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时值腊月，东州已是一派寒冬萧瑟。
　　黄昏时分，村民们早已回家休息，土房虽简陋，却也可遮风避寒。点起火炉，话话家常，如此日复一日。
　　石头祖祖辈辈就生活在这个村里，农忙时种田，农闲时打猎。这天，他又如往常一样，满载而归。
　　家中，石嫂已经备好了饭菜热水，正在摇篮边哄着孩子入睡。
　　“当家的，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这菜我都热了三遍了。是不是又给村头王嫂先送去了？”石嫂有些嗔怪。
　　“孩儿他娘，你这可说的什么话啊。实话跟你说，我刚出山，就看见有黑狼帮的人，我为了躲他们，只能绕了一条小路回来。”石头一边解释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支人参，递给妻子。“不过啊，我这冤枉路也不是白走的，看我发现了什么？”
　　“这人参也能卖上几两银子，明天拿到镇上去卖，咱今年就能过个好年。”石嫂接过人参，用布细细包好。“等下，你刚才说黑狼帮？”
　　石头愤愤不平：“是啊，这帮狗娘养的，不是前几天刚来村里刮过地皮吗？又出来干……”
　　嘭地一声，似乎有什么重物落在门外，随后响起一声马嘶。
　　“我去看看。”石头抄起猎刀，对妻子道，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一名年轻男子倒在地上，头发散乱，腰间只余剑鞘，而他身上的青袍，在这个季节，显得太单薄了些。
　　他的马正围着他乱转，试图将主人唤醒。
　　石头急忙将男子背回屋内，用热水给男子擦脸。半晌，男子悠悠醒转。
　　“公子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还是回房休息一下？地方不大，公子将就一下。”石头问道。
　　男子定了定神，道：“感谢大哥相救，但在下不能留在这里，会给大哥带来麻烦的。”说罢，起身要走，无奈身体实在虚弱，刚站起来，便是脚一软，一头向旁边栽去。
　　“你身体都成这样了，还怎么走？非把命送在外面不可！”石头急道。
　　“敢问公子，您所说的麻烦，是不是与黑狼帮那些恶贼有关？”一旁的石嫂问道。
　　男子眼中惊异之色一闪而过，随即道：“正是，在下正被黑狼帮追杀，留在此地多有不便。”
　　石嫂微一思索，正色道：“公子不必担心，办法已经有了，只是可惜了公子的坐骑。”
　　男子咬着牙，慢慢地点了点头。
　　石头二人将男子藏在打来的猎物堆中，用羊皮盖好。又将孩子抱到了里屋。布置好后，石头在男子的马臀上用猎刀一刺，那马吃痛，发蹄急奔而去。
　　不久，黑狼帮的追兵便来到了村里，挨家挨户地搜查。
　　村里人家不多，黑狼帮查得也没那么认真，很快便查到了石头家里。
　　“我说三哥，堂主给咱们下了这没头没尾的命令，是什么意思啊？大冬天的抓这么一个人，难不成他身上有什么宝贝？”
　　“问那么多干嘛？赶紧干活！诶，好香的菜，跑了一天，饿死老子了。”
　　三哥和两名帮众走进石头家，看着桌上的饭菜，不禁勾起了馋虫。
　　“难得你这么孝敬老子兄弟几个，老子们也就不客气了！再拿一副碗筷来！”三哥等人大大咧咧坐到桌前，对一旁的石头吆喝道。
　　石头赶忙照做。
　　三个人就在这里胡吃海塞起来。
　　外面很快有了动静，似乎是有人发现了血迹，正在召集所有人一起追击。
　　“真他娘的晦气，走！”
　　三哥和两名帮众出门，找大部队去了。
　　“谢……谢大哥大嫂相救，杨某……杨素青感激不尽，他日必当重谢。”男子在石头的帮助下，正从伪装中爬出。
　　“黑狼帮那帮狗娘养的，平时就知道欺负我们这些百姓，官府也和他们串通一气，拿了他们不少好处，对他们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石头忿然道。
　　“杨公子言重了，此事于我夫妇二人是举手之劳，不过若杨公子定要言谢，便帮我二人的儿子取个名字罢了，当家的总嫌我取的名字文绉绉绕口，他自己又取不来。”石嫂笑道。
　　“我这娘子是读书人，本来不该和我这粗人过这糟心日子……”
　　石头的话被一阵粗鲁的敲门声打断。
　　“狗娘养的，怎么又回来了，快将杨公子藏好！我去挡着他们！”石头低声道，随即抄起猎刀，走向前屋。
　　“杨公子，此番黑狼帮去而复返，多半是来村里泄愤的，我夫妇凶多吉少。杨公子若能脱险，请代我二人将这孩子抚养成人，拜托了。”石嫂将石头采到的人参塞进孩子的襁褓中，又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挂在孩子颈间。
　　杨素青颤抖着接过孩子，咬着嘴唇缓缓点头，鲜血滴在孩子脸上，而那孩子兀自沉睡。
　　门外传来一声惨叫，是石头。
　　石嫂将杨素青藏好，在袖中藏了一柄匕首，走出门外。
　　黑狼帮众的淫笑声已经响起，刚才那三哥一把搂过石嫂。
　　“嘿嘿，兄弟们，今晚就在这儿玩个痛……啊！妈的，你这贱人敢咬老子！兄弟们，给我上！”
　　“哎呦，贱人还挺烈性。妈的，晦气！兄弟们，走！”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
　　五个人影出现在村口，三名男子，两位少女，打扮各异。而五人却带了六匹马。
　　“好浓的血腥气，怕是村子已经……”灰衣的矮小男子脸色阴沉。
　　“公子的血书上说是此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咱们三个分头找！小芸小雨，你们在这里等着！”一名中年人沉声道，他的左臂齐肩而断，衣袖空空荡荡。
　　“我们也要去找公子！”紫衣少女急道，一旁的绿衣少女点了点头。
　　“老胡也是为了你们好，等下免不得要翻箱倒柜，这种事情交给我们这些男人来做就好。”白衣书生摇了摇折扇。
　　“把你那破扇子收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被称作老胡的独臂人怒道。
　　“好好好，都听你的，老鼠，我们走。”书生对一旁的灰衣男子点了点头，两人分头到各家各户寻找。
　　“听着，如果在这里没找到公子，你们两个立刻返回小姐那里，带她回你们老爷那儿。我们三个去黑狼帮寻人。”老胡对两名少女郑重说道。
　　“可是小姐不会回去的……”紫衣少女小芸说道。
　　“不回去也得回去，如果公子真有什么不测，只有那里才最安全。”老胡沉声道。
　　“什么声音？”绿衣少女小雨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三人侧耳倾听，果然有微弱的声音传出，像是猫在叫。
　　“这个季节，这个时间，怎么会有猫叫春呢……不对，我去看看！小芸去找他们两个，小雨在原地等着！”
　　老胡寻着声音，走向了一户人家。
　　门口，一名男子倒在地上，脑袋与身体几乎分家，只有脖子上一点皮连在一起，鲜血结成了暗红色的冰，将他冻在地上。
　　屋门没有关，屋内，桌上还有残羹冷饭，炉内的炭火却已烧尽。一名妇人倒在桌边，胸口插着一柄匕首，早已气绝多时。
　　声音便是从里屋传来，老胡早已听出，这并非野猫叫春，而是孩子的哭声！
　　老胡进屋，屋内猎物尸体散落一地，一个婴儿正在哇哇啼哭，而婴儿身下昏迷不醒的男子，正是他们苦苦寻找的公子！
　　苦于只有一臂，老胡只得将婴儿放在地上，再将杨素青从杂物中拖出。
　　“救他们……救他们……”杨素青呓语道。
　　“公子，你醒了？”
　　“救……”
　　“老胡，老胡，找到公子没……公子！”书生和老鼠闯进屋内，小芸小雨跟在后面。
　　“重楼，你来！”老胡将杨素青放在地上，给书生让开了地方。
　　书生收起折扇，上前诊脉。
　　“公子受伤不轻，还有风寒之症，但没有性命之忧。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走，我可用针砭之术救醒公子。以公子的修为，本不惧这区区寒冷，可是现在……我们得抓紧了。”书生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套长短不一的银针。
　　“小芸，去烧点热水。”老胡示意道。
　　“芸姐，顺便煮点粥吧，这孩子饿了。咦……这是？”小雨抱起一旁啼哭不止的婴儿，发现了婴儿怀中的人参。
　　“重楼哥，你看……”
　　“来得正好！快，把它熬汤，给公子服下！”
　　针砭之术之下，杨素青很快醒转。
　　“公子，喝了这参汤，我们赶紧赶路吧。小姐已经快急疯了。”
　　杨素青默然不语，喝了参汤，勉强想站起。老胡和老鼠忙从左右扶住。
　　走到外屋，看到石嫂的尸体，两行泪水夺眶而出。老胡和老鼠感到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石大哥和石大嫂为了救我，却送掉了自己的性命。将他们好生安葬了吧。”半晌，杨素青无力地道。
　　“公子，那这个孩子……”
　　“是石大哥他们的孩子，把他带回去，我要将他养育成人。”
　　“是！”五人齐声道。
　　几人将石头夫妇草草葬了。杨素青手持自己的剑鞘，在墓前跪拜。
　　“石大哥，石大嫂，还有这许多为了杨某枉死的乡亲们。我杨素青在此立誓，必屠灭黑狼帮满门，若违誓言，有如此鞘！”
　　杨素青将剑鞘扔向天空，一声脆响，那剑鞘碎成无数粉末，像黑色的雪花，纷纷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