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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还未深,马府后院的花园石桌边上围着一圈手捧雨花明石的婢女,璀璨的荧光映照之下,苍茫的夜色也要赏上几分薄面,灰溜溜地溜到别处,显得无人光顾的旮旯角落格外的黑。
这雨花明石乃是国使马如深首次开船去西界时所得,西界的炼金术士冒死前去大火山口采集的磷石,以奇妙的术法配以精准的火候,炼制九九八十一日,方得此石,到头来嘴上说的金不换还是换成了金子。
东陆不是没有这种奇石,炼金之法上可追溯到三皇之一的女娲炼五彩石以补天窟。但多是一些方方正正,或是珠圆玉润,不如这雨花明石,式样是滴雨落地溅飞花,马如深觉得新奇,便买了。
棋局已开盘多时,几位婢女站得腿脚发麻,见正在下棋的两人望着棋盘久久不肯落子,神色颇为沉迷,便大着胆子踮起一只脚来歇上一歇。
“你输了!”
马如深脸上浮现一丝笑意,紧绷的背脊也陡然放松,伸手要茶。
此时棋盘之上黑子白子已是各占半壁江山,只余寥寥数气而已。
对手脸上尽显懊恼,填子的手放在半空,仍是迟迟不肯落下。
婢女斟茶送上,马如深接过呷饮一口说道:“也给大师送上。”
婢女复又斟茶,口中轻喃:“闻笛大师,烦请喝茶。”
阮桀接过婢女递过来的茶盏,一饮而尽道:“喝茶确实是烦,你这儿有没有酒?”
“诶?”马如深一笑,“没有。”
“酒都没有,还请我下棋?”阮桀起身便欲离去。
“你还是这般急躁,何不静坐下来聊聊这盘棋?”马如深抬眼看他。
阮桀坐下问道:“这盘棋又如何?已成定局,输便是输了。”
马如深大笑道:“若是都这般想,又怎么长棋?”
阮桀沉下眉头,看着这盘棋子说道:“长棋?论棋,我确实不如你。”
“下棋可不能急,你一出手便对我赶尽杀绝,反倒被我后发制人,即便如此你还是有赢的机会。可惜在这盘泾渭分明的棋局之上,你每次都急不可耐的吃掉我送去的棋,反倒失了自己的气。当你下无可下之时,我只需这一子……”马如深从棋盒之中捏出一枚白子,落入黑子中残余的一气,“便可吃掉你所有的棋子。”
阮桀不以为意,讪讪笑道:“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下棋。”
马如深摇摇头道:“我这府里上上下下每日的开支,必定少不了你的二两酒钱。”
说完回头问道:“先前观棋的那位张员外打道回府了吗?”
一位婢女欠身行礼道:“回老爷,刚离去不久。”
“也罢……”马如深起身作势欲散,此时一位门房前来通报:“老爷,门外来了个少年,说是要找张员外。”
马如深纳闷道:“张员外刚走怎么就有人来我府上寻他?”说完撇撇嘴又补了一句:“这家伙,又走后门。”
“什么样的少年?”阮桀问道。
“白发少年,同行的还有一位红发少女,看起来颇为怪异。”门房回道。
“怎么?阮兄有兴趣?那便请他进来。”马如深说完继续喝茶。
门房跑回前院开门请李耳进来,其间姜稻离也嚷嚷着要跟来,被门房以只请了他为由拒绝,只得在门外不远处一颗老槐树下一边苦等一边跺脚,模样很是气愤。
“别站着了,坐吧。”马如深放下茶盏说道。
李耳摸索着在婢女搬来的雕花红木凳子上坐下,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整理着衣衫。
马如深望着这一幕笑出了声,问道:“你来此作甚?”
“讨债。”李耳有一说一。
“讨债?”阮桀听罢大笑,对着马如深说道:“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人问你讨债,真是后生可畏。”
“什么债?”马如深又问。
李耳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您在柳街十二巷那家推拿馆欠下的三百四十六两银钱。”
阮桀冲着马如深挤眉弄眼,言外之意是想不到老兄你还有这癖好。
马如深慌忙解释道:“话可不能乱说,我不曾去过什么推拿馆。”
“馆里的账房先生一单一目都做的非常仔细,您要是想赖账,可随我去推拿馆当面对质。”李耳嘴上不慌,手心捏了一把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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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府后门出去是一条宽巷,因这处多是豪门宅院,巷子里分外冷清,张员外从这后门出去后正要往街上走,眼前一个黑影闪过。
“你是谁?”张员外小声询问。
黑影默不作声,伸出一只手掐过来顺过去,仿佛在盘算什么时间。
张员外脚步加急,这条巷子很宽,既然来者不善,那就绕过去,大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各走各的路便是。
黑影拦住了他。
“你到底是谁?”
张员外有些害怕,更怕的是黑影突然摘掉蒙面的黑巾露出的那张脸。
这条巷子说不上灯火通明,透着远处街上传来的余光,张员外看到的,只是半张脸。
没错,只有半张脸,另外一半,是皲裂粗糙的伤疤,仿佛是工匠手下的绝妙艺术品,不多不少,整整半张。
张员外那声惊叫从匕首划过的喉咙里漏了出来。
黑影念起口诀,大火淹没了张员外的尸首,随后身形连闪,消失在夜色中。
不多时,隔壁林府的下人从侧门出来倒洗脚水,望见这一幕大叫道:“起火啦!”
马府内的李耳等人听闻皆是站起身来,欲要前去一探究竟。
“杀……杀……杀人啦!”
又是一声尖叫。
宽巷有史以来当属今晚最为热闹,原因有二,一是杀人,二是放火。
下人把一盆洗脚水浇在张员外的尸身之上,黑烟升起,那具尸体已然分辨不出模样,只能认得大概是人。
马如深望着张员外的尸身叹气道:“究竟是谁下此毒手?”
“他都烧成这样了你还认得?”阮桀见状哭笑不得。
“当然,”马如深闭上了眼,“借我的五千两银子还回来之前,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有人报了官,官府里来了几个衙役和验尸的仵作。
仵作探查过尸首,眉心有些凝重。
“怎么死的?”一位衙役握着腰间的刀鞘问道。
仵作将手里的灯笼放得近一些,撩起尸身脖颈处的灰烬,说道:“割喉。”
“可是一剑封喉?”衙役又问。
仵作摇摇头道:“应是短兵。”
衙役四下望了一望,问道:“有没有人认得这位死者?”
围观的人群皆后退半步,唯有马如深仍站在原地,衙役认出了他,拱手道:“国使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马如深回道:“此人乃是城西的张员外,来我府上观棋,却不想遭此不测。”他的脸色像这夜色一般漆黑无比。
“张员外?”衙役若有所思,“那便通知家眷前来收尸吧,前些日子衙门里收到一个状子,这张员外依我大汉律法便是三不管之徒。”说完摆摆手,“散了,都散了。”又指着一位衙役说道,“你去张府叫人吧。”
所谓三不管便是——
决斗者不管。
双方以玄黄血咒缔结为类似破境人与守境人之间的微妙关系,既是决斗,必然早已冤仇深重彼此难以相容,又结此血咒,你死我亡在所难免。此为一不管。
寻衅滋事者不管。
顾名思义,惹是生非之人死得其所。此为二不管。
背信弃义者不管。
所谓背信弃义,便是违背多方见证的誓约,有签字画押为证,若是执意背弃承诺,也是人人得而诛之。此为三不管。
前些日子里衙门收到的状子确实是与这张员外有关。
张员外听信朝中大臣的酒后胡言,说是城东一条偏街即将动工修整,不日将会是长安城中后起的繁华街道,于是多方借钱在偏街四周买了几处宅院。
结果动工之事迟迟未果,追债之人轮番上门,情急之下说出“凭本事借的钱为何要还”诸如此类的混账话来,以保家产周全。债主们自然不肯吃这等哑巴亏,一纸诉状告到衙门,于是张员外成了长安城里三不管之徒,惨死这无人小巷之中。
马如深合上张员外临死前因恐惧而大睁的双眼,回头对着李耳说道:“你要讨债的人现在在这躺着,你不说点什么?”
李耳无语。他什么场面没有见过——这等场面他真没有见过,尸体焚烧带来的阵阵令人作呕的气息令他不适,他别过脸去,心说倒霉到家了。
仵作依然蹲在地上,看着尸体出神,许久方才缓缓说道:“只是这种杀人手法,以前好像有过。十年前皇城侍卫围杀前朝余孽时,有不少人都是这等死法……”
“醒醒吧,”一位衙役拍了拍仵作的肩膀,“大秦早已亡了。”
李耳默默地转身离去,姜稻离还在马府门前等他,明日便是一言堂的大选之日,今日之事使他心乱如麻。
“诶我说,”阮桀肩膀碰了碰马如深,朝李耳远去的方向使了个眼色,“那小子好像丢了魂一样。”
“三百两银钱不至于如此,”马如深看向李耳的背影,“我的五千两白银找谁说理去?”
“不是,”阮桀扶额,“我是说他走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