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是恩是怨记心头

　　凉意袭人。
　　少年拖着身体朝着大月河走去，脚步虚浮，身体颤抖犹如风中残烛。此刻的他大脑像是捣了糨糊，心里空落落的，有些恐惧，又有些凄凉。
　　说不出为什么，从掀开帐帘看到远处围绕着篝火的热闹人群时起，就隐隐感觉要见到师姐很难，之后老人的话更是在他的心里砌了一堵墙。
　　水流声渐大，在爬过最后一个小土丘后，终于看见了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河面。他走到河边，颓然坐倒在地上，将头深深埋于膝间，显得无助至极、孤苦至极。
　　大月河很宽，河的另一岸距江尘足有数十丈。一个青衫中年男人悄然驻足于对岸，他身后不远处跟着一只麋鹿。麋鹿高大壮硕，通体橘红似火，巨大的鹿角像是巨人撑开的手掌，呈捧送状，又似一朵盛放的巨大莲花。他发现了夜色笼罩中坐于对岸的少年。
　　当男人投来好奇目光的同时，江尘抬起膝间的头回望过去，眼神低沉且内敛，口水肆意的从他颤抖的唇上淌下，像是一头饿极嗜血的狼。
　　中年男子有些差异，对岸少年身上的气息孱弱，可那双眼睛透出的旺盛生命力却绝不低于化境武人，有些匪夷所思。
　　没有过多在意江尘，他看了一眼远处帐群方向冲天而起的火光后便转身离去，一人一鹿最终隐没在了黑暗中。
　　少年重新垂头，身体颤抖愈发剧烈，意识渐渐模糊。
　　之后许久，又有一位女子悄然走到江尘的身后，用手轻轻摆了拍少年头顶。
　　一股暖意灌透全身，江尘似被人醍醐灌顶，立刻苏醒过来，意识清晰。他转头向后看去，有些错愕。那人身着白色蒙古服，面色红润、精神焕发，容貌神清竟与师姐有几分相似，却不是师姐。
　　女子正是旧日朔阳公主，复姓慕容，单名一个沁字，几日前曾与江尘共浴木桶，以血过脉后苏醒。不过他对于此事全然没有印象。
　　慕容沁微笑着看向少年，并不觉得有丝毫尴尬，她问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江尘茫然摇头。
　　“宋凝雪是我的女儿。”
　　江尘面色憔悴，他瞪大双眼，缓缓站起身，如懵懂孩童般呢喃道：“师母？”
　　女子对于这个称呼没有任何感觉，她解释道：“我与你师傅宋尘公早在十几年前便已形同陌路，夫妻情分荡然无存。也是在那时凝雪与我分开，十三年未见。所以你叫我师母，没有意义。况且你师傅对你做了这样的事，你还肯认他吗？”
　　“我师傅他……”江尘眉头微皱，想要解释什么，却被打断。
　　“你师傅从来都不是心善之人，对待我和凝雪是如此，对任何人都是如此。”女子面带笑容，说话慢条斯理，丝毫听不出也瞧不出这种事对她心境的影响，似是在道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平常事。过眼云烟而已。
　　江尘深吸一口气后叹出，神色黯然。其实对于宋尘公骗了自己，江尘心中并无多少怨恨，只因为那样可以救师姐。从小到大，师徒之情淡如水，可姐弟之情深似海啊！
　　慕容沁好奇地问道：“宋尘公是怎么跟你说的？”
　　江尘看向女子，不知道除了师母还能怎么称呼对方，他答道：“师傅说师姐的病只有长生蛊一种解药，只有我才能成为宿主，也对我说了成为宿主后会遭受巨大痛苦，但他没说蛊毒无药可解。”
　　“没说还是骗了你？”
　　江尘沉默无声。
　　“怎么，你后悔了？”
　　“不后悔，只是……”江尘转头看向大月河，心中五味杂陈，那滋味他说不上来。
　　慕容沁心思剔透，她说道：“不后悔！这三个字我会转告凝雪。不过有些事、有些人还是认清的比较好，免得做了糊涂鬼，人最怕的是糊涂。所以我接下来说的话对你很重要，是恩是怨牢记心头。”
　　慕容沁借身错过江尘，走到河边，下一句话就让江尘如遭雷击，“其实你师姐根本就没病。”
　　江尘吃惊地看向慕容沁，面部变的僵硬。
　　“你师姐没病，生病的人是我。不过你成为宿主却确实是救了她，因为你不成为宿主，她就要成为宿主。”慕容沁重新转身看向江尘，眼神真诚柔和，“当时我在昏迷中，所有的事都不是我能控制的。而你师傅，为了一己之私，宁愿舍弃自己的女儿，直到知道你也可以成为宿主之后，才耍手段骗了你。”
　　“为什么？”江尘脸色阴沉，他不再看向女子，而是死死盯住脚下地面。
　　慕容沁娓娓道来，“因为两卷秘籍。宋尘公早年练功走火入魔，伤及肺腑，毒火灼烧折磨的他痛不欲生。想要摆脱折磨，就要进入无垢境。可他苦修多年，都摸不到无垢的门槛。后来他得到了一卷禁脉诀，是下卷。禁脉诀倒是可以助他稳步进境无垢，只是时间问题，不过只有一卷的话，一切皆休。而另一卷被严阙找到了。后来严阙找到了他，答应他可以交换秘籍，不过代价便是要交出宋凝雪成为药炉。怎么看也是赔本买卖不是？不过宋尘公可是走投无路，他唯能如此。”
　　“师姐可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却被你们当成货物、牺牲品。”江尘的声音压抑地说道。
　　“我说过，我在昏迷中，这不是我能控制的。而且就算是对于严阙，因为我身份特殊，他要这么做，也只是尽本分而已。”慕容沁坦然道。
　　“尽本分？你是这么想的？”
　　“我可不是宋尘公，我死就死了，管她的什么责任、重担，只要我的女儿过得好。”
　　江尘眼神柔和下来，他抬头看向慕容沁。
　　慕容沁重新露出笑容，真挚且慈爱，像是一位母亲爱怜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江尘这么多年难得的感受到了一丝温存。“凝雪能有你这样的师弟是她的福气，更是她的运气。不过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注定是两颗心。唯有真心才能换真心。所以你师姐她只是有些事难想开，才迟迟没有见你，你不要因此而怨恨她。”
　　江尘不明白，“她不想见我？”
　　“你的话我还要转告她，她需要时间。”
　　江尘心里有些凄凉，神色颓丧黯然。
　　“肚子饿不饿，走，带你吃些好吃的去。”慕容沁轻松爽朗的说道，像是一位邻家大姐姐，率先迈开步子。
　　就在江尘刚转过身想要跟上时，慕容沁脸色一变。她右手抵住江尘的胸口，将他推进了河水，同时左手也一掌推出。
　　一团巨大光辉应和着月色在她额头前上方乍现，身周三丈之内的土地像是平静湖面投了一枚巨大石头般，地皮翻卷。
　　复归平静
　　一个粗犷汉子，身着一身兽皮制成的简陋衣服与慕容沁对立而站。