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新

　　入夜后，村中众人招呼着官差大人住下歇息了，阿夏陪着母亲回到了住处，看着家徒四壁的竹房，说道：“娘，我们去吧，我想见见姐夫，也顺便看看姐姐。”
　　“若要去，只能你一个人去了，你那时还小，我托村长修书一封，解释原委后，兴许阿玉还能看在情分上多照顾你一些，为娘不能去。”
　　“娘……”
　　芸娘忽然神色开朗起来，说道：“阿夏你过来吧，让我瞧瞧你的脸，不知不觉间也出落成大姑娘了，好好描妆，应当也是不输给阿玉的大美人吧，你去给那个孩子做个伴，多分解一下姜大人的烦忧也好，长兄如父，也可以托姜大人给你安排一门上好的亲事，也比和为娘待在这小山村度日要好的多。”
　　“可是，娘，阿夏舍不得……”
　　芸娘说道：“快收拾行李吧，明日你就要随大人去洛都了，此去一别，此生应是再无机会见面了，有什么想说的，现在说了去吧。”
　　阿夏别过身去，难受的不想说任何话，她看着弯弯的下弦月，知道分离的时刻已到，想起那些被身染陋习的父亲殴打然后躲在母亲背后的时刻，她的后背至今还有一条当时留下的鞭痕，而母亲身上的这个数字应当是她的几十倍了。
　　她想到了什么，说道：“娘，你会像那个人一样，在我离开之后不久就死去吗？”
　　“为娘不知道，但时至今日，我已明白，当时尚在我胎中的两个女儿，要比那个人强的多，因而我便觉得我这么些年来受的苦都值了，若上天此时招我回去，我也不会有怨言了。”
　　阿夏低声说道：“那个人去的时候，我本以为我会很开心的，我们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以后再也不用折腾了，结果却，四年来，我仍然忘不了那时他那么痛苦的模样，那个往日凶神恶煞的人，竟然变得那么虚弱，在吞下我们煮的粥时，眼泪止不住的流，每晚想着那些债主，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我错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在那时，仅是看着我们下地翻土的小锄子就眼眶泛红不停挤眼泪，娘，告诉我，是否每一条人命都那么重要？”
　　“嗯，人命是很重的，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讲轮回因果报应，但，为娘不过一介女流，很是蒙昧，并不信佛家的教义，为娘亦活的够久，在碧山中，亦逐渐想明白一些事情，不仅坏人会死，好人也会死，那个人直到临死之前才想明白这个，虽然留给他的时日不多了，可也正因如此，他有了选择的机会，在身子还能动的时候，去了安陆一趟将那新的谷种稍往村中，再将山田的泥土翻了又翻，用他以往行赌博之事时偶尔得来的农方改良了村里的肥料，让村里粮食多种了些，还植了些果树，村里人至今仍然感激着他做的一切。”
　　“阿夏，我知道你不理解他，但那段时日，为娘想来依然温馨动人，他那时的语气亦是温柔之至，一如初见之时，我希望我的好夫婿也能如此对阿玉那个苦孩子，毕竟，为娘已再无脸面去见她。”
　　阿夏本应哭的稀里哗啦，可外面月明风清，那几颗种下的果树早已采摘完，沙沙的树叶声和柔柔的乡歌声极为悦耳，她仿佛陷入了一个极为舒适的状态，只是想浅浅的笑着，母亲要随着父亲的救赎之路而去，她本应是趁着夕阳而来的黄昏，已经被自己拖入了弦月高挂之时了，离去已无可避免，自己已经无法再回到她身边了。
　　“希望姐姐也这么温柔呀。”
　　隔日离去时，弥漫在府河上的迷雾已经散去，暖阳高照，两岸仍有枯黄而落的大叶，初雪将至，但在那之前，这里是金黄色的世界，村中人说是财运享通，官差也对此翻解释十分满意，同行的阿夏为了方便行事已打扮成男人模样，在村中人的不舍中，两人的身影已越拉越长。
　　洛河浦
　　丫鬟秋漓在水榭旁向姜谦喊道：“大人，宁远将军柴哲求见，接见吗？”
　　“呵呵，这可有意思，快请他进来。”
　　秋漓开门，宁远将军柴哲今天是一身戎装前来，时至正午，想来是刚刚结束日常操练便赶来了，姜夫人看了一眼，便安排秋漓做饭，心想：“蹭饭的又来了。”
　　柴哲也不大招呼，一屁股就坐在姜谦所绘的《太常寺府增设局部图二》上，一把摘下那头上的铁盔，说道：“每次过来你都在画画画，今天的朝堂都炸锅了，你也不去看看。”
　　“哦，柴兄也上朝了？平常不都在折冲府么？怎么突然听起那些文官的说辞来了，先不说那个了，肯定很无聊吧。”
　　“确实很无聊，不过，帝君倒是说了一个想法，帝君想要东巡到商都监工去，两派的人为此吵的可热闹了，让我想起了当年稷宫苏耀杨和厉万川吵的样子了，还经常闹到傅阁老那里去呢，话说姜谦，你娶了阿玉，阁老没说啥吧，才知道他老人家前两天来过。”
　　姜谦玩味的笑了笑：“他愁着没把他家那小姐给嫁出去呢，要不柴兄你考虑一下？还有，你应该喊苏侍郎和厉中丞吧，他两可都是文官呢。”
　　“彼此彼此吧，至于阁老家的小姐，算了吧，吾等粗人可和阁老处不来。”
　　“柴兄可太会说笑了，阁老家小姐性情刚烈，好弄刀枪，柴兄若是迎门，怕是身边都不需要护卫了。夫人常说吃饭睡觉一打九，可给你省了些吃干饭的人的俸禄了。”
　　柴哲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说起笑来也忒实在了，行吧，我回头自个想想好了，先不说了，今日前来，还是有要事要说。”
　　“说罢，柴兄。”
　　“在阁老来找你的那天晚上，帝君似乎在通宵批文，然后第二天不上朝，今日帝君批阅的片牍送到各个府上了，给折冲府的是更换装备的事宜，似乎有一批从秦川来的关中马不日即运抵折冲府，虽然不是到我手上，但给我的是蜀地过来的熟煅鱼鳞甲，还有淮杨木所制的长弓，喜好平和的帝君居然在这个时候给我们换装备，我便觉蹊跷了。”
　　姜谦头也不回：“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国库东西多的很，御林禁卫用剩下的，拿些外地进贡来的东西给府兵不出奇，帝君清楚，不论何时，手中有兵就有话语权。”
　　“倒是这个时间点做这件事情，有些稀奇，帝君会说东巡到商都监工去，应当是问过什么大人物的，今日在大殿上讲出，怕是在试探百官的反应。”
　　柴哲点头：“此举可说明帝君心意已决么？”
　　“尚且不能，或者说我等不知，恰好柴兄麾下有几名出色的探子，不妨派往商都一探，看当地情况是否如商都巡抚所上书的公文那般严重好了，目前此举可知的是，帝君已预见可能会生乱需战，与其防范于未然，不如做好准备，控制其进展。”
　　柴哲点头：“有道理啊，嘛，此处虽远离大殿，难免隔墙有耳，留有口实也颇为不妙，吾等还是少说为上。”
　　姜谦此时转过身来，饶有趣味的打量着他，还拍了拍他身上的铠甲：“宁远将军大人手下的府兵以长射为主吧，有没兴趣搞点机弩？”
　　柴哲摆摆手：“机弩没啥用，虽然便于操控，但射程不够，打起仗来，我等长射在阵中置于前卫，要在两百步开外拉弓，而盾卫居左右，以大矛和预先挖好的槽沟架设，不太怕轻骑冲阵，而重骑一般为底牌，不会轻易亮。”
　　“原来如此，上月刚绘了一份机弩的械构图，改良了下射速，不过柴兄用不上，那我就不上呈到尚书那里了，也省的被徐叔骂。”
　　“那是你的事情，与我说何用？嘛，先不讲这个了，算算时节，第一场雪该下了，要不要喊上阿玉去喝几杯，还在稷宫的时候我们三个就经常去喝了，而且从你这去也不远。”
　　“我倒是没问题，阿玉不知道有没有空，她有不少事情要做。今天她便代我前去工部取帝君批阅的片牍，顺道去拜访一下长公主季姬夫人，季姬夫人的宅邸则处于城西，嫁我以后，时常出入，她二人便处成了闺中密友。”
　　柴哲惊叹：“咦，那到季姬夫人的宅邸喝也行，就是仓促了些，不过倒是可以在附近买些现成的酒食过去。”
　　“喂喂喂，那可是长公主啊，帝君的妹妹唉，乱来也得有个分寸吧。”
　　“有啥关系，季姬夫人那里还清净些，酒馆也吵。”
　　“唉，说不过你，走吧走吧。”
　　只是在这个时候，丫鬟秋漓递了封信过来，两人看后，不由得心里盘算了起来。
　　“呵呵，这可是永和党的最后通牒呀，姜谦，你要去吗？”
　　“谁敢去呀，去了回不来了，本来我们这些处在两党中间的小官就难做，要一站队坐实了，以后清算起来可都是抄斩的命活，罢了，去避避风头吧。”
　　“长公主那还去吗？”
　　“去啊，干嘛不去。”
　　“你这变脸可比鱼翻面还快，刚才好叫我别乱来的。”。
　　“情况有变嘛，长公主怎么说也是帝君的妹妹，而且还是女流不给问政事的，巴结一下总没坏处，要想不惹事，不找她就得找阁老咯，而且阁老有多难搞你是知道的。”
　　说罢两人便起身出门，那一地的图纸留给秋漓整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