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局外人

　　江尘还没来得及扮猪吃老虎，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一旁的关灏睚眦欲裂，奈何身体的反应跟不上脑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袭黑色大氅犹如昙花一现的墨莲，眨眼之间卷走少年不知所踪。
　　片刻之后，一袭青衫的中年男人轰然落地，皱眉喝道：“人呢？”
　　关灏瞬间惊醒回神，继而丧魂落魄，他面如死灰地颓然瘫倒，像被人猛地一下抽掉了脊梁骨。
　　青衫男人的左手袖袍无风自动，但是很快沉寂下来，他冷笑一声，“你们关家这些年殚精竭虑的擘划算是一朝尽数付诸东流，你现在可不能随便就死了。不然，烂摊子谁来收呢？”
　　这时，门外那个不知死活的黑袍胖子带着两个跟班的小厮径直闯了进来，“吆喝，原来是有朋友在啊，我说怎么今天这么硬气了......”
　　垂首不语的关灏突然抬起头来，眸中凶光四射，吓得胖子和两个小厮连连后退，不过三人自己都是习惯了虚张声势的主，以己度人很快就镇定下来，骂骂咧咧地叫嚷着，“先生就是先生啊，装的可真他妈像，这眼神都能杀人了吧？”
　　关灏缓缓起身，气质儒雅的男人神色冰冷，竟颇有些不怒自威的凛然气势，他看着眼前三人叹息一声，“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操纵你们，一如手中随意取舍的棋子......原来我自负韬光养晦，不过是因为生来就站的比你们高一点罢了。现在我被人直接掀了棋盘，大概也就如同别人随手提起一颗弃子。”
　　青衫男人神色一怔，没有出言讥诮，反而跟着叹了口气，“世道如此，不悔就好。”
　　关灏点头道，“你去吧，我料理完这边随后就到。”
　　“不如留着，也算是延续香火了。”
　　“这种微末香火，留着也是愧对祖先。”
　　青衫男人的身子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他本身也是小家族的外系子嗣，对这种话自然有些抵触，但是最后他什么也没说，纵身越过院墙消失不见。
　　被晾在一旁的胖子原本是悠然看戏的状态，他打算找到二人言语的破绽再好好奚落羞辱一番，说不准还有机会掉书袋。只是当他看到青衫男人飘然远去的潇洒身姿时，目瞪口到之余就想着跟关大学士打听打听这位高人的名讳。
　　可是，关灏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反手一掌，就干脆利落地把三人拍飞出去，落地之后俱是声响全无，只有殷红液体缓缓在院子的泥土中洇开。
　　关灏锁上院门之后，径直前往胖子他爹周敬松的宅邸，路上那些村人依然肆无忌惮地对他指指点点，这些人压根不知道自己等于是在鬼门关前逛了一圈。
　　到了周府门前，关灏在门房的古怪笑意之中递了名刺，后者觉得他已经是自讨苦吃，再说反正可以看戏，也就不刻意刁难，把那张血红色的名刺收下之后，就去府中禀报老爷。哪知周敬松看到那张名刺的时候满脸惊恐，好似活见鬼了一样，他一把扯住门房的衣领，急切问道：“公子呢？可在府中？”
　　门房只觉莫名其妙，但也如实禀告，“公子出去有一会了。”
　　周敬松闻言无力地松开了手，整个人看起来神情恍惚，“去把夫人请来吧！”
　　“是他来了吗？”一身紫绸缎面的妇人不知何时来到正厅，五官周正，皮肤白皙，身段玲珑，算不上多漂亮，但是自带气场，并且不是简单地让人赏心悦目。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风韵就好像窖藏经年的醇酒飘香，沁人肺腑，不爱喝酒的人也不想拒绝。
　　周敬松脸色由白变红，他咬牙切齿地恨声道：“他这是要你的命啊！石尤佳，这么多年了，你他妈的就是铁石心肠，也不能这样对老子吧？”
　　男人几乎泫然欲泣，他感觉自己的胸口滚烫发胀，像要爆炸似的，这些年来一直憋着的那股气急欲发泄出来，他眼睛开始充血，狂热的目光牢牢定在了他那位名义上的发妻身上，白白替别人养了那么多年，自己都还没尝过滋味呢。
　　一旁的门房心眼伶俐，无需老爷吩咐，自个悄然带上门出去了。
　　石尤佳只是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陷入欲火的亡命男人，眼神清澈，“其实，俗欲诱发的爱也没错。所谓的阳春白雪也许不是我该奢求的。现在想来，相夫教子，倒也不错。可惜......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
　　周敬松蓦然大笑起来，泪水四溅，状若癫狂，过了好一会，他才平静下来，一边擦眼泪一边打趣道：“那你打算怎么补偿我呀？”
　　石尤佳突然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明亮的逼人眼球，她侧身施了个万福，眸中秋波流转，霎时摇曳万种风情，“任君采撷。”
　　两人不慌不忙地在正厅的地毯上翻云弄雨，好似刚刚宴毕送完宾客的洞房花烛。
　　一个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木然立于门外，他身后的不远处，那个门房仰面躺在地上，对着头顶碧穹瞪大了空洞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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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阳城突然急发调令，风雷骑出动三千轻甲直奔雁门，全面封锁阳关和玉门关以后再上报朝廷，虎贲军进入战时戒严状态，确保随时可以整装待发八千常备军。
　　三千铁骑真正驰骋在大地之上，很多不曾见识战场杀伐的人才真正意识到何谓风雷。隔老远就能听到恍若奔雷的隆隆声，接着才是驿道上铺天盖地的滚滚烟尘。
　　这些铮铮银甲，兜鍪粘黑羽，皆面敷黑纱，挎宽脊薄刃腰刀，背负牛角弓。
　　鞍前左侧箭囊装有一十八支报备朝廷府库，并逐一编号的三棱箭。这种破甲极强、杀力巨大的箭矢造价不菲，用过以后都是要上报溯源的。
　　右侧挂的是放眼整个神洲都算顶尖军备的五连发劲弩机，可缚戴在手臂之上，小巧玲珑，威力惊人。寻常并不另配箭矢，只有里面装的那五发，毕竟真打起来，谁也没工夫去装箭。
　　这些灵活的轻骑，超过五十以后，才能真正显出配合之精妙。百人以上甚至可以摆出诡谲多变的阵法，由此最大化速度所带来的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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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里，已经提前宵禁的南阳城北门突然大开，一匹毛色灿白的高头骏马泼次次地奔驰而出，它不断挣着身子，不时高高跃起尥蹶子。
　　原来，它的身后还拖着一物，让平日里放恣惯了的它很不舒服，毕竟它连马鞍都没套过，哪里愿意受这份累赘？
　　就在这时，一匹毛色鲜亮的黑马飞速冲出北城门，背上驮着一人的它依然轻易超过了左摇右摆的白马。
　　白马不愿在它屁股后面吃灰，当下四蹄跃动，全力提速跟上。
　　两马最终齐驱而行。
　　江无忌稳稳坐在并无玉勒金鞍和辔头的黑马身上，从始至终也没有回头去看一眼白马后面那个被拖行的血肉模糊的人。那人被磨得褴褛的衣衫隐约还见赭色。
　　“妈的，怎么看都像是个局外人啊！”这时候远不止江无忌一个人复盘的时候这么想，不过他多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难不成是当年在哪欠下的风流债？不应该呀，老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向来低调做人的，谁能摸到我的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