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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完成了……虽然还有很多。”
严志活动着酸痛的脖子，瞥了一眼堆积如山的文件，旋即将视线投向窗外。
从这座宁海市的最高建筑上俯瞰，车流如织，尽收眼底。可景色总是会看腻的，就像工作的热情也会被时间消磨殆尽。
不知是眼花还是起雾了，他总觉得今天窗外的景色有点模糊。
“你看新闻了么？”……“香港那边又有异端活动了。”……“听说宁海也发布警报了，只不过后来撤回了。”……“这世道可不太平啊，又是爆炸事故又是异端活动的，说不定哪天哪儿就又开始打仗了。”……“咱就甭操那个心了，先把手头工作做好吧。”……“也对，毕竟饭碗要紧。”
耳边传来同事的窃窃私语，严志靠在柔软的皮质椅背上，呆望着光洁玻璃窗外惨灰的天空，若有所思。
被蛛网包裹的飞蛾垂死挣扎，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本能让它感觉到危险，剧烈的震动却加速了它的死亡。
相互平行的线也许永不相交，可一旦交织成网络，即便是局部的震动都将改写每条线的命运。
很快，严志眯起了眼睛，不是失了兴致，他也没想到什么伤心事，主要是窗外实在有些晃眼。
耀眼的天光如同利剑穿透浓云降临城市，为江面洒下一抹粼粼的碎金。对岸的老城区就浮在这金光上，一如既往的沧桑，一如往昔的拥挤，却让人莫名地有些温暖。
严志有些恍惚，远远望去，半城静谧，恍如时间静止，万籁俱寂。
可好景不长，天光很快被云层吞没。夜色降临，老城区很快暗了下来，灯火倏忽亮起。
猛然间，余光里似乎有火光闪烁。心中轻咦，严志将目光投向那边。
不过是一方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天台，距离如此遥远严志仍然可以想象——灰色的水泥地面，角落里堆满了垃圾与灰尘，老旧的空调外机在嗡嗡作响中滴水，五颜六色的晾衣绳从各种刁钻角度穿针引线，天气晴朗时花花绿绿的衣物、被单似万国旗随风飘扬。
火灾？
念头很快被掐灭，火灾怎么会没有烟呢？严志不由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最近这些奇怪的想法总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脑海。
是时候再次投身工作了。他端起杯子，起身走向不远处的咖啡机。
微寒的晚风里，女孩鬼魅般出现在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天台上。通向顶层的铁门依然紧锁，行李箱也没有拖动的痕迹，女孩鞋底叩在水泥地面上的声音清脆有力。
青丝如瀑，衬得那双酡红色的眸子越发动人心魄。裙摆摇曳，一抹明艳的亮色舒展开来。
仿佛花的盛放。
“沉沦于黑暗中的人们/
坚信着/
凛冬终会离去/
繁华即将盛开/
在春日的沃土上……”
不远处的LED广告屏又开始滚动播放起“南宫”的歌曲MV，女孩不由地随之哼唱，没过多久竟像是来了兴致，跟着节奏跳起舞来。
明明是又高挑又匀称的身材，可配合上那在风中凌乱的长发，以及那丑小鸭般的笨拙舞步，看上去就像小疯子跳舞一样莫名喜感。
坚硬的靴子底有节奏地击打水泥地面，扬起经年的灰尘，可女孩全不在乎。节奏逐渐加快，她的舞步也越发热烈，仿佛她的脚下真的有坚冰解冻、繁花盛开……
也许是跳累了，过了一会儿，那个疯疯癫癫的女孩停了下来。她缓缓褪下包裹在腿上的黑色丝袜，靴子也甩在一边，呆呆地坐在天台边缘，两条纤细的小腿在虚空中摇晃。此时的她眼神空蒙，双手托着下巴，望着远方汹涌的光潮有些出神，看上去一点都没有刚才那股疯劲。
LED广告屏上的镜头拉远，屏幕上的女孩与晃着小腿出神的女孩完美重叠，原来她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女孩白皙手腕上的圆环微微震动，女孩露出郁闷的小表情，极不情愿地滑动那片跃出的粉色光幕。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癖好，我每次出现要蒙受怎样的羞辱……”像素小人假装抹泪。
“哼，你管我。”女孩抱着双臂扭头，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好啦好啦，我当然明白啦。这就是所谓的少女心吧!”摩西贱兮兮地凑近女孩，“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揭穿你已经18岁了的哈哈哈哈哈——”
光点瞬间溃散，声音戛然而止。
“不过这么不告而别真的好么？”摩西有规律地眨眼。
“该告别的已经告别过了，你还要我怎样？”女孩低头望着下方小巷，雨后曲折的巷子里遍布积水。暖黄色的灯火映在水洼里，像是阡陌间的火烧云。
“我是说经纪人他们，他们可能会发疯的哦。”摩西补充。
“又不是不回来了。放心吧，我会和他们解释的。”女孩轻声说。
“突然中断演艺事业对你的人气和信誉都会有损失——”
“那是我的事情。”
“真的值得么？你不是最——”
“最讨厌那个地方，是么？”女孩轻笑，“是啊，曾经是，现在是，未来也是，这是无法改变的事……这些年我一直在逃避，逃避过去，逃避真相，逃避自我。”
“可人总是会长大，不是么？有些梦，醒了就是醒了，再怎么挽救都回不去。”女孩起身，舒展开微酸的腰背。只见她淡眉高挑，原本低垂的眉眼骤然锋利如刀，眼瞳深处的那抹酡红也鲜活起来。
“真拿你没办法。不过我支持，谁叫我是你一手打造出来的呢。”摩西无奈地摊手。
“准备好了么？”
“当然。”
掷地有声。
“时间也差不多了，开始吧。”摩西像模像样地发号施令。
“真是受不了你。”女孩嫌弃地皱眉。
说着，指尖闪过一丝银芒。
她斜睨着手中的东西，那看起来不过是枚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硬币。
如果真要说它与其它硬币有什么不同，可能就在于它的背面光洁如镜，没有丝毫雕饰。
她与镜中的自己对视了一眼，像是厌倦了那张在屏幕上滚动播放的脸，很快把硬币翻了个面。
女孩瞳孔微缩。
她没理由不惊讶，如果说这枚硬币的背面体现了简约的设计理念，那正面毫无疑问将写实诠释得淋漓尽致。
昭然于目。
那人在风雨中跪坐……脸上难言痛苦还是欢愉的表情……背后火焰与雨帘酣战缠斗……血泪……逐渐枯萎的躯体……伸出的指尖砺作利爪……半面羽翼、半面翅翼的畸形……插满利剑却仍未死去的厉鬼……
与其称之为人类，不如称为怪物。
那种痛苦弥漫在胸腔，那种渴望与癫狂充斥眼眶，任谁都会心神剧颤。
目之所触，线条疯狂，刀风粗犷。可那一根根、一刀刀，层层叠叠，如同诗行。最后一刀落下，终成篇章。
那本就是史诗的一部分，记载着首次接触“异端”时人类的恐惧与绝望。
“还以为是世界树呢，无聊。”南宫月冷淡地撇嘴，移开了视线。
听到身旁传来轻笑，她挑了挑眉毛，“还和以前一样么？”
不等摩西回答，女孩整个白净匀称的拇指叩在正面，细腻温热的指面与同样温热的影钢完美贴合。温热逐渐酝酿成灼热。
南宫月面无表情，似乎已经习惯了。
红光乍现，机械到近乎冷酷的女声回荡在空旷的天地。
“学生编号S2039124，南宫月，认证成功。即将执行入园程序，进入最终确认阶段。倒计时，启动。”
“音质不错，立体声么？”摩西羡慕地问。
冷场，漫长得让南宫月都有些尴尬。
“回答我一下会死啊。”摩西小声嘟囔。
不等女孩有所动作，古老而悠扬的钟声突然响遍整座城市。这钟声最近几年每年都会响起，而且每次都落在这个时间。
百姓们不明就里，政府也一头雾水，按理说这座新城应该没建什么教堂，也没有那么巨大的钟楼能将声音传遍整座城市。
可南宫月他们就能看得清清楚楚，此刻城市上空、悬于云中的那座的钟楼，巍峨宏大，宛如神迹。
但那不过是道魔术投影。钟声响起，那座钟表的表针仍在行走，勤勤恳恳，兢兢业业。
三枚漆黑表针重合之时，“中庭”的大门将会敞开，为他们这些新一届的魔术师们。
女孩双臂环在胸前，冷冷地仰望着天际的虚像。
无限虚幻，无尽真实，无比压抑，不无希望。
顷刻，她收回了目光。
“说起来，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门钥匙吧。”南宫月眉眼低垂，把玩着手中的硬币。
“《哈利·波特》里的？有点像，不过这个更复杂一点。”摩西停顿了一下，漫不经心地开口，“那边就是中庭咯。”
南宫月没说什么，攥着“钥匙”的手稍稍紧了些。
不知为何，手心开始刺痛起来。
几分钟的时间很快过去，表针重叠成线的一刻，钟声再次响彻全城。南宫月睁开了微闭的双眼。
”同意啦，同意啦。”女孩耸耸肩膀，“真的是烦死了。”
系统毫无动静。
“这样不行，你得正式一点。”摩西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笑着。
强行抑制住心中的冲动。深呼吸后，女孩樱唇微微翕动。
声音轻却清晰。语气冰寒刺骨，吐出的却是呢喃情话——
“Ido（我愿意）。”
光幕猛然亮起。
这座城市，这方区域，乃至整个地球，无数人在这一时刻说出这句话，他们中大多数人还未或还未完全意识到这句话将影响他们的一生。
这一刻，所谓命运被女孩狠狠踩在脚下。
各色光柱从城市乃至世界各地升起，那光芒映亮了或精致或平凡的脸庞，浸透了或紧张或冷漠的眉眼，刺穿了或晴朗或阴晦的天空，最终在无法触及的穹顶散作粒子。
有人抬头疑惑地望向远方，温顺的黑发在风中飞扬。那人紧握自行车车把，嘴里念叨着收货人的地址，自行车后座的箱子里不知道装着些什么。
有人仰望穹顶，瞳中盛着浩渺银河，目光说不出是温柔还是冷酷。
有人痴情地望着指缝间的蔷薇，手指被枝条刺得鲜血淋漓却浑然不觉。
“搞什么……圣杯战争么？”南宫月抱着胳膊，嫌弃地瞟了一眼脚下的光柱。
严志被同事从座椅间喊醒，出乎意料地，他没被领导批评。此时办公室中的人们早已把窗户挤了个水泄不通，人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个个面露忧色。看到这景象，严志反倒舒了口气。
工厂看仓库的大爷之前还躺在藤椅上打盹，哪想到竟被外面的喧嚣吵醒。他揉了揉惺忪睡眼，也想去看看热闹，奈何年纪大了腿脚也不灵便，只能一步步踱到街口。等到了热闹都过去了吧，这样想着，他又扶着扶手慢悠悠地坐了回去。
郑耀坐在返校的轻轨上，出神地翻看着摄影机中今天的成果。他一边品鉴着满意之作，一边把拙劣点的删除，专注到近乎忽略了周围的惊呼。等他抬起头来，震撼地望向这一生难忘的一幕时，一切都结束了，连举起相机的时间都没给他留。
南宫月伫立于红白色的光柱中，任凭光肆意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任凭自己的身体徐徐化作光粒融入其中。
最后一刻，她用指尖将硬币高高抛起。
旋转，跳跃。透过那团银亮，她看到了隐藏在浓重夜色中最后一丝夕照。
“哇塞，你在cosplay御坂美琴么？你指尖跃动的电光——”摩西激动地咋呼，声音却被生生截断。
“叮”的一声脆响，硬币旋转着落下，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光柱蚀尽，女孩身影随之消失。“轰”的一声，天空中的那座钟楼轰然崩塌。
摩西望着天际的异变，愕然失色。
“哈？出bu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