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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阳往西是潜山县，与巴郡的充国县毗邻。
潜山县东边的官道上岔出一条宽广的土路，通往县城的周边村落，下雨天往往泥泞难行，若有乡人赶路，裤腿通常半截是泥。
这大概也是部分城里人瞧不上乡下人，并且喜欢蔑称他们为泥腿子的直接原因。
此时，一个外罩青布棉衫的少年牵着马走在一位拉着架车的中年男人身旁，两人边走边聊，不时发出一阵畅然笑声。
“关叔，要不我拉一会吧？”少年眼瞅着中年男人在依然寒意凛然的春风中汗如雨下，不由出言问道。后者身上的粗麻布里不知裹了什么，原本看着鼓鼓囊囊，中年男人出汗以后却迅速干瘪下去，变得极其单薄。
“没事，我还能撑会，待会要是真的累了，你在接手也不迟。”中年男人脸色泛白，却依然挤出一抹令人心安的笑容。
气质儒雅、谈吐不凡的他，在少年看来理应是位学富五车的教书先生，然而照现在的情形来看，这位名叫关灏的男人似乎是位普普通通的庄稼汉，日子过得清苦，都到了要往返城乡倒卖杂货的地步。
少年又走了一小段颠簸土路以后，直接横马拦下了关灏，这才从中年男人手中接过架车，他把缰绳交接以后，双手分别握住架车两侧辕木，把麻绳斜挎在身上试着拉了一下，还好，不算太费劲。
但是，最初的新奇感很快就被水磨功夫所带来的疲累感给取代了。自以为武功傍身的少年，这才发觉自己的耐力极差。
难怪师傅说他前面进境飞速，实则底子轻浮，虽说不似空中楼阁，但愈到后期愈见弊端。
师傅还告诉他，五品小宗师是个分水岭，三品大宗师是道天堑，步入一品之后才算眼界始开，犹如鱼入大海，龙出生天。每个阶段都是一个大平台，上下实力差距悬殊。只有同在一个平台上，才有一分可能越品杀人，否则偷袭都很难奏效，就像稚童搏杀成年男子，纵使神兵利器在手也是于事无补。
说到这里，师傅还玩笑道，像你这样水的厉害的四品高手，就很可能会被武学驳杂，实战经验丰富的五品高手摘去头颅，日后出门可要低调行事，不然很容易成为别人扬名立万的踏脚石。
特意避开县城的江尘这时候累的喘气如牛，好在关灏所在的村子并不算远。
两人进村的时候正是家家炊烟的饭点，村口不见一人，中年男人长出一口气，争抢不过固执少年，也不纠缠，反而很是歉疚地招呼他快些走。
江尘当时还不在意，当他透过一扇院门看到一家坐在院中吃饭的农户时，才觉得中年男人似乎对自己隐瞒了什么。这户人家祖孙三代同堂，孩子且不去管，两位老人和那对夫妇看向关灏的眼神竟充满了厌恶和鄙夷之色。
牵马在前的关灏回头时看出了少年的困惑，“回去我再跟你细说。”
江尘点了点头，继续跟着中年男人向前走，后者的背影突然变得有些萧索，像是被勾起什么伤心事。少年的心跟着沉甸甸的。
关灏的家竟然真的是座学堂，只是门口上书“育才”的槐木匾额上居然缠着白绫。
进院以后，可以看到更多挂白缠绫的地方。居中正北是间敞亮的拜师堂，边上两间塾屋，左右是东西厢房，灶房在东南角，西南角是柴房，茅厕安置在了院外。
江尘帮着卸下杂物以后，中年男人想要下厨炒两个鸡蛋招待他，只是看到少年从柳筐里拿出一个油布包裹和一只土黄色酒葫芦时，就缄默下来。
少年把之前在路边买的十斤熟牛肉摊开在那张可能是稚童书桌的小方桌上，又去搬来两个小板凳，然后才坐下来招呼中年男人，“关叔，都说君子之交谈如水，请吧！”
关灏本来杵在一旁像个远道而来的客人一般浑身不自在，听了此话却是会心一笑，长久身心俱疲的他终于放松下来。
两人坐在小板凳上边吃边聊，关灏很自然地解释了自己落到如今这般田地的前因后果。
中年男人原是附近十里八乡都小有名气的教书先生，目不识丁的乡人对他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直到他父亲患上呆症并发健忘，关灏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古语寿则多辱。
他那位同样学究天人的父亲，到了晚年身体尚能行动无碍，但是自从患了呆症以后，时常变得痴傻，有时嘴里大喊大叫，像个孩子一样又哭又笑。如此这般，当然不算什么，关键后面他随时随地都可能脱下裤子如厕。
第一次就在街上，当时村人跑来告诉他时，他死活不愿相信，自己那位一生落拓不羁的父亲会干出这种事情。
他后来不得已停了学堂，不再放父亲出院门，专心照料他。
但是，他父亲有时清醒过来，竟然恍惚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老父怆然泣下，昏黄的眼中滚出豆大的浊泪，他想要做个了断。
为人子的关灏哪能同意，苦苦哀求，希望父亲不要弃他而去。
但是，在一个平静的清晨，其父还是选择了体面的离去。
江尘听完久久无语，也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只是将酒葫芦递了过去。
关灏狠狠灌了口酒之后，抹了抹嘴角残留的酒渍，苦笑道：“我现在都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噩梦。”
“可是乡人为何……”少年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困惑。
“本来就是我看管不当，有些流言就顺势滋生了。”
“顺势？”江尘挑挑眉毛，村妇再喜欢嚼舌根也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瞎传吧？死者为大，四海皆准。
中年男人笑容苦涩，摇头道，“都是我自作自受，活该落到这步田地！”
江尘看出关灏不愿深谈此事，也就没有继续追问，正琢磨着说些什么呢，门外就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吆，关大学士回来啦？吃饭了吗，要不要一块去喝两盅？”
一个身上套着黑绸棉袍的胖子笑容灿烂，身后跟着两个嘴脸谄媚的青衣小厮。
少年微微一笑，瞌睡了还真有人送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