，竟是躺在床头，呼呼大睡起来。他现在被太监们看管起来，李进忠又落了个生死不明，他是没机会将消息通到宫外，让人来搭救自己的。不过朱由校一点儿也不慌张，因为他明白，胜利的天平，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往西李那头偏哪怕一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