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手记 六

　　回家后的第一天几乎在浑浑噩噩中度过，感觉时间不存在，身边一切都不存在。一直到晌午城市的时钟敲响那一刻我才有了些许知觉，而我竟以为天已经黑了，是晚六点的钟声呢。
　　起床后发现闺女在客厅一个人玩，见我走来警觉的看了我一眼，挤出一丝笑容，然后继续玩起来。闺女的这丝笑容有种成年人的味道，有种跟人致意问候的意思，想到这里我感到好笑，就这么点小人儿，心眼儿真多。
　　我问闺女在干什么？她咕咕哝哝地说了半天，最后归结为一句话，我在整理玩具。而她那叫整理么？满目狼藉，眼看着整间屋子都快被她的玩具占满了。为了提高孩子的动手跟思维能力，妻子给买了很多玩具。有些玩具真的具有开动脑筋的功能，有些玩具则只具垃圾的功能。
　　西安天气溽暑难耐，定西小城却有种秋高气爽的感觉。因此我们筹划去乡下的行动。
　　第二天我们赶早去乡下，这几年由于工作性质的跟经济基础的原因，我很少回乡下，对乡下几乎陌生了。那是我成长了二十几年的根，可如今不知怎么的，却感觉她如此陌生。这种感觉很奇怪。父亲已经去世八九年了，母亲一直跟着我们在城里生活，乡下便撇得冷清了。如今乡下也没多少人，年轻人一年四季都在外边，有能力和想在城市生活下去的人也都进了城，不想进城的都剩老人了。
　　跟我们一起回乡下的还有我三妈，她现在就职于一中学校当宿管员。由于比较清闲，又是两个人轮流上班，因此每隔段时间就回趟乡下，照看一下院落。
　　路上的事就不多说了。田野一片青绿，庄稼地也是一片欣欣向荣。闺女睡着了，这家伙一上车就睡觉，将颠簸行驶的车当成了她的摇篮。
　　接近村庄时那股味道让人沉醉，那是我多年熟悉的味道。过分冷清的田野气息跟多年前不一样了，虽然内心早已明白这种变化，可每次面对，都让人生出各种各样难过来。对一个心思敏感，喜欢怀念过去的人来说，这是很自然的事。
　　关于乡下的场景我写了很多了，写来写去都是那些场景。有位作家说，描写客观自然的场景是违反小说本意和人类历史的行为，因此，我试着不去描写具体的关于自然的面貌了。当然这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写下去。
　　我家的小狗热情的欢迎了我们，对于狗来说，我们并不是称职的主人。我对狗的愧疚时常存在，我时常想着该将它如何处置？是送给亲戚呢还是让它自生自灭？但很多办法都想过，最终狗按着自己的方式活了下去。自从它被老弟从银川带来已经好几年了，也可以说它是一条老狗了，由于品种的因素，它身形过小，我习惯叫它小狗。
　　闺女对小狗异常感兴趣，可多少还带点儿陌生跟恐惧。由于时常不来乡下，彼此大眼瞪小眼的观顾了好久，发现彼此并不会带来威胁，他们逐渐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了。
　　狗跑过去嗅闻闺女身上的气息，闺女撩开腿跑了，因为她还害怕。她拉扯着妻子的衣襟指着狗说，狗狗！狗听见喊它，伸着舌头哈赤哈赤跑了过来在妻子腿脚边亲热地用头蹭来蹭去。闺女在妻子的气势下产生了勇气，她开始伸出手来抚摸狗的黄毛跟耳朵。这是闺女跟狗初次见面时发生的片段。过了没多久，闺女抚摸着狗的尾巴，不时拉扯一下，狗回过头嗅闻并且舔闺女的手，他们蹲在大门口的青草丛中玩的忘乎所以。
　　我跟妻子打扫卫生，查看粮食的情况。由于常年不住人，很多墙面逐渐剥蚀毁坏。仓房跟上房之间的那条专门搭建的水道槽也快塌了，看痕迹还是母亲前段日子来时做过修缮。我看着不是太过牢固，因此找来了几根白杨椽木又顶了几处，也只能暂时应付一段时间了，最好寻闲时间重新搭建了。可我对重新搭建，或者像母亲计划的再修建一座房子实在没什么兴趣，总觉得这是在浪费资源。可母亲一直想得比较长远，她总是说，假如世事变了，还有个去处，也有几亩地可以养活人。母亲那种居安思危的意识让人钦佩，可我实在看不出时代会有何变化？在我的眼睛中，人类是向着更高级的文明快速发展的。再说了，现在种地，纯属扯淡了。因此我不止一次的劝阻过母亲，让她不要再操心了，都六十的人了，没必要再费心折腾了，养老的事也不用操心，既然养儿为防老，如今也走到这个地步了，我们做儿子的也会承担起属于自己的那份责任的。都是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的，那份为人父母的不易，我是深有体会。
　　关于人年老的种种隐忧我是时刻考虑着的，所以对于母亲这种不时表露出的思绪我会积极去为她分析和根除的。哲学家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人人都要走这条最后艰难的路径，因此，我多么希望当下的年轻人能够很好的替父母想想，让他们不要时刻操心年老的事。本来年老就给人的心理造成了一定程度的阴影，假若子嗣不孝，岂不令人心寒呢。
　　每当想到年老之时，我会瞅一眼玩乐无忌的闺女，唉，老之大事也就拜望此女咾，还不知往后岁月又是一番如何模样哩？
　　屋子，院子以及院墙周围我都仔细查看了一番，一般的都是草长虫飞的景象，荒草几乎齐腰，行走活动颇显艰难，我有种披荆斩棘的感觉。该休整的休整，该加固的加固，该打扫的打扫，觉得没什么大的问题了，我们一家三口便向田野走去。
　　空气清鲜醉人，大朵大朵的云彩堆积在天空，压得异常沉重，不时的掉下来几颗晶莹的水珠，冰凉惬意。狗时而跟在我们后边，时而颠颠地跑在我们前面，草丛中不时惊起几只飞鸟，几只松鼠，几只虫子。闺女尤其快活，她放开了手脚，充分的享受夏日田间诱人的风光，这是城市所没有的，她似乎完全融进了可爱的田野，她追逐着狗直向田野深处跑去。我跟妻子不得不小跑着，叫着喊着跟过去，深怕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被水吹出窟窿来。而窟窿完全存在，这条路一直蜿蜒向下延伸，一路都是坎坷陡坡，而闺女却跟兔子一样在草丛上跳来跳去。狗的情绪很好，跟闺女顽皮起来了，不时支棱着耳朵望着闺女，见闺女赶来了，它又摆了摆尾巴，掠过草丛不见了。
　　这是我童年以及少年时常跑来跑去的地方，我太熟悉了，我闭着眼睛都知道这里的详细面貌。那时我赶着羊群，唱着山歌，舞着五尺棍在这片沟壑草地来回折腾。不知不觉间就折腾大了，那时我从未想过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也没考虑过生命为何物，我跟个田野中任何一个生物一样，是属于这片土地的。
　　那时我最大的孤独就是我不知道该怎样玩才会更痛快。那时我没有玩具，我所有的玩具都是就地取材，或者凭着自己的想象去制造。不过我真的不是天才，我只能制作一些简单的玩具，比如弓箭，木刀木剑木棍。也许这是人类祖先基因的遗传，让我从小就明白了，要想活下去就得跟大自然做斗争。
　　当我再次抚摸这片土地，草丛以及我小时候的那些建筑遗迹，我却想痛快的哭一回。我时常自问自己为何如此不问世故？像个白痴一样走过了我的年少，如今我头脑空空，在思考生命为何物时如此无奈！那时就该好好学习的，长大才能走出迷惘之地。
　　在这片田野我们拍了很多照片，也将最纯真的欢乐留给了这片沉寂的土地。我暗暗告诉自己，在最需要引导的年纪我在迷惘，那么我一定不让我的闺女跟我一样，在需要指引的年华失去人生的方向。
　　田野中除了虫声就是鸟鸣，远处有个老人赶着一群羊寂寞地熬着时日。每个人都按着自己的方式生活着，不知道对方如何思考当前的世界和生活，或许压根没有思考，不然他也不会一直在田野放羊。也许他思考了，放羊就是他的生活，就是他生命的乐趣。而我放了多年的羊，除了在愤怒时赶着羊在田野左冲右撞，使羊们失去吃草的时间试图报复某些羊过分的行为，除此之外我就望着高山托起的那片天空冥思苦想。
　　其实，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啊，无忧无虑。能够消磨足够多的时间望天空，望累了睡一觉，再望，真的没有比这更美好的时光了。虽然时常睡醒后找不到羊群，找到时发现在邻居家庄稼地里，那份惊恐，那份自责，那份惶惶不安，最终一定会被暴揍为结束，但那还是幸福的时光呀！如今，多想父亲暴揍一顿屁股，却也是难以实现的愿望了。由此更明白，那段时光确实幸福的无以言表了。
　　而如今，一切只能在记忆中找回当初那点可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