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陆

　　长江两岸，青山绿水。春日的气息在这山水之间显得更加浓郁，一呼一吸中都有江南独特的味道。
　　一艘小型货船，静静驶在波澜不惊的水面，年轻的船夫拿着浆，斜靠在栏杆上，身穿一件麻布汗衫，两只胳膊裸露在外，常年风吹日晒造就的古铜色的皮肤勾勒出十年如一日划桨得来的健美肌肉，头戴着宽大的斗笠，遮住了春日的暖阳，使他能看得清远处的情形。不过船夫并没有注视远方，而是在打盹：毕竟如此平顺的江面，也真的没什么可注意的，再说船主也交代过了，能多慢就多慢，反正也不赶时间，就让船顺流而下，休息一会不好吗。水上做生意，休息可是一件奢求。
　　“哗啦……”一声轻轻的波浪拍到了船身上，惊醒了船夫，他抬了抬帽檐，看了看远方迷人的春意，略微调整了一下船行的方向，唱起了他父亲教给他的船歌。
　　“莫笑……船家……生意微，
　　新红……米饭……绿蓑衣。
　　一声……欸和……一声乃，
　　谁知……人间……有是非！”
　　歌声悠扬，回荡在江面上，如波浪般飘向远方。
　　船舱内，孙宏志没有了以往富家公子的气势，唯唯诺诺的坐在角落，手中的扇子不知把玩了多少遍，一会打开，一会闭上，整个船舱里就只有哗啦哗啦的扇子声音。
　　又不好意思直视，孙宏志眼睛时不时的向斜对面瞟去，刚看上一眼，立刻就低下头，装模作样的把弄着扇子，心想找个话题，却又不知说什么为好。这位叱咤妓院多年的老江湖，完完全全的输给了面前这个绝美的姑娘。
　　船舱外船夫的歌声悠悠荡荡飘了进来，跳动的旋律弹破了一江春水。
　　“真好听，这曲子……”李师师轻轻地说道。她坐在船舱的窗边，春日的暖阳斜斜的洒了进来，金色的阳光点缀在她那白皙的肌肤上，光彩照人。嘴角扬起的角度是那么完美，风吹拂起的秀发是那么恰到好处，那双眼中只有平静的水面，超脱而淡然。
　　孙宏志看呆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孙宏志才发现自己需要说话了，他在脑海中组织了无数的语言，无数的应对策略，尽自己的全力要把对话显得不那么生硬。孙宏志觉得上次这么动脑子，还是在乡试的时候。
　　“是挺好听的……”这话一说出口孙宏志就后悔了，这话说的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最起码自己还是个秀才啊，来上几句诗词那是没有问题的啊，怎么就说了这么句话。
　　李师师看向孙宏志，脸上的笑容没有减退：“真的？”
　　手中的扇子也不把玩了，孙宏志愣住了，他没想到李师师会问自己，而且是带着这样美丽的笑容来问自己。孙宏志在这一瞬间就沦陷了，都忘记了点头。
　　李师师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你可真的一点都不像。”
　　“像什么？”清醒过来的孙宏志庆幸自己听到了这句话，也庆幸自己说出了上船以来说的最好的一句。
　　“烟花柳巷的大商人啊。”
　　“那在你的想象中，我应该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李师师歪着头想了想，有些调皮的说：“你应该是十分恶毒，十分残忍，十分不讲道理，十分……”李师师想了好久，微蹙秀眉，似乎这个词很不好想，过了好久才说：“十分好色的人。”说完自己还点了点头，表示对自己说的话的赞同。
　　孙宏志心中默默道：“好色倒是没错啊……”
　　“你也是真的一点都不像。”孙宏志觉得自己的状态好像好了起来，顿时精神了不少。
　　“那你说说。”李师师转了过来，一双明眸好奇地看着孙宏志。
　　深吸了一口气，孙宏志说道：“你真的很不一样，前几日我朋友把你送来，你见到我的时候还满脸的惊慌，可第二日就已经面色平静，你无意发现了我所从事的行业，脸上竟然没有丝毫的惶恐，似乎我已经是你多年的朋友一样，你信任我的态度让我自己都感觉到惊奇，你似乎对你所处的环境丝毫不感到害怕，你放心的把自己的安全交给了我这么一个妓院大东家，你就不害怕我是那么一个恶毒，残忍，好……咳咳，不讲道理的人吗？”
　　“因为我感觉你不坏，我相信我的感觉。”李师师没有犹豫，脱口而出。
　　“我不坏？”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说过，孙宏志讪讪地道。
　　“对啊，真的不坏，那天晚上我被你朋友送来，你都没有做什么，这几天你也对我无微不至，让我恢复得很快；你让我住在后院，连家里的男佣都不能靠近；要不是你大意，把账册放在隔厢书房，我才不会知道你是做什么的呢。”
　　孙宏志苦笑了几声：“我可没想到你这么大就会认字啊。”
　　“不过没关系，我相信你，嘻嘻。”
　　要是放在平时，孙宏志早就一把搂过来了。可现在，在这江面上，孙宏志竟然有些害怕，害怕打碎了这美好的天真。
　　“这么多天了，我也没有问你，但现在我还是想问一下，你到底是谁啊，我真的很想知道，我等不到扬州了。”
　　李师师在犹豫，想了好半天，脑袋一会歪向这边，一会歪向那边，似乎很难决定。
　　“算了，”孙宏志看着李师师为难的样子，有些不忍，“不能告诉我那就算了，我不问就是了。”
　　“不是不能告诉你，我是在想到底怎么给你说。”
　　孙宏志低着头过来，摆出茶壶茶碗，给李师师砌了一杯清茶，也靠着窗，坐在对面，扇子也不玩了，放在一边：因为孙宏志觉得这会自己已经找到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不再尴尬紧张了：“师师啊，没事，慢慢说。”。
　　这是孙宏志第一次这么称呼李师师，可说出口竟是那么的自然舒畅，仿佛心中的负担在一瞬间消失无形，弥漫在窗外的春色顺着阳光滑了进来，溢满了整个船舱，透过衣衫，融进两人的心上。窗外阳光依旧，孙宏志真正的露出了儒雅的笑容。
　　李师师莞尔一笑，诉说了她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