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柒

　　“你知道苏熹吗？”李师师问道。
　　孙宏志点点头：“知道，两朝元老苏颂的儿子，是个好官。”
　　李师师继续说道：“我本不姓李，乃姓王。那年我五岁，我母亲在生我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父亲不堪重负，把我放到了尼姑庵，住持对我很好，教我读书认字。本以为这会是一生归宿，没想到我那父亲几年后寻来将我掳去，竟是要让我偿还他欠下的债。将我卖了三百两银子，高高兴兴的走了……”
　　孙宏志心头一紧，仿佛有一只钢刀在无情的破坏着他的心脏。
　　“被卖！”
　　孙宏志对这个字眼再熟悉不过了，这几乎是他每天的工作，他就是靠这个撑起了自己的一片家业。而如今这种事情竟然发生在了他心心念念的人身上。
　　“你被卖到了教坊！？”
　　李师师天真烂漫的脸上罕见的闪过一撇苦涩，那是一份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沧桑：“是啊，我进了教坊，不过我很幸运，带我的那个李妈妈人特别好，别的妈妈都是甜言蜜语哄骗那些坠入此中的姑娘，说话都似蜜里调油，别说有多好听了。只有我的那个李妈妈，对我是真心的好，我一直没有去见客人，那老鸨子来质问，李妈妈每次都站在我的前面：‘你们都别动她，她是我女儿，我养她！’”
　　孙宏志默默不语，他对这个行业再熟悉不过了。他自认自己不是一个君子，不是一个好人，但也见不得那些姑娘香消玉殒，他从事这妓院经营的行当，见过不少姑娘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或官卖，或被骗，或被抢，被圈禁在各式各样富丽堂皇的妓院之中。姿色好的，混得风生水起，赚得盆满钵满；姿色差的，深院无人问津，容颜白驹过隙。孙宏志何曾不知道这些事情，何曾不知道妓院是个吃钱的无底洞，是个无情无义的万恶魔鬼。可他不愿意去看那些，他宁可沉浸在虚幻的风花雪雨中，也不肯触及哪怕一点由无数姑娘的鲜活生命铸成的鲜血地基。
　　孙宏志默默无语，他无话可说。
　　“我也不知道李妈妈为什么这么照顾我，也许真的是我幸运，我遇到了最该遇到的大好人。不过在教坊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李妈妈把我托付给了苏老爷。”
　　“苏熹？”
　　李师师点点头，接着说道：“我当时还是很惊讶李妈妈一个教坊中的小人物，是怎么认识苏熹这样的朝廷命官的，李妈妈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拉着我的手一个劲的嘱咐：要听话，要懂事，在这里你就安安稳稳的呆着，以后一定会好的。我也会经常来看你的。苏老爷可是了不起的人物，你可要多多学习啊。”
　　“就这样我就留在了苏老爷的家中，做了丫鬟。其实虽然说是丫鬟，但是我到没有做苦力。就是伺候着苏老爷，端茶倒水，研墨掌灯。苏老爷经常和我聊天，也给我讲一些经史子集，这么多年，倒是真的和老爷涨了不少知识。闲下来弹弹琴，画几张画，绣几片绢。又是随着老爷升迁，各地游走，这样的生活一直保持到几天前的那个夜里。”
　　“发生了什么？”孙宏志问道。
　　“皇帝要老爷献上星象图，带着我自苏州来到东京汴梁，没想到那夜来了贼人，我昏迷了过去，之后的事情就都不知道了，我也是后来才听说老爷住所一场大火烧为灰烬，真不知老爷现在是死是生……”李师师秀眉已经紧紧的蹙在了一起，满面的愁容。
　　听到这里，孙宏志心中感觉到有些奇怪。以往汴京城也有过大火，甚至比这次的火还要大，但几天以后，死伤人数，火烧谁家都会流传开来。但这次却什么消息都么有，就好像掷入水中的石头却没有泛起涟漪，让人感到不合常理。但这些事是不能对李师师说的。“让她忧郁，我是万万不能。”
　　“我相信苏熹会活下来的。”孙宏志暖暖地看着李师师，“肯定会的！”
　　李师师望着孙宏志，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身子左摇右晃，伸了个懒腰……
　　“好，我相信你啊！”
　　小船借着春风顺着长江而下，再北上运河，在明月之下，到达了扬州。
　　走出了船舱，河岸边的夜风吹拂而过，这早春的时节竟还让人感到些寒冷。
　　“哇，有些冷诶……”李师师打算先退回去。
　　李师师后退了没半步，就靠在了孙宏志身上，紧接着就感到一阵温暖：一件紫色的披风已经披在了身上。
　　“没事啊，这样的就不冷了。”
　　披上了披风孙宏志可没有撒手，而是双手顺势向前，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了李师师。
　　孙宏志能清晰的感觉到李师师身体颤了一下。
　　船夫讪讪一笑，跳到码头上系缰绳去了，船上除了风，就是那两个紧紧偎在一起的人儿。
　　也许时间没过去多久，但在孙宏志看来却好似静止了一样，要是没有肋骨挡着，那颗砰砰直跳的心早就跳到了运河里面去了。孙宏志紧张极了，这么冒险的举动生怕会惹李师师不开心，可那种自灵魂深处喷涌而出的情感已经突破了理智的束缚，转换成了无意识的动作，将李师师搂在怀中。
　　“此生死而无憾！”
　　孙宏志低头轻轻靠着李师师的小脑袋，听着她的呼吸声是那么的平顺，她没有动，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双颊似乎还泛起了浅浅的红晕，双目低垂，不知在想着什么。孙宏志暗暗窃喜，打算要抱得更紧一些，打算要和李师师融为一体，打算……“哎呦！！”。
　　如美梦破灭一样，脚尖传来阵阵刺痛，孙宏志松开了抱着的手。李师师如一只紫色的兔子，在银月下迅捷地遛出了孙宏志的“掌控”，裹紧披风，佯装出嗔怒的表情：“哼！没想到吧，本姑娘我可厉害着呢。”
　　愣了不知多久，孙宏志长叹一声：人生的大起大落不过如此了吧。看着对面一脸得意的李师师，突然感觉到有些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