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多情作茧缚痴人

　　那挥手相招的不是旁人，却是高勒新认的大师姐罗娜。罗阇大武师的一众徒弟，皆年长于她，尤其是打小陪她玩大的大师兄和三师兄，已成了父亲的左膀右臂，分担着诸多殿中事务，自不能再陪她戏耍。
　　而二十八鬼使中的机灵鬼纪凌，虽充当着罗娜的玩伴一职，但他连练武都甚懒，又哪来的心思，陪一小姑娘疯玩呢，每日不过是应付一番罢了。
　　因此之故，高勒上山，于罗娜来说，真是喜从天降。否则，那日即有佟犴假意相逼，她也不会开口求情的。平日里，罗娜都是害人的心多，几何时有过恻隐之心了，此次破例而为，全不过是见高勒年幼，正堪做她一玩伴尓。
　　那日高勒福灵心至，管她叫了声大师姐，不意深动罗娜其心。少女的春心，正如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倏shu1忽突变，难以捉摸，因一句话可开心得几日，也可气恼个半月。
　　俗话说食骨知髓，罗娜自那日后，就总想着听高勒叫几声大师姐，高勒也竟凭此得了大师姐的宠爱，成了她耳边的一只百灵鸟，一日也缺不得了，若不听他叫上几声，这一天就要过得索然无味了。
　　高勒毕竟年少，酷爱嬉戏、耍闹，又见罗娜生得粉面桃腮、杏眼含烟，自是乐得与其亲近。故在每日练功之余，都要与罗娜、纪凌、午儿玩闹半天，阎罗殿主罗阇等众人，难得有了清静，免却了魔女相扰之苦，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过分督促高勒练武。
　　唯大师兄石虎见此，颇有怒其不争之意。然高勒向来聪敏，学武甚快，又少睡早起，除了陪大师姐玩闹外，却是一心向武，再不分心其他之事，故其飘风鬼手学得甚快、进益更快，石虎见此，也即不好再说些什么了。何况他只是代师传艺，连师父罗阇都没说些甚么，他又岂能越俎代庖而横加置喙呢，想起师父早年之事，他唯于夜深之时独自叹息而矣。欲令天下之人，如己一般，除了情爱之心，唯以武道为乐，以得证天人为志，其可得耶？如小判官者，泱泱九郡，一已难得，又岂能再得其二耶？
　　前后月余，高勒不但将阎罗殿的十六式飘风鬼手练得纯熟了，与大师姐罗娜更是厮混得异常熟稔ren3了，虽不能说是如胶似漆，却也称得上契若金兰、情同鱼水了，只不过这其中，几分情意，几多友谊，参参杂杂，实不能知。唯叹世间，痴男怨女，往往皆起于此也。
　　大师兄石虎见此，即停了高勒飘风鬼手的课，向师傅罗阇奏其已学得了飘风鬼手的精义，只差火候不够，只能慢慢熬练了，现却是该教其迷踪鬼步了。
　　罗阇的诸弟子中，大徒弟石虎随其最久，也属他最懂罗阇之意，罗阇又岂能不懂他的用心？无非是怕高勒对罗娜动了情，结果空余长恨，为情所伤所困所误所毁，落得如己一般结果。可罗阇误落情网之时，已然武功大成，虽再不得进益，却也是九郡一等一的大人物了，和眼下的高勒又自不同。难得寻了个好苗子，若是因自己的女儿毁了，罗阇的罪过，恐又要多一桩了。
　　鉴此种种，罗阇便随了石虎之意，停了高勒飘风鬼手的课，转由佟犴教其迷踪鬼步，并明确要求其必须过关，即于半日内往返石道一次，如此安排，却是想叫高勒息了情欲之念，坚其向武之心。
　　此中缘由，佟犴自是晓得的，但实不便向高勒明言，好在他素来多智，即不明言此事，却也激起了高勒好胜之心，令其自行发愿，去闯那鹫峰石道。
　　好男儿本应壮志凌云，岂可耽于儿女情，困于薄情与否？高勒被石道足印所感，遂生了要练成鬼步神功的大愿，也就把罗娜转眼忘了个干净。他乐得与罗娜耍闹，说到底却是贪玩之故，本非爱慕佳人，于此情根未种时，彻底来个了断，却也甚易。
　　此法见效，皆大欢喜，唯苦一人，即是罗娜。那一日，罗娜苦等高勒一整天，却始终不见其面。经一番打探，才知是父亲罗阇和大师兄石虎见高勒飘风鬼手练得熟了，便将其打发去鹫峰学迷踪鬼步去了。罗娜不怪罗阇和石虎，反怪三师兄佟犴，将她的百灵鸟给骗上了鹫峰。
　　清凉山中台之上，顿时寒霜突降，罗娜誓要寻佟犴讨个公道，寻了半日，却又是一无所获。原是佟犴见机得早，已料到必有此劫，故早躲到阎罗殿的密室中闭关去了。罗娜无奈，只得每日到鹫峰下，苦苦的望上一阵，只盼小师弟高勒能早些下得山来。却怎知，等了三日，除飘云漫雾，却连片影也无。
　　罗娜本有心叫人上去看个究竟，可阎罗殿年轻一辈，轻功突出之人，唯有排行靠前的三位师兄，大师兄不敢开口，二师兄多有不喜，罪魁祸首三师兄最是混蛋，早钻进耗子洞，不肯出来了。若她得知高勒曾称佟犴为黑毛耗子，此刻必要大加附议，以表心有戚戚然了。
　　既无人可用，罗娜只好每日来此望上一阵，以盼能巧遇小师弟，若再蒙他叫上几声大师姐，这数日苦等也就不算白挨了。区区此心，却又难明了，不知是思其人耶，还是唯念其声之故也？
　　苦心人天不负，待百年过后，唯留几根枯骨，再回首今宵，负与不负，怕也只不过是，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花开花落，海棠又岂能独得依旧。
　　罗娜与高勒，一个年方二八，一个刚满十四，数日别后，此刻再聚，却是只有欢欣雀跃，而无忧思缱绻qian3quan3了。
　　罗娜见高勒灰头土脸，衣衫褴褛lánlǚ，鞋子烂了，脚也磨破了，比小叫花子还不如，当即笑出声来。
　　高勒远在石道上，乍见大师姐相候，急于与其相见，却忘了自身的窘迫，此刻想起自己的落魄模mu2样，也唯有傻笑几声来解围了。
　　这一笑，落在罗娜眼中，却端的要紧，直叫她又怜爱又痛惜，眼泪也紧跟着啪啪的掉了下来。“大师兄，看你鞋子都破了，脚都磨出了血，可疼的紧吗？”却是罗娜握住了高勒的手，心疼的问道，只不过却将高勒看成了当年的大师兄石虎。
　　“大师姐，大师姐，我是高勒，不是大师兄啊。”高勒道。他见罗娜由笑变哭，心也跟着一痛，再听她原是把自己当成大师兄了，心虽不痛了，但觉黯然伤神。若她是因我而哭，即使心再痛上几倍，那也是心甘情愿的了。若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怎奈天下夫妇，多是只得其人，不得其心，心既不似人之有形，却如何能得呢？高勒思及此，不由自主的想起大师兄所说六道轮回之事，因再见大师姐而心生的那点喜悦，也随之湮灭了。人命有终，生而孤单，却是谁也慰藉不了谁，唯一心向武，求证天人以自赎了。
　　罗娜见握着的是小师弟高勒，羞得满脸通红，忙的放手，又怜问道：“小师弟，可疼的厉害吗？”
　　高勒笑答：“在山上只顾着练武，本不疼来着，此刻才觉得脚底下疼得厉害！”
　　虽明知非是斯人，然其音容笑语，何其似也！那时，亦如此问及大师兄，大师兄抚弄其头，笑道：在山上只顾着练武，虽有些许疼来，此刻见了小师妹，却是一点也不痛了。天可怜见，自己竟以为真，还托着大师兄一起去玩。罗娜想起旧事，真是暗自后悔，再看高勒时，已是柔情似水，却是想将以往的亏欠在高勒身上弥补回来。
　　“午儿，你快去我房中，将我的药箱拿来。机灵鬼，你还傻愣着干什么，快去烧盆热水来，待小师弟净足后，好给他敷上疗伤药。”罗娜吩咐道。
　　午儿、纪凌闻命，焉敢耽搁片刻，忙得各自去了。
　　高勒走了一遭石道，鞋子早磨破了，脚底血泡、水泡生了又破，破了又生，端得一片稀烂，不忍目睹。
　　罗娜待高勒净足后，即打开药箱，要给他敷药。
　　如此贱足，岂不污了佳人的纤纤擢素手，高勒岂肯安然受之，忙说道：“大师姐，高勒何等人也，脚虽有伤，手却未残，怎敢劳大师姐如此相待，还是让我自来吧。”
　　罗娜斥道：“你们这些人，粗手笨脚的，会敷得哪门子药了？再说，你叫了我这许多声大师姐，岂是白叫的吗？大师兄常讲，我等师兄妹要如亲人一般，相互照顾，我给小师弟敷个药，不也正是做师姐的本分吗？”
　　话虽如此说，但高勒心里，实过意不去，仍是不肯依。
　　罗娜大怒道：“好啊，你原来只是嘴上叫我为大师姐，心里却从未把我当大师姐看！你既执意不听我话，那打今儿起，就再莫要来寻我！午儿，把药箱装了，我们现在就回去，何必去管一个不相干之人呢！”
　　小魔女向来喜怒无常，高勒见此，怎分辨得出真假，忙谢道：“大师姐切莫生气，我全听你的便是！”
　　若换作别人，罗娜早大怒而去，但她既把高勒当大师兄来待，自是不会轻去的了。听得高勒投降，即回嗔作喜，笑道：“这才像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