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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雅丽黼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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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云四卷中秋色将阑,肃景萧索。天影茫茫垂碧,卫玠觑着流靡的耀艳星河,怔怔出神。
  “师兄,那些弘字辈的师侄们有杂想愁思了,我都听到了。”
  “他们忧愁些什么?”
  “读经不能触类而长;何谓之有境界谓之无境界?念想纷杂而莫显通达;”
  “甚至有人愁些个不能透彻女子玲珑心思。”
  “呵呵。”
  “师兄,你笑起来真好看,符采克炳的翩翩君子不外如是。”
  “师兄,师傅叫我们从五更枕席上参看心体,情与气偕,可他自己却做春秋大梦,天与地沓。师兄,你怨不怨?”
  “小师弟,积怨何如和气,抗心希古,藏器待时。且喜怒哀乐,为人心中之一境界。不忮不求,方可想见光明境界。”
  “哦。”
  “师兄,师傅偷藏了坛朱紫酒,就在功德林里,具体位置我没‘听’到,要不咱俩找找,尝个味。”
  “师兄,方丈今天说我‘生资虽少智慧,习佛无论资性高低,但能勤学好问,凡事思一个所以然,自有义理贯通之日。’但他心中不是这样想的,我没有揭穿,可他还是罚我抄写《金刚经》三百遍。”
  “你当时是怎么做的。”
  “我当时不过带着一点点,点点的鄙夷神色看着他而已。”
  “小师弟,你生来德泽浑厚,可以称得上惊才风逸。但也要知晓做人如作言,语无伦次且意浅辞芜,多非信心之论。所谓立言,贵平正尤贵精。再如解字戒字,伐字从戈,矜字从矛,自伐自矜者,可为大戒;仁字从人,义字从我,讲仁讲义者,不必远求。”
  “师兄,你又讲些芟夷谲诡空有雕蔚的话语,我都听腻了。师兄你还是讲那篇情采芬芳,比类寓意,乃覃及细物矣的《橘颂》吧,说的我都流口水了。”
  “小师弟,因利骋节,情采自凝。可不能枉辔学步,力止寿陵。就算任你炳烁联华,气靡鸿渐,可通衢夷坦,而多行捷径者,终究难以腾奋。”
  “哦。”
  “师兄,经上说‘令章靡疚,亦善之亚。’这句是什么意思啊?”
  “这是句赞言,指的是文章应精思以纤密,而虑动难圆,以达到鲜无瑕病的状态。丹青初炳而后渝,文章岁久而弥光……”
  “师兄,行了,行了,我懂了还不行吗!”
  “师兄,跟你在一块时,我偶尔会,会听到一个声音在叫你,是女子的声音。”
  “师兄,你的脸色变了,就像你练字写的那幅‘玄神宜宝,素气资养。’,虽然是结藻清英,流韵绮靡,属采附声,与心而徘徊,但师傅评点‘宁为薄行狂夫,不作厚颜之人。’时的脸色一样。”
  “师兄,上一句可以当我没说过吗?”
  “哈哈,应该,应该可以的吧。”
  ……
  山沓水匝,树杂云合。
  秋风飒飒,驿站后院暗香浮动,水光耀影,扶玩无极。
  “烦恼场空,身住清凉世界;营求念绝,心归自在乾坤。”
  卫玠喃喃道:“可余心有寄。”
  “一寄洁白寸心,愿昭垂万世。”
  “二寄碧色春草,情柔不断如波水。”
  “三寄扑帘山翠流径树阴,青葱一片春意阑珊。”
  “四寄漏永闲窗,沉吟逸士情深。”
  “五寄盈盈烟眼,玉肤琼艳新妆饰。”
  “六寄萧萧雨霁暮景,云淡与天高。”
  薄雾冥冥,露花倒影攒映,晚天水岸断蓬踪迹更添几分萧索。庭院种植着几株梧桐,败叶微脱,风露凄清,却也幽隐婉约,似摇漾绿波。
  卫玠不再迤逦,取出本激抗难征的《阳秋》,摒心凝神,清静若清夜之列宿,专心诵读。
  晨曦霄光分晓,北上的队伍开始启程,前往正是诗中“西风吹渭水,落日满长安。”的雄城。
  宋弼神色肃穆,相较更加谨慎,执辔有余,故能缓急应节,或许是出于小心的缘故。
  宋弼不知繁缛地问过车马劳损、食物等,这才宣布启程。
  雀觚山下围绕着一条湍急大河,西河,车队行至西河便不得不下马渡河。
  摆渡人是位朴实庄稼汉子,皮肤黝黑肌肉虬结,宋弼与他交谈了阵便放手交由摆渡人指挥搬运车马过河。
  遮幕营士兵最先渡河,其次是温峤,最后是卫玠与宋弼。
  清风徐来,当玉润双流如彼珩珮的卫玠,一袭宽袍大袖矗立于船头时,不论是相处了一个半月、见过各色人等的起居郎温峤,还是精贯靡霜炳烁联华的遮幕营士兵,都为之神色动容倾倒。
  晓日清明天中,水面上袅袅好风频,平素急湍的西河仿似优柔温润了起来。
  西河之上,有一人皓如江海,郁若昆邓。
  忽的,宋弼敛神致气槃桓,若霜侵簇翠。
  宋弼眼神生冷地望向不远处的雀觚山,视线尽头突兀的出现一柄轻盈飞剑,直朝卫玠飞来。
  一剑百尺生飞澜。
  宋弼动心惊耳,抽出随身佩戴的墨绿“壅川”长剑,转眼间便气靡鸿渐。
  飞剑不住颤动,若霰雪纷飞无垠,一瞬及至。
  宋弼长剑削去,犹如过晓霁清苕。
  “叮叮”
  两剑碰撞,逸响笙匏。
  水波潋滟,目既往还,心亦吐纳。
  飞剑来势已尽,被宋弼的壅川剑打的折回原处,便有一人由远处茂林轻身而来。来人青袍雅态轻盈,平步青云。
  青袍刺客接过飞剑,持剑旋身再次刺向宋弼。
  圣贤不白之衷,托之日月;天地不平之气,托之风雷。
  风雷骤起。
  宋弼立身天地,躬身横推,影动渊沦。
  青袍刺客挥剑山容发葱蒨,有如翳翳林上叶,招式变化横生。
  宋弼凝眸望向卫玠,稍事心安,直剑摧压鲸鲵,放怀寥廓。
  卫玠避居船舱,垂纶帘外,疑钩势之重。不知名姓的摆渡人一阵慌忙过后,手提长杆战战兢兢地站在船舱前,一心保护那位雅致如蕴玉含珠,日月转嫌其泄露的达官贵人。
  岸边的遮幕营士兵争相泅水,已经有水性好的士兵上船,与摆渡人一样,矗立在船舱前,保护世子卫玠。
  秋光正洁,山林枝叶峻茂,草木苍郁。
  河面上仍是番愁损香消僝僽,雪浪溅翻霜风急促的场景。
  寒波澹澹起,青袍刺客揽身竖劈“拈花”,九山峥嵘。
  敢于世上放开眼,不向人间浪皱眉。
  宋弼刺剑“撷香”,路转崧峰,又起撩势遽蹑而去,是一式“悬辔”。
  溪横水远,风翻絮柳。
  西河之上剑气纵横,气截云蜺。
  青袍刺客见无法成功,纵身踏水,怆怏离去。
  宋弼并未追去,走至船舱,遮幕营士兵让开道路,躬身单膝下跪,歉道:“折冲将宋弼无能,惊扰世子,望世子殿下绛罪。”
  卫玠扶起宋弼,“怎可绛罪将军,是卫玠有过,不再日月清朗涵容洒脱,惹的他人眉锁罢了。”
  芙蓉红落秋风急,卫玠望向雀觚山,山林新添几丝幽晦,霜风衰草。
  卫玠凝虑说道:“过而不留,则是非俱谢。”
  ……
  车队加速行程,气氛肃穆,纵是连吃饭都少了些许生气。
  当车马驶上秉兹道,距离京城便只有十日路程。
  秋意还深,路旁梧叶风高,车厢内是幅辞翦荑稗言旷无隘的场景。
  车厢内的卫玠与温峤清谈起世间绮丽。清谈以“朱楼绿幕,笑语勾别座之春,越舞吴歌,巧舌吐莲花之艳。”开篇。
  “此身似在怨脸愁眉、红妆翠袖之间,若远若近,为之黯然。又何怪乎身当其际者,拥玉床之翠而心迷,听伶人之奏而陨涕乎?”
  温峤侧目,卫玠笑语盈盈道:“明月当楼,高眠如避,夜光暗投;芳树交窗,把玩无主,红颜薄命。为一绮。”
  温峤沈浮道:“鸟语听其涩时,怜娇情之未啭;蝉声听已断处,愁孤节之渐消。为一绮。”
  “野花艳目,不必牡丹;村酒醉人,何须绿蚁。”
  “芭蕉,近日易枯迎风易破。小院背阴,半掩竹窗,则分外青翠。”
  ……
  清谈以“笔阵生云,词锋卷雾。”结尾,温峤补充“金相玉质,百世无匹。”,便真的结束了。
  温峤眼中满是欣羡,耐不住性子,问道:“你生的惊采绝艳,难与并能,学问又瑰诡而慧巧,循声得貌,披文见时,是术业的正统,真有生来便金相玉式,艳溢锱毫的天运之人。”
  卫玠宪笑摇头道:“镂影驰声,文理有烂而已。世上有无天运之人,卫玠并不知晓。纵若是有,也不为圣人。”
  温峤点点头,迭相斟酌,说道:“刺客的事,无妨?”
  “不碍事。”
  卫玠壅滞道:“人得意于尘埃之外,人闲景幽,两相奇绝。卫玠不至于此,但为世君子,宜酌其远大,大抵户牖相通。”
  “的确,闲行消白日,搔首问青天。世事崎岖,人生两件事最妙,一是广胸中之丘壑,二是高言成啸虎之风,豪举破涌山之浪。其他宵小,不理也罢。”
  “卫玠谨记。”
  温峤再次点头,看向窗外,精婺八极,写远追虚,然后闭目凝神,不再言语。
  驰道旁枝棵攒映,立着的石碑岁纪绵邈,吹霜煦露,显示已出豫州,不远处便到长安。
  京城,已在眼前。
  ……
  月幌风襟。
  车马停驻在长亭边,秋月春风,影侵帘动,卫玠览月神靡,立诚在肃。
  耳目宽则天地窄,争务短则日月长。
  卫玠眉峰横敛,似是自嘲,自艳阳天气烟细风暖的初秋时启程,如今已是视听空旷的秋中时期了。
  温峤旁作穆穆,闷损旁观,并未与卫玠交谈。
  心持世,外厌世,未能离世。
  卫玠愁听残漏,心境不复月池浸色空而不着,生起几分离思愁绪。若在以前,卫玠愁思时,便取古人快意文章,朗朗读之,心神超逸,须眉开张。直到习佛时,研习经书,默念《金刚经》,义典则弘,无鉴于水。
  卫玠忆起先贤书上的一句“入室许清风,对饮惟明月。”,保守恬淡,希时安宁,晏然闲居,自己如今挟怀朴素,即将进入光采允集克膺鸿瑞的长安城,千岩竞秀,万壑争流,前修伟矣,认为苗而不秀,自古斯恸。
  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
  一带江山如画,景物向秋潇洒。
  朝光升起,风折新英,露肥繁实,长亭上磬音声韵风飚,是寺庙中跌宕钟声。
  人马苏醒,声英以克彪。
  昨日已派遣人向鸿胪寺报备胥群王世子卫玠到京,今日便该有人员迎接卫玠。
  等到士兵洗漱结束后,肃清风禁的驰道突兀震动,有二十骑疾驰而来。士卒鸿律蟠采,裁剪冰绡,却全都是女兵卒。
  大汉兵营没有女子编制,那么这些女卒只可能是公主的私人卫卒。
  领先女卒的卓烁异采淳酖干将率先到达下马,对着卫玠所在的车厢单膝下跪,凝眸秉声道:“司直营校尉李茉奉檀蘅公主之命,前来迎接世子入京,参见世子殿下卫玠。”
  司直营的女骑卒紧随其后,动作一体,单膝跪道:“参见世子殿下卫玠。”
  翠羽欲流,碧云为飏。
  卫玠下过马车,沈吟道:“请起。”
  “谢世子殿下。”
  见到卫玠后,李茉分神恍惚,司直营女兵阵营响起阵阵骚动,与那位署名《点绛唇》性值缥缈附俗的檀蘅公主相处久了,位卑尊羞便不再愈不可攀,审视这位雅丽黼黻声名远播的世子卫玠,就带着几分看“闺中好友”“情郎”的意味了。
  结响凝而不滞,才锋峻立,符采克炳。
  不愧为“天睐璧人榜”的首名,这大概就是司直营见到卫玠的真实写照。
  邺玄武苑丞黄楚世此时正在长安城外,等待迎接即将到来的胥郡王世子卫玠。负责这次迎接事宜的鸿胪寺,引导仪节,主持外宾之事。此次以迎接外宾的礼仪,用到胥郡王世子卫玠身上,又是一桩圣意。
  黄楚世以为那位生的绮丽可谓艳乎的世子卫玠,难以情采自凝,犹若逐奇而失正,势流不返。
  芳菲林圃看蜂忙,觑破几多尘情世态;寂寞衡茆观燕寝,发起一种冷趣幽思。
  黄楚世想道“择源于泾渭之流,按辔于邪正之路,或亦可以驭文采吧。”,只是嘴角泛起些许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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