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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惑观察叶大康杀人时，他的“火手”只能在右手边燃烧，而不是左手。也就是说，只要斩下他这只右手，他就是一个普通人。
这便是江惑的方法，简单粗暴，却也有效。
大厅中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叶大康死死看着江惑，用异常可怕的眼神。
如果眼神能杀人，江惑早就被杀死几百次了。
砍掉右手？
砍掉这只他此生唯一修行过的象征，砍掉他一生的寄托和回忆？
到了此刻，叶大康反而不嚼牙齿了。
“你疯了吗，孩子。”叶大康用很轻、很温柔的声音说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成败在此一举了。江惑寸步不让：“你可以用这只火手杀了我，也可以把它砍下来，用来换虫卵。如何选择，在你手中。”
叶大康会如何选择？
江惑不知道，这个世上没有人知道。
以强胜弱从来都是世间常态，以弱胜强才是众生不屈服于命运的绝唱。江惑唯一知道的是，自己以一介凡人之躯，已经将作为强者的叶大康逼到了从所谓有的绝境，同时也将自己放入了死地。
命运就像是赌徒手中的骰子，在落地之前，没有人知道它会出现几点。而生命中的那场大风已经吹起，载着江惑驶向未知的未来。
最终，叶大康做出了他的选择：
“告诉我你的名字。我的余生都将记住你。”
“江惑。”
“好，很好，非常好。”
叶大康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紧接着，他的目光扫视了空旷的大厅半圈，用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轻声道：
“我叶康三十年前断过一次手，三十年后再断一次，又有何妨？”
他拔出腰间的佩剑，干净利落，斩断了右手。
血流如注。叶大康冷静的可怕，随手扯下自己身上半截衣服，草草包扎了一下。他再度看向了江惑：“现在，你得到满足了吗？”
受伤的野兽是最危险的。江惑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没必要再去激怒他：“虫卵就放在第十根石柱旁的地缝内，你走过去，就能看见。”
顺着江惑的指引，叶大康很快在地面上找到了一条两拳粗的裂缝。
地裂之中不仅光线昏暗，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臭，还有古怪的低低嗡嗡声。他那庞大的身躯不得不蹲下来，伏在地上查看。当在下方大约一尺深看到了大蛹表面熟悉的花纹时，叶大康的眼神变了。
他终于找回了这件遗失已久的宝物。
“你我的承诺都都完成了。”江惑道，“后会有期，我走了。”
他走向边缘，准备回到八百十五层。就在这时，叶大康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发出了低低的笑声。先是嘴角微微上扬，抿嘴微笑；笑意逐渐浓烈，露出了参差不齐的牙齿；最后变成了响彻大厅的疯癫大笑。
江惑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忽然之间，一抹不详的预感划过了江惑的脑海，他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已经晚了。
“你死了。江惑。你已经死了。江惑。”叶大康眼中流露出来的笑意和疯狂令人不寒而栗，“不过你放心吧，我不会一下子杀了你的。我会抓住你，一点一点折磨你，直到让你生出后悔来这个世间走一遭的念头。”
他的断手还躺在地上。可是他的语气，就仿佛江惑已经成了囊中之物一般。
“杀了我？”江惑道，“就凭断了一只手的你？还是那把装饰用的小破刀？”
叶大康感叹道：“所以啊，江惑，你真的是，对修真世界一点都不懂。”
当他慢慢俯下身子，向着地上的断手伸出右肢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断手像是一只耗子一般动了起来，五指并动爬到了叶大康脚下。叶大康随手扯掉了断腕上的包扎，断手纵身一跃，将断裂处和腕口重合，紧接着，新生的血肉很快弥补上伤口——
他的右手重生了。
“这是怎么回事？”到了这一步，江惑不由皱起了眉头。
叶大康发出了痴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你不知道啊？仙人以驱使天地鬼神为己用。我们修真者所有的能力，都不是来自自己，而是借用形形色色的鬼神的力量。
“每个鬼神的能力不同，法相也截然不同。有的鬼神长得像一个虫卵，有的鬼神则长得像人族的手掌。”
“你以为我是学会了仙术，才让右手变成火手的？你错了！燃烧的不是我的右手，而是鬼神！三十年前，我砍掉了我的右手，将鬼神‘火魔’接在了我的手腕上，它代替了原本右手的位置和所有作用，我才能获得这个能力！”
江惑终于明白了自己错在哪里。
叶大康斩断的根本不是他的右手，而是一个寄生在他右手腕上的活物。
这个活物叫做“鬼神”。既然它能够寄生他第一次，就算斩断，也能寄生第二次。
当自己询问对方开道骨的问题时，对方就知道，自己对修真界一窍不通。于是，他演了一场小小的戏，让自己相信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最终交出了虫卵。
“真遗憾，最后输掉的人是你。”叶大康握紧新生的右手，“少年。”
到了此刻，江惑的表情依旧平静。
叶大康停下了笑，开始感到奇怪起来。胜负已定，他还期待着看到少年惊慌失措的样子，可是眼下，这个少年冷静的有些过分了。
江惑叹息道：“你答应过我，拿到虫卵之后不会杀了我。”
叶大康笑了：“我叶大康说出来的话，你也相信？”
江惑道：“果然……你没有遵守诺言。”
他很快补充了一句：“幸好，我放置在地缝下的虫卵是假的。”
叶大康再次爆发出了大笑，像是听到一个巨他-妈滑稽的笑话。
圣蛹上的花纹他不知道看了几万遍，每一条曲线都深刻在脑海中。那些图案的细腻复杂程度，是极难、极难模仿的。
如果说，放在地缝下的圣蛹是这个少年做出来的假品，那么这个少年简直是一个天才，是世间罕有的雕刻大师、工艺品大师和艺术大师的合体。
“输掉一切的样子太难看了啊，少年。别在拖延时间，苟且残喘了，这样做并不能改变你的结局。”
叶大康确认地缝下的便是真正的圣蛹。江惑淡淡道：“是么。要不，我们打个赌吧，就赌赌看那个虫卵是不是真的？”
少年的从容不迫下蕴含着强大的自信，那自信感染了叶大康，让他心底慢慢生起了怀疑的意味。
“奇怪，这个混蛋在搞什么鬼？”
“难道……那个圣蛹真的是假的？”
“不，不可能。我也让人做过圣蛹的仿品，我很清楚，模仿圣蛹上的曲线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叶大康这么想着，已经下意识地蹲了下去，再次看向地缝深处。
同时，他一只眼睛注意着对面的江惑，防止他转身逃跑。
江惑只是站在原地，丝毫没有任何动作。
叶大康看向了地缝深处，圣蛹仍然被放置在那里。表面上那些繁杂混沌的花纹，美的令人心碎。
而那些不知来源的嗡嗡声不仅没有散去，且越发闹人嘈杂了。
那一眼之后，叶大康再次确认，这绝对是真品，真品中的真品。绝对没有人能够仿制到这种程度。
他终于明白了，这个少年身上一切的从容淡定都是装出来的。他和常人一样，面对死亡时恐惧到了无以加复的程度，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拖延哪怕一点点时间。
叶大康为了自己的动摇而羞愧，为了防止再次被这个少年蛊惑，他决定将地缝中的圣蛹取出来，只有拿在手里，才能真正让人安心。
在叶大康向地缝伸出手，耳边响起了江惑的声音：“叶康，你知道你这个鬼神的能力，有什么弱点吗？”
叶大康下意识回了一句：“什么？”
“攻击范围狭窄，只能近战。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不会把有如此弱点的鬼神展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叶大康没有理睬他，不过是将死之人的嗡嗡乱叫，就和苍蝇一般烦人。下一刻，他已经取出了地缝中的圣蛹——
“少年，我这就过来，杀了你……”
蓬地一声怪响，圣蛹下压着的一大团苍蝇飞了出来，连带出一大蓬的石灰和粉末。无数石灰散入了叶大康的眼睛，叶大康只觉得眼前一黑，眼珠子被火烧一般痛，一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丢掉了圣蛹，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双手，像是一个醉汉般在大厅中摇摇晃晃，凄厉惨叫——
“我的眼睛，我瞎了！我瞎了！”
他跌跌撞撞伸出手，想要抓住江惑，用自己的“火魔”将对方烧成灰烬。可是无论怎么乱舞、摸索，失去了视线的他都碰不到对方一片衣角。
江惑只是远远地站着，看着叶大康燃烧着他最后的力量，疯魔般的表演。
就像是江惑所说的那一般，火魔的攻击范围太狭窄了，只要不和他近战，他就没有任何办法。
叶大康的眼睛已经瞎了。火魔制霸这层巨塔的时代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